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沈晏看了这一幕,也只好对着阿白露出来的半截尾巴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在他腿上还躺着一只眼熟的黑狗,正很没出息的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俨然已经被沈大人神乎其神的撸狗手法征服。
赵鲤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又折返回来,而且又再用读书折磨阿白。
“沈大人,这是一粒梨膏糖,请你带去给张太医查验一下。”
赵鲤将帕子递给他,就神情恹恹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这模样,让沈晏撸狗的手,一顿:“发生了何事?”
赵鲤听着楼下乐舞欢笑的声音道:“只是觉得这教坊司里的女子有些可怜。”
可怜?沈晏轻轻挑了挑眉:“发配教坊司的,皆是犯官妻女。”
“就如那位苏三姑娘。”沈晏的脑中搜寻着苏三的资料,“那位姑娘本姓马,她的父亲曾负责振甲大堤,却偷工减料做了一个纸糊的大坝。”
“十六年前,河岸决堤,洪水席卷三州,无数人的家园化作泽国,死者无数。”
“这位马大人,剥皮实草,家中高于车轮的男丁悉数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
沈晏冷笑,勾起唇角:“还能有命在已是不错,那些洪水上飘着的尸首,可没机会再感慨不公。”
赵鲤叹了口气,没有去和他辩驳犯人家属究竟应不应该受牵连,她在想一个当前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可是沈大人,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教坊司若是不改变,日后会滋生出怎样可怕的怪异。”
短短几日,诡物层出不穷。
全把事情发生归咎于赵鲤的运势是不对的,那些东西一直存在。
“越是狭窄压抑的地方,越容易滋生诡物,像是河房这样的地方,天然就是诡物出现的苗床。”
沈晏的面上露出一丝思索,他看着赵鲤的侧脸,终究是长叹了口气:“我会试试。”
赵鲤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真的?”
沈晏掀眼看了看她:“毕竟赵千户考虑的事情,很有道理。”
“这皇城脚下,确不该留着这样的隐患。”
“那就先多谢沈大人了!”赵鲤知道,以沈晏目前面临的压力,这一句试试已经仁至义尽。
赵鲤当下讨好笑道:“也不一定就要取消教坊司,只是能为这些姑娘多争取到一些自由和保障,也就够了。”
“整个河房少一些阴私,越多的人生活在阳光下,暗处滋生的邪物也就越少。“
“知道了。”沈晏蹙眉点了点头。
赵鲤小小的感慨过后,将话题拉回正轨道,将苏三被欺辱还有客栈那位孟之兄的事情一并告知了沈晏。
“有劳沈大人安排弟兄盯一下那个孟之兄。”赵鲤说着顿了顿,道,“还有经常出入河房的人。”
沈晏点头道::“可。”
说着,他将之前带来给赵鲤,被她放在桌上的那一包糖递给她:“吃糖甜甜嘴。”
平常没心没肺的赵鲤,在稍表现出一点消沉时,就格外让人担心。
赵鲤接了纸包,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包沉甸甸的各色灌香杂糖。“
第149章
举子,面子
“沈大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然说着,赵鲤还是捻了一块杂糖,放进嘴里。
大景的糖果,比起赵鲤那个世界的种类繁多,无论品种还是味道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她还是趴在窗沿上,看着楼下的欢场,和那些姑娘,用舌头将糖卷入臼齿,咔嚓咔嚓的嚼了。
与赵鲤交换了情报,沈晏将腿上翻着白眼的小狗子,放在一边的凳子上。
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指尖:“该给阿黑洗个澡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起身去净手。
赵鲤怔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阿黑就是那条狗。
这人又给小狗真情实感的取了一个好潦草的名字。
赵鲤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偷乐。
刚扬起嘴角,沈晏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的转过头来:“笑什么?”
他微微蹙眉:“既养了,就算只是只狗儿,也当要对它负责。”
赵鲤都不敢告诉他,这阿黑原本是用来取血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说出来这人一定会摆臭脸。
“嗯?听见了吗?”
看她还神游天外,沈晏不由嗯了一声。
直到赵鲤保证一会就给狗子洗澡,这才满意的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手指上的水珠。
沈晏和赵鲤约定好三日后再来,就又低调的离开。
三日后,赵鲤需要拿出一副足够钓出南斋的春宫图。
清晨
河房之中一夜灯火通明后,早晨正是最清净的时候。
悦来客栈,客栈小二打着哈欠,正放下挡门的门板。
阳光投在他的脸上,他伸着懒腰抹了抹眼角的眼屎。
转头看向,满堂狼藉的残羹酒盏,还有毫无体面吐在屋角的呕吐物,店小二偷偷啐了一口:“还读书老爷呢?呸!”
这些成日里,屁事不干,只聚众饮酒的人,店小二早就看不惯。
这些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读书人,试还没考,便先做上了官老爷的梦。
屁本事没有,眼睛倒是长到了头顶。
小二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然后便痛得嘶的一声。
前日他不过忙时稍有怠慢,便被扔了一只酒盏,当场打得他头破血流。
若是叫这些人考上做官,还不知会干出多少恶事。
想到此,店小二暗骂老天爷不长眼,探头朝街上又吐了一口唾沫。
却听哎哟一声,一人骂道:“哪个混账东西?”
小二抬头一看顿时面色一阵惨白。
街上站了几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举子,其中一人的衣袍上,挂着店小二刚吐的唾沫。
这几人的打扮实在太过熟悉,店小二立刻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几位先生,小的嗓子不舒服,不是有心的。”
常在门前迎来送往,店小二有非凡的眼力,被他吐了唾沫的那人,身上料子店小二叫不出名,却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急忙道歉着,便恭身去抹那口水。
被吐了唾沫的那青年男子,见他凑过来,身上一股子汗味,从高处看得到他油腻腻的发顶,顿觉的恶心,不由分说抬脚就踹:“甚么玩意?滚远一点。”
他含怒踹出,小二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踢在了心窝,蹬蹬后腿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二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脸也不由得涨得通红:“小人也不是故意的,公子何故伤人?”
却听旁边一人冷笑:“你这腌臢人物,竟污了赵公子的衣裳,踹你一脚相抵又如何了?”
小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还是垂头陪笑道:“对,您说得对,是小人的错。“
见状,这些富贵公子哥也不屑与他这低到尘泥里的人计较,相继走进客栈。
店小二这才龇牙咧嘴揉着胸口站起来。
进了客栈,见了满堂的狼藉,几人纷纷皱眉。
其中一个稍微面善和气的抛了一小粒银子给店小二:”去,找个干净地方给我们坐坐。”
“我们有几个白鹿书院的同窗住在这里,去叫他们来。”
店小二本揉着胸口,得了一小粒银子,面上顿时笑开了花,却又听见那人的后半句话,露出一丝为难:“几位公子,这……小店原本是住着几位白鹿书院的士子,但,昨夜听说,被押送官府了。”
“什么?”
闻言几人纷纷露出惊讶神色,连先前那个皱眉擦着衣裳口水的赵公子,也惊讶的抬起头来。
“几位若要寻人,只怕得去五城兵马司找了。”
看见他们的神情,手心里攥着那一小粒银子,店小二不知为何,心中一点快意冒头,继续道,“昨夜那几位公子去富乐院喝花酒,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大事,被富乐院中护院一根绳牵了,押送去五城兵马司。”
“哦,也不是人人都去五城兵马司。”小二满脸笑容,态度热情道,“还有一位袁孟之,袁公子并没有一块去喝花酒。”
“哦?难道孟之兄在房中苦读?”
店小二心说真心要苦读的会住到河房来?
他呵呵一笑道:“袁公子,近几日手气好,都泡在楼牌赌坊,想来收获不少。”
不知道赢了多少,但是书是肯定没念的!
店小二的话,叫这几人都面子有些挂不住,都是同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几人名声坏了,连带着他们整个白鹿书院都没脸。
那赵公子面色难看,不欲叫这小二看热闹,他不耐烦的挥手挥退了店小二,对同行人道:“袁孟之几人平日虽荒诞,但不是没得分寸的。”
“他们几个士子,能干出什么被押送官府的事情?其中只怕有一些误会。”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双目通红,竟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看几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赵公子,几位救救我家公子吧。”
他说着,一抬头,便露出脸上一块好似被什么东西拍出来的淤青伤:“求几位公子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出手相助,否则我家公子前途尽毁啊。”
几人认出,这就是同窗樊瑎的贴身小厮。
樊瑎本身并不是盛京官宦子弟,他只是一介豪商之家。
但素来肯撒银钱,肯陪低做小,因此也能挤入这些盛京公子哥的圈子。
全靠肯买单结账的豪气,倒也博得一个仗义之名。
今日樊瑎本攢局,邀这些同窗来河房打茶围,没料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第150章
丢面子与找面子
樊瑎的小厮,将头在地上磕得邦邦响。
事发时,他吃坏了肚子,正好去茅厕,倒躲过了一场揍和牢狱之灾。
一夜求爷爷告奶奶,本想着花钱疏通,没料到往常豺狼似的五城兵马司官吏竟好似从良了,一个也不肯松口。
小厮猜测,他家公子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白白奔波了一夜,正想回来,再想他法,没料到就撞上了赵公子一行。
顿时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哭求起来:“我家公子几个只是喝酒时,拉了一个富乐院里的姑娘来陪酒,与人起了冲突,便被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毒打,送入了五城兵马司。”
小厮一张巧嘴,春秋笔法颠倒黑白,哭得委委屈屈:“不过是楼子里几个婊子,那些婊子不就是陪爷们喝酒睡觉的吗?却做那冰清玉洁的样子。”
“现在五城兵马司却不肯放人,只说我家公子犯了奸淫之罪,要下狱治罪。”
“各位公子评评理,逛妓院能犯什么奸淫之罪?”
小厮一通哭诉说完,听得这几人心头火起。
“哼,只怕奸淫是假,借机整人是真!”
那位姓赵的公子冷哼一声,旁边几人纷纷附和。
在他们的心里,是认同小厮的逻辑的,楼子里都是出来卖的,哪里存在奸淫之说?
若是被扣了这奸淫之罪,樊瑎几人确实是前程尽毁了。
一时间,在几人的心中,樊瑎几人竟成了这天下最冤的人。
这赵公子眉头微皱,唤来身边随从:“你带这小厮去五城兵马司走一遭。”
作为父辈站在大景权利最顶端的那一批人,他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也没觉得这事情会办不成。
就连他这随从,也只是淡定的领了命令,便带着那个小厮走出门去。
随从和小厮走后,赵公子才脸露嫌弃的,环视了一遭四周道:“我们寻个地方先坐,待樊瑎几人出来,再一同去打茶围。”
立即就有人笑着附和道:”对,届时定要让樊瑎狠狠破财。”
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从五城兵马司捞人会是什么难事。
几人交谈着,在这客栈中寻到一处坐下。
却说那随从带着樊瑎的小厮,很快就找到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小厮独自来时,眼睛长在脑门顶的门房,在看见赵家随从出示的名帖后,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急忙进去通报。
没一会,就领着一个差役走出来。
差役肤色黝黑,面上带着一些市侩油滑。
这随从并没有将人放在眼里,只道:“刑捕头,我家公子有几个白鹿书院的同窗,昨夜被押到了五城兵马司,还请刑捕头通融,将人放了。”
“我家公子还在等着樊公子几人去饮茶呢。”
刑捕头听见他的要求,面上笑容有些僵硬。
见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被惯出傲气的随从竟是一怒:“刑捕头莫不是想推辞?”
看他这嘴脸,事情办成办不成都讨不得这些贵人一个笑。
有了倚仗的刑捕头顿时笑容一收,干脆懒得太讨好:“小的可不敢私放嫌犯,况且只一份赵侍郎府的名帖,就想从牢里提人?只怕不够分量!”
“赵侍郎便是官复原职了,也还管不到五城兵马司!”
一顿发作,内心舒畅的刑捕头扶着腰间革带,皱眉怒斥门房道:”下次长点心,别门前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叫我出来。“
说完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回了衙门。
只留下赵家的随从呆站在原地,满脸涨得通红。
往常,以刑捕头的脾性断不会这样绝。
但因白莲案,牵连甚广,沈晏叔侄借机发作,将五城兵马司全都清洗了一遍。
连带着户部尚书方社都受倒霉侄子牵连,官降三级。
又有女蛾事件,与靖宁卫巡夜司众人攀上关系,刑捕头现在摆明车马的阉党鹰犬,早已不是当时那个没背景的巡街捕头了。
昨夜几人郑连亲自押来是赵鲤的授意,深知妄想左右逢源的结果便是什么也得不到。
刑捕头自不可能叫一个在家反省的侍郎公子,两句话将人带走。
人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赵家虽然没有宰相那般权势,但背靠大学士林著,又有瑞王青眼相看,家中便是一个大公子的随从都傲气得很。
现在被一个无品的五城兵马司捕头驳了面子,这随从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愤愤转回了客栈。
这边等在客栈中的赵开阳,方才饮了几盏茶,便见随从气冲冲回来。
他这随从知好歹,不会将丢人的事情大庭广众往外说,凑在他耳边禀报。
樊瑎的小厮,却是眼睛咕噜一转,大声道:“赵公子,这背后的究竟是何人?竟连您的面子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