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晏思索着,川楝子在他的指尖滚动:“但三年之后,这倾城艳色,却被灵帝亲自活焚而死。”赵鲤皱紧眉头,并未发问沈晏为什么能判断这是女蛾。
沈晏不是那种说话留半截的人,很快道出缘由。
前朝覆灭后,宫殿曾遭兵患,宫中藏书、秘本焚毁大半,少数流落在民间。
沈晏的叔父沈之行爱书,底下的人就想方设法收罗了许多孤本残本。
而沈晏干着靖宁卫抄家灭门的活,少不得抄到些珍贵孤本。
他曾偶然得过半卷前朝内官所著的《浮云絮》,其中记载了许多或真或假的宫闱秘闻。
“《浮云絮》中曾记载,这受灵帝宠爱的西域美人,终日茹素,从不沾荤腥,每逢月圆要照晒半刻钟的月光。”
“并且最讨厌川楝子,曾有太医在药方中用了川楝子一味,惹得那西域美人勃然大怒,命人将太医剥皮填草。”
赵鲤这才恍然:“月光,川楝子,说起来倒是十分吻合,灵帝后来亲手烧死那个西域美人,想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沈晏点头:“按记载这西域美人惯生多胎,短短三年,竟已生得儿女十数。”
三年,十数?
赵鲤心里算了一下,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后来那些皇子公主,不分男女,全部被灵帝下令磔杀于宗庙。”沈晏继续道,“时人猜测,灵帝疯了。”
他轻笑一声:“现在想来,不是灵帝疯了,而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宠妃,可能不是人呢。”
赵鲤听了若有所思。
前朝的女蛾定然是没有杨坚这样妖异的。
否则这种食量和异常妖相,根本瞒不住人,更不可能在皇帝身边留了三年才被发现异处。
赵鲤忍不住叹了口气,未来还不知道会遭遇多少这样未知的东西。
她看了看沈晏,幸好还有这样一个情报头子在。
“沈大人,这本《浮云絮》里是否有记载,那西域美人还害怕什么?”
赵鲤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女蛾应该是虫类妖兽。
虫类妖兽出了名的智商低。
但生命力顽强,繁殖力强,难对付。
在这个没有热兵器的时代,全靠人力来围杀,还不知要填下多少人的性命。
赵鲤忍不住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郑连同刑捕头,将杨坚从脖子以下被麻绳一圈一圈地绑紧,直接绑到脚踝。
密不透肉,严实到了搞笑的地步。
杨坚就像蚕蛹一般在地上蠕动,嘴里念着:“回家,回家。”
也不知是他本人想要回家,还是腹内寄生妖物想要归巢寻找母体的保护。
沈晏一直蹙着眉头,仔细思索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那本《浮云絮》只是半卷残本,关于女蛾的记载,只这一段。”
看赵鲤有些失望,他问道:“从杨坚此前叙述,既是黑色蚕茧,应是一种虫类,不知驱虫的樟脑艾草等是否能起到一些作用?”
赵鲤摇了摇头:“除非天命生克,否则效用不大。“
她倒是想往这些东西身上泼一桶胺菊酯,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可能。
现在不知嘉会坊是个什么情况。
杨坚饥饿成这副模样,那张蛾又是吃什么顶过来的?
回忆起杨坚曾说,张蛾吞吃肥肉,赵鲤也说不准当时张蛾吃的到底是什么肉。
最坏结果,嘉会坊早就已经变成了张蛾的食堂。
“勿要多想,直接行动吧。”沈晏从腰上解下指挥使腰牌,交给赵鲤。
“卫中兄弟交由你指挥,我去宫中,请陛下调动京营城弩,并且尽快查到女蛾的记载。”
赵鲤握着手中腰牌,点头道:“是。”
“你自己小心,随机应变,绝不可轻易涉险。”沈晏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吗?”
待看见赵鲤乖乖点头后,他才打了个呼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
带着两个侍卫,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目送他离开,赵鲤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子,托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对着郑连等人喊道:“干活了。”
靖宁卫又搞事了!
京中人惶恐地发现,继前些时日四处抓捕白莲教信徒,京中靖宁卫鹰犬们又有了大动作。
大批人手向着嘉会坊集结,直接将里坊包围。
盛京六十四坊,一坊之地的动静着实不小。
本在五城兵马司后衙,饮酒吃花生米的吏目听闻这个消息,嘴里美酒喷出老远。
急匆匆地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凉水,便带着人朝嘉会坊赶来。
远远地就看见玄色鱼服的靖宁卫正将里坊中人往外赶。
这吏目眼尖,一下就发现一个熟人在外围奔走忙碌得不亦乐乎。
“老刑!”他压低了声音喊道。
被赵鲤使唤得团团转的刑捕头,已然忘记了自己属五城兵马司。
正配合着安抚这些被强行驱赶出来的居民。
刑捕头混迹里坊基层,颇有几分颜面,正站在人群中间:“你们不要着急,不要……”
面对里坊之中无数询问的嘴,刑捕头恼火,刷一下拔出长刀:“都他娘的别吵了。”
第84章
有些屈辱不想受也得受
站在人群中央的刑捕头十分无奈。
这时候他是真心羡慕靖宁卫那身鱼服。
他这边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边鲁建兴抱着刀,只需要一个眼神,没人敢上前烦扰。
刑捕头最终忍无可忍:“都他娘的别吵了。”
被他这一声喊,现场顿时安静,他正欲说些什么,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老刑!”
刑捕头不耐地将肩上那一只手抖下去,但那手又很快重新攀上他的肩膀。
“老刑!”这次叫声更大些。
刑捕头听着有些耳熟,转过头去,就看见自己上官站在后边。
”到底怎么回事!“
刑捕头看着身后面色不善的上司,又看看身前搅缠不放的百姓,一时间感觉十分崩溃。
嘉会坊中
里坊四门关闭,赵鲤立在望火楼的栏杆旁,远望杨坚家所在的位置。
越看越觉心惊。
杨坚家为中心,四百米范围内,全是升腾的黑红骴气。
骴,未腐骨也。
这样大规模的骴气,只有一个答案。
附近居住之人,全部落入了张蛾的口中。
赵鲤忍不住心跳快了两拍,心中后怕。
从杨坚的口述,他们夫妻拿到那枚黑色蚕茧也不过半月。
这样短的时间内,竟造成了这样大规模的破坏。
多亏刑捕头还算负责,记挂着这桩奇事。
若是他也将杨坚当作得了癔症的人,那么再过几日,那些幼妖孵化,将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
不,赵鲤摇了摇头,按照今日杨坚的表现,不需要再过几日。
在街上暴走的杨坚摄入足够血食,他腹中的卵就会当街孵化,开始觅食。
届时将有多少生人,落入妖口。
登登登
一串急促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
赵鲤急忙转头去问:“如何了?”
郑连有些气喘道:“杨坚家附近的人已经尽可能驱赶出去了。”
赵鲤还想问有没有遗漏时,突然听见望火楼下传来一阵争执。
“沈晏!奸贼!你简直目无王法,未有缘由,安敢做出清空一坊百姓之事?”
一个年轻的声音朗声骂道。
赵鲤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但回忆不起来。
这时便听卢照道:“瑞王殿下,靖宁卫办事,还请您不要让卑职为难。”
“尔等奸贼,食我大景俸禄,却不思报国,做权奸阉党,滚开。”
随着一声喝骂,赵鲤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长刀,风一样跑下楼去,郑连紧跟其后。
一个身着蟒袍的青年男人被一队侍卫护在中间。
而卢照站在他的面前,头歪向一边,一侧黝黑面颊上有些泛红。
卢照将头回正,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像钉子一般立在道中,不肯让出通向望火楼的道路。
他拱手道:“瑞王殿下,请不要让卑职为难。”
卢照的强硬和不买账,让瑞王这个皇帝宠爱的幺子十分气恼。
他抬手反手又给了卢照一耳光。
卢照生受了,咬紧牙将头回正,大声道:“请瑞王殿下不要让卑职为难。”
瑞王还欲上前时,从望火楼中飞出一柄长刀。
从卢照的耳边擦过,直奔瑞王。
瑞王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身旁的护卫神色一变。
但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卢照。
卢照听见风声,侧首看见那柄长刀,顿时神色大变。
抽刀拦截已经来不及,卢照伸出一双肉掌去接。
“滴答——”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
卢照抖着手,抓住刀刃。
掌心、十指上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阿鲤!”
卢照的手按在赶来的赵鲤肩头,在她肩上印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你的刀不小心掉了。”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将那长刀交还赵鲤。
对赵鲤摇了摇头,眼神中是恳求。
有些屈辱不想受也得受着。
他还有家人妻小和亲友。
而眼前的人,是皇帝亲子。
赵鲤看着卢照的眼睛,咬住嘴唇,垂下头去:“对不起。”
“赵鲤?”一旁响起瑞王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刚才莫不是想行刺本王?”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来:“哪呢,看见您高兴,失手掉了刀。”
瑞王被她这嬉皮笑脸地弄得一怔,随即大怒:“胡言乱语,还敢狡辩。”
他对左右示意:“拿下。”
那肤色黝黑的侍卫带人逼近。
卢照郑连神情一变,上前与他们对峙。
赵鲤几人被瑞王带来的侍卫围拢在中间。
郑连见势不好,急忙摘下蹀躞带上悬挂的铜哨,放到嘴边欲要吹响。
卢照死死拽住赵鲤腕子,将她护在身后。
四五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冲了过来,夺走郑连手中的铜哨。
郑连腰侧挨了那肤色黝黑的侍卫狠狠一脚,倒退数步,撞在墙上。
这个肤色黝黑的侍卫显然身手极好,一双肉掌上满是茧子。
他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捂着腰侧干呕的郑连,冷笑一声,提步上前。
正在这时,一支弩箭如银线破空飞来。
这侍卫神色大变,勉力侧步让开,依然被这一箭刮去胸前一条血肉。
隆隆马蹄声响起,两只硕大的马蹄顿在青石地面。
而后这匹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两只前蹄蹬踹,直接印在那个侍卫的额头和胸膛。
只听几声闷响,那侍卫脑袋顿时塌了半边,红的白的像烟花一样迸裂出来。
前胸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被一只马蹄踏在足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从双方冲突,到此时心腹侍卫身死。
瑞王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个背光黑影将他笼罩其中:“瑞王殿下,想对我手下千户做什么?”
那熟悉得让人牙痒痒的声音,让瑞王猛的抬起头,看向骑在马上,居高望来的人。
“沈晏,你太放肆了。”
“噢?是吗?”
沈晏面无表情控着缰绳走马,在那侍卫的尸身上又踩了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