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声音是坟包侧面传来的。“靖宁卫办事,闲人退避!”鲁建兴又喊了一声。
他横走两步,便看见一个背对蹲在坟冢与山壁之间的人影。
咚、咚……
那人影披头散发,半蹲半跪,慢动作一般的用头撞着山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头。
鲁建兴脚步猛的顿住。
他靖宁卫当差多年,眼神好心思敏捷,看见这人影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这人影的穿着。
青黑布袍沾着泥,料子普通,是京中百姓常用的,上面满是寿字纹。
俨然,是一件死人下葬穿的寿衣。
鲁建兴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心说青天白日的,不会吧?
突然,一只手从后伸来,鲁建兴浑身一抖。
扭头一看,是抬尸匠老义。
只见老义脸上惨白,牙齿得得作响:“官爷,这……我前几天亲自抬了这人下葬的啊!“
老义的声音带着哭腔,内容叫鲁建兴像是腊月天被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两人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后面人的注意。
包括卢照,几人走上前来也是呼吸一滞。
十数个大汉,就这样站在旁边,围观那人影撞山,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唯一激动的是玄虚子。
他将一株受阴气影响,表面结了层黑霜的草药小心放入背着的布袋里。
就急忙赶来,从卢照旁边挤出一个脑袋。
玄虚子的话,就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那不停撞山的人影,倏地停下。
慢慢转过头来,动作僵硬得好像能听见他脖子骨骼扭动的吱嘎声。
随着这人影的动作,他天灵盖上带着头发的头皮哗啦垮了下来,盖在脸上,露出白森森的颅骨。
颅骨之上,清晰可见裂缝凹陷和渗出的黑红冻状流体。
坟前一排靖宁卫齐刷刷往后退了半步,响起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第24章
隐情,舌下的蠕虫
靖宁卫的汉子们站做一排。
蹲着那人,头皮耷拉下来看不清楚脸,胸口发出两声拉风箱似的荷荷声。
然后啪嗒一下仰倒在地。
他这一摔,场面瞬间有些搞笑。
但在场没人笑得出声。
那人摔倒后像是翻背的王八,扑腾了两下。
原本搭在脸上的头皮,垮回原位,露出一张青紫的脸。
失去依凭的舌头,乌紫死蛇一般搭在嘴边。
又扑腾了一下,但肢体不太协调,没能翻过来。
于是,
他就保持着这样仰躺的姿势,用双肘作为支撑,朝着这边移来。
“啊──”
老义的尖叫回响在山间。
他倒没有像电影里的炮灰一样撒腿就跑。
他连炮灰都不如。
腿软成面条,死死地抱住了鲁建兴的大腿。
这时候,见过血的靖宁卫和普通平民差距就显示出来。
靖宁卫就算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也没人奔逃。
他们立即结成防御阵型,全都拔刀出鞘,手摸上了腰间的皮口袋。
几人面朝那爬来的东西,几人自然的持刀转身,看住背后,以免被背后偷袭。
“都小心点。”
卢照从皮口袋里抓出一把浸泡过鸡血的糯米。
真正遇上事,属于厂卫的悍勇冷静占了上风。
玄虚子在惊讶过后,就是狂喜:“抓住他!”
“快快快,抓住他!”
玄虚子就像是邀请派大星抓水母的海绵宝宝,声音兴奋到尖锐。
这样青天白日能出来转悠的东西,实在是太少见的样本。
一边喊一边从布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
玄虚子也是钦天监大佬,卢照拿他无法,
又见这东西确实如赵鲤所说,速度慢得九十岁老太太都撵不上。
于是接过玄虚子手里的绳子,熟练的结了个绳圈,甩了出去。
套住尸身的脖子,一拉一拽。
然后无比娴熟的五花大绑。
那东西嗅到生人的阳气,王八一样伸长了脖子来咬。
嘴里满是腐败的臭味。
卢照实在避让不过,从地上抓了一把湿泥,填进他的嘴里。
这下,是不太臭了,只头皮又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卢照近距离看着,恶心得一闭眼,在泥地上擦了擦手,将牵着的绳头交给了玄虚子。
玄虚子高兴得像个得了玩具的孩子。
不停在这尸身上摸来摸去,贴几张不知效用的黄符。
几人又再上路。
经历了这一遭,似乎感觉到这些东西,确实不那么可怕。
路上又用鸡血糯米解决了两个,士气大为振奋。
连带着刚才瘫软如面条的老义,在前头都走路带风。
只有玄虚子一手牵着那慢吞吞的东西,嘴里不停哄着:“走快点啊,你倒是走快点啊。”
最后实在催促无效,一咬牙,将他拴在了路边的树上,回来的时候再领走。
午时将至,卢照心中着急,走在前面的老义,终于高兴地喊了一声:“到了,到了!”
老义高兴地指着一棵歪脖子树。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没一会,就走到了一处被荒草掩埋的坟茔前。
卢照上前,拂开荒草,露出一方小小的墓碑。
碑上字迹模糊,朱漆褪色,只隐隐可见上书:爱女林玉之墓。
卢照面上顿时露出笑意,找到地方了!
“挖!”
卢照喊了一声,十数个青壮汉子立刻解下身上的桃枝,操起锄头开始干活。
玄虚子这时倒是靠谱了些,再也不到处转悠,手里拿着罗盘站在坟边,注意起阴气的变化。
小小的坟茔,日晒雨淋,多年无人维护,上头的封土早就垮了大半。
很快,墓碑被推倒,湿泥被掘开,露出一方掉了漆的薄皮棺材。
起棺,正合了老义这个老抬尸匠的本职工作。
在他的指挥下,这口薄棺很快带着泥土被整个抬出墓穴。
“真人,可以开吗?”
卢照扶着锄头,扭头问玄虚子。
玄虚子托着罗盘,仰头看日头,一手迅速掐算了一下道:“可!”
“好嘞!”卢照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包着药粉的巾子蒙在脸上,吆喝道:“弟兄们干活了!”
数把锄头伸来,伸进棺材的缝隙里,用力一撬。
未曾料到,质量不太好的棺木,在地下本就朽烂,这一受力,立刻哗啦塌了半边。
随着这一垮塌,一阵恶臭阴寒四散开来。
围在棺木附近的人,隔着面巾,都闻到了这种似鱼腥但又带着铁锈的臭味。
不由纷纷后退一步。
待到腥味散尽。
卢照冲旁边一个面颊消瘦,但眼神锐利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这叫郑连的青年点了点头,走上前,小心地用锄头将棺材碎屑扒开。
一抹艳红露了出来,尸身静静躺在那里。
十五年,棺材腐朽,坟茔垮塌。
但尸身身上那艳红的喜服却依旧鲜亮。
盖头上金线龙凤,如同昨日新绣。
卢照咽了口唾沫,将锄头探过去,轻轻掀开盖头。
尸身的脸露了出来,周围又再响起一阵抽气声。
十五年过去,那张融化了似的脸,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
一层摞一层的脓包晶莹透亮,底下凝结着黄色脓痂,似乎随时会破掉,淌出脓水来。
纵是卢照这样,诏狱什么脏的烂的都见过的人。
乍一见这样的脸时,还是生理性的不适,猛地咽了口唾沫。
老义背过身去,嘴里念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真人。”
卢照别开眼睛,不敢直视那具尸体,只叫了一声玄虚子。
玄虚子也犯恶心,但念及临行前赵鲤的委托,还是走近了些去看。
拾了一根树枝,拨了一下尸身拖出的舌头。
半晌,他一脸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确实,有问题。”
如赵鲤预料的一般,尸体并未腐烂。
可以看见尸体舌下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瘤。
卢照尽量不去看那尸身的脸,掏出匕首,在舌下瘤子上一剜一挑。
包裹着瘤子的肉膜破开,露出一只挂着黏液的黑色蠕虫。
卢照和玄虚子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骇。
将那尾指指尖大小的黑色蠕虫挑进一只竹筒,用蜡封好。
卢照喊道:“架桃枝。”
浓烟腾起,尸身身上穿着的艳红嫁衣先被火焰点燃。
很快将尸体包裹进熊熊烈火之中。
火焰越燃越大,腥恶臭气四散。
第25章
钓鱼执法
山脚下星罗棋布的农田中,都是穿着麻布短褐的农人在田间忙碌,割麻垦田。
两辆马车叮叮当当,沿着山路行来。
数名高壮汉子骑行护卫在侧。
那马车顺着道路,走到了牌楼后,王举人家门前。
一个精壮汉子翻身下马,前去叫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
“你家主人在吗?”叫门的男人面颊消瘦,眼神锐利。
“在。”小厮面露迷茫,不知这突然来访的是哪位客人,“请问客人贵姓?”
“好!”
那叫门的汉子没有回答,手一伸,按在门板上。
不顾小厮阻拦,直接进了门。
“哎,哎,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小厮拼命阻拦,却被这汉子推开。
同时又有几人翻身下马,上来帮忙。
小厮见他们人多势众,劝阻不过,慌忙叫喊起来。
这些人却不管小厮的喊叫,直接将门完全打开,迎了马车进院。
此处骚乱很快引来护院和主人王举人。
“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敢行歹事?”
王举人年近不惑,下颌几缕胡须,面容端正,看着像是个端方君子。
闯进院那些汉子,完全无视他,正与护院对峙。
王举人叫来管家,正要去村中叫人。
忽听那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声道:“贸然来访,还望见谅。”
随着这声音,一个梳着高髻的娇小少女,撩开帘子,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