第394章
房间的门有气无力的响了两下,显得敲门的人也有些死气沉沉。今日休沐的许二叔醒过来,看了看枕边睡容娇憨的妻子,敲门声不响,所以没有惊醒她。
许二叔的修为,外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醒来。
他离开温暖的被窝,披了件衣服,走到外室打开门。
“宁宴”
门口站着侄儿,他面无表情,眉宇间凝结着阴郁。
许二叔心里陡然一沉,他太了解这个侄儿了,侄儿的一个眼神,一个语气,许二叔都能意会出侄儿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与子何异。
“二叔,立刻收拾一下,去云鹿书院。去那里,先,先避一避。”许七安轻声道。
许二叔深深的看着他,“好”
许七安点点头,转身敲开李妙真房间的门。
白裙如雪,眸似点漆,唇如点绛,妩媚艳丽御姐形象的苏苏打开门,娇声道:“什么事呀”
穿着飘逸道袍,青丝挽起的李妙真坐在桌边,正在喝茶,小口吃着糕点。
许七安没搭理她,目光掠过美人儿,望向李妙真,缓缓道:“我想去一趟东北边境。”
李妙真一愣,疑惑道:“你也要去打仗”
许七安微微摇头,道:“魏公,死在战场上了。”
李妙真脸色陡然僵住,手里得糕点掉落在地。
她旋即回过神过来,有些紧张的看着许七安,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魏渊是何等的信赖和尊重。
更知道魏渊于他,恩重如山。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任何安慰的话,在这种时候,都会显得是事不关己的假慈悲吧。
许七安轻轻道:
“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战死,所以,请带我去边境。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停顿了片刻,眼睛似乎模糊了一下:“他无儿无女,没人送终啊,我要去,我得去”
李妙真心如刀绞:“好。”
第468章
领头者
朝会结束后,那封八百里加急塘报的内容迅速传播。
每个京官都在传,没个人都压着声音说,关起门来说。以既迅捷,又压抑的姿态散播。
在这之前,朱墙层层叠嶂的皇宫,陈妃所在的景秀宫。
容貌明艳灿烂,眸子妩媚多情的临安,刚给母妃请安完毕,留在景秀宫陪着她说说话。
陈妃喝着养生茶,看着璀璨明艳,内媚风情的女儿,叹了口气:
“魏渊率军出征,又将是一笔丰厚到让人眼馋的军功。这个魏渊啊,是你太子哥哥东宫之位最大的威胁,但也是太子最稳固的基石。”
临安抿一口茶,将小嘴染的娇艳湿润,不作回应。
作为一个公主,她显然是不合格的,但耳濡目染之下,水平是有那么一点的,不难理解母妃这句话的意思。
魏渊是支持四皇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魏渊是凤栖宫里出来的宦官。
但魏渊同样是太子最稳固的“基石”,父皇多疑,而魏渊功高震主,自然不可能让四皇子当太子。
陈妃感慨道:“魏渊要是能死在战场里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临安皱了皱眉,不是不满母妃诅咒魏渊,她和魏渊又没什么情谊。
她只是觉得,母妃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表情,希冀中透着笃定,对,就是笃定。
仿佛知道某件事,但在盖棺定论前,又有些忐忑,不敢完全确定。
有着少女天真烂漫的二公主,当然不具备深厚的察言观色水准,但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生母,是她最熟悉的人之一。
正闲聊着
门外的光线被挡了一下
太子跨过门槛,急匆匆的进来
高呼道:“母妃
母妃”
临安转头看去,看见自己的胞兄进入屋子
他的神色很复杂,激动中夹杂着惋惜
喜悦中又沉淀着悲恸。
陈妃笑了笑
道:“太子快请坐。”
招呼宫女给太子沏茶。
太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并打发走宫女,在铺着明黄绸缎的软塌边坐下
顿了好久
才缓缓说道:
“母妃,魏渊战死在东北了。”
母女俩表情同时凝固,几秒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个脸色。
临安脸庞微微发白,震惊中夹杂着茫然和担忧。
陈妃则是狂喜
这份喜悦实在太大,以致于身躯轻轻颤抖
语气也跟着颤抖:“当真”
太子颔首,给予肯定的答复:“书
昨晚到的。今早父皇临时召开朝会商议此事,魏渊战死的消息
很快会传遍京城的。十万大军
只撤回来一万六千多人
这一战,我大奉损失惨重。”
陈妃兴奋的脸蛋酡红,显得春光满面,哪怕一子一女早已成年,她依旧独具风韵,丝毫不显老。
“只要能登上皇位,必要的牺牲又算的了什么”陈妃掷地有声的说道。
像是在教育太子,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太子点点头,复而感慨:“魏渊死的有些可惜了,此人大局观极强,本宫还曾奢望将来登基之后,他会接受现实,为本宫效力。”
在场只有三个骨肉相连的人,太子说话没有避讳。
“太子,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异想天开,喜欢期盼一些不可能的事。”
陈妃训斥了一声,娇媚的脸庞露出笑容,道:“午膳留在景秀宫吃,陪母妃喝几杯,魏渊一死,母妃的心病终于祛除,浑身轻松。”
太子也笑了起来:“好,今日孩儿陪母妃喝个痛快。”
临安无声的看着他们,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两人,她忽然涌起强烈的悲伤。
这种悲伤源于孤独,他们说的话,他们做的事,他们为之高兴的事情,为之愤怒的事情她再难像以前那样产生认同和共情。
不知何时,自己与他们已然渐行渐远。
早朝结束没多久,一张纸条通过隐秘的渠道层层传递,最后落入德馨苑侍卫长手中。
他展开看了一眼,旋即脸色大变,飞奔着冲向怀庆的寝房。
此时怀庆已经起床,坐在外房享用早膳,她望着匆匆赶来,停在门外的侍卫长,皱眉问道:“何事”
侍卫长没说话,跨过门槛,战战兢兢的递上纸条。
怀庆蹙眉,带着些许疑惑,接过纸条看了起来。
只见,她清丽秀美的脸庞,一点点的苍白了下去,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就这样做了很久很久,她猛的惊醒,似乎想起了什么,失声道:“母后”
怀庆快速起身,奔出寝房,来到书房,从一本史书中抽出饿一封信。
她把信拢在袖中,提着裙摆,又奔出了书房。
信是魏渊出征前给她的,当时还有一句嘱托:
“这封信,在适合的时候交给你母后。”
什么是适合的时候,怀庆当时没懂,现在,她懂了。
她是一路狂奔到凤栖宫的,两名宫女在身后追的气喘吁吁,扶着腰,脸色苍白,一副活不成的模样。
凤栖宫里,皇后坐在案前调香,她穿着金罗蹙鸾华服,头戴小凤冠,美艳动人,雍容华贵。
这位深居后宫的绝色美人,似乎连时间也不忍毁坏她的倾世容颜。
整个京城,除了皇后年轻时比我稍差一筹,其他女子,都比我差了十筹百筹慕南栀语录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
因为在王妃眼里,天下女子只有两种,一种是慕南栀,一种是天下女子。
能让这样一个自恋狂承认的颜值,可想而知。
“怎么想着给我请安来了”
皇后看见女儿过来,笑了笑。
她笑容优雅,端庄华贵,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到来展现出过多的热情。
皇后还是那个皇后,一如既往的温婉,端庄。
在外人看来,皇后亲易近人,性格温婉,与真正母仪天下的女子。
比如曾经大肆夸张皇后性子温柔没有架子的许七安,以及更多像他这样的人。
但在怀庆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冷淡。
怀庆的印象里,这个母后永远是端庄且冷漠,温婉又矜持,矜持的就连她这个女儿,都很难靠近。
“魏公,战死在巫神教总坛了。”
怀庆言简意赅的说道。
然后,她看见这位优雅端庄,把皇后做的滴水不漏的女人,首次的失了仪态。
“你说谎”
她陡然尖叫一声,凤眼圆瞪,看怀庆的目光不像是看女儿,而是仇人。
怀庆凝视着母亲,秋水明眸中闪过悲凉。
许七安能猜到的东西,她自然也能猜到,福妃案里,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她把信封放在桌上,淡淡道:“魏公出征前,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说完,她转身离去。
跨出门槛,离开房间,她没有立刻离开,于庭院中等待片刻,直到里头传来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声声泣血,痛彻心扉。
怀庆抬起头,萧索的秋日里,白色云层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
魏公,你和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许家,又一次来到云鹿书院,举家避难。
许铃音被婶婶拉拽着,不情不愿的登山,两条浅浅的眉毛皱着,大声质问:“娘,你又要送我来这里读书么”
婶婶没好气的说道:“不,我已经放弃你了。”
许铃音用力蹦跶一下,眉开眼笑:“娘对我最好了。”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婶婶差点被她气哭。
到了书院,他们轻车熟路的去了前两次住过的小院。
安排好家人后,许七安和李妙真并肩离开院子,看见院长赵守站在不远处,脸色严肃的看着他。
“魏渊出征前,嘱托我保管两件东西,让我在适合的时候交给你。”
赵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许七安,道:“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另一件东西,他没提。
许七安也没问,接过信,收入怀里,轻轻颔首。
两人御剑而去。
襄州边境,玉阳关。
挈狗苍凉的叫声回荡在天际,于极远处的天空,一圈圈的盘旋着。
城头,士卒们耸拉着脑袋,一位百夫长“呸”的吐出一口痰,骂咧咧道:“炎国的杂种,又来耀武扬威了。”
目标太高太远,超出了弓弩的射程,飞兽斥候很有经验,不给大奉高品武夫机会,一有不对劲,就立刻让挈狗飞离。
即使是四品高手,也不可能御空追上这种以速度见长的异兽。
百夫长转而看向士气低迷的士卒,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该死,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像个媳妇被野男人睡了的废物,拿出你们的气势出来。魏公带着兄弟们攻陷了靖山城。靖山城啊,巫神教总坛。
“别说我们大奉,就算是大周,这也是头一遭,是要写进史书里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些粗鄙的东西。”
百夫长振奋的挥舞拳头:“名垂青史啊”
“可是魏公战死了”
身边的士卒,小声的说道。
这位百夫长脸色瞬间垮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战争打赢了吗
在这些随军出征的士卒眼里,赢了,都打穿炎国腹地,攻陷巫神教总坛,这样的胜利,别说是八万多条人命,就算是十万,二十万,都是划算的。
巫神教再这次战役中死去的人,普通人加上士卒,总和已达百万。
天大的胜利。
可魏渊的死,对大奉士卒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直接打垮士气的那种。
从巫神教版图撤回来后,一万六千残部在玉阳关驻扎,等待朝廷的指示。
期间,大奉和炎国的斥候一直在彼此监视,各自传递消息,都在紧张且积极的关注彼此动静。
突然,挈狗的凄厉惨叫声打破沉寂,那名在远空耀武扬威的斥候,与他的飞兽一起,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