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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猴子还打着呼噜,身上披着他自己的破烂衣裳。

    前边是源宁熟悉的街巷,张荷回首看了一眼身后。

    一团团涌动的白雾渐渐淡去。

    要不是猴子身上实实在在的刺青,张荷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醉后迷梦。

    他将这桩新鲜异事当做趣闻,可猴子却是一日日在发生着变化。

    这种变化从身到心。

    他原本佝偻干瘦的萎缩模样,一点点改变。

    干瘪的肌肉像是吸饱了汁水,充盈坚硬起来。

    下颌两鬓长出极浓密的鬓毛。

    原本猢狲似的嘴脸,变得凶煞。

    对应外表的,是性格。

    现在的猴子再也不像流浪狗,寄居在张荷的破烂房子里。

    他得了白老大的赏识。

    在一次斗狠的过程中,猴子挺身而出,三刀六洞让己方大增颜面。

    事后,浑身是血的他同人饮酒。

    粘稠的血淌了满地,眼都不眨。

    第二日,猴子又像是没事人一样,袒胸露出纹身,在街道上行走。

    这号狠人,在喇唬混子里格外吃香。

    猴子因此得到了赏识和大量簇拥。

    连着原本张荷的手下,都不见了踪影,改投猴子门下。

    两个月后,张荷再见猴子时,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猴子在一堆手下的簇拥下,一身酒气。

    右手抛玩着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羊头骨,时不时和身边吹捧的手下闲聊。

    看见呆站在街角的张荷时,猴子顿了一下。

    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趋奉凑趣,再去讨好张荷那般的人。

    他扯着嘴角,对着手下低语,眼睛瞟过张荷。

    不知说了什么,一群人哄然大笑。

    张荷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在路过时,猴子将右手那个啃得干净的羊头骨抛到了张荷脚边。

    “张头,还沾着油荤呢,孝敬你的!”

    猴子说完,领着一众手下哈哈大笑着离开,只留下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羊骨头。

    羊骨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如张荷原本碎掉的自尊。

    旁人不信,张荷却很清楚,猴子的变化都是从那纹身起。

    张荷辗转反侧几日,又看猴子带着手下在码头耀武扬威,他终于下了决心。

    张荷寻遍了大街小巷,想要再找到那个纹身师。

    可是接连数月,没有任何收获。

    张荷自觉是错过了机缘,他丧气的在酒馆喝闷酒。

    喝到将近宵禁,酒馆老板将身无分文的他友好请了出去。

    张荷扶着墙根吐了一遭,脚下拌蒜的向前走。

    店家在后边提醒道:“张老大,还请早些归家,近来码头不太平。”

    一个酒客醉倒路边,不知被什么东西剜去了心肝,血迹滴滴答答一路淌进水里。

    店家的提醒,没钱还失意的张荷根本没听进去。

    他心中怨天怨地,恨猴子忘恩负义狼崽子,又骂那日的纹身师为何不多劝他一下。

    再多劝一次,说不得他也纹上了什么,现在威风八面。

    张荷扶着墙走,一路怨愤。

    就在此时,他忽的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

    张荷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起,顿时狂喜。

    是那日的酒香。

    周遭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飘飘渺渺。

    但那酒香仿佛路标,张荷循着味道,朝那走去。

    依旧是黑暗中一盏孤灯,一间小店。

    在站在门前时,张荷舒了口气,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耳边传来纹身师友好礼貌的招呼:“贵客,请进。”

    ……

    清晨,张荷晕乎乎的在街头醒来。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咂摸着嘴里未散的酒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

    随后,张荷大笑不已。

    猴子有朱厌,张荷有穷奇,孰强孰弱,还待日后较量。

    曾经他丢的面子,以后一定会自己亲手捡起来。

    怀揣这样的雄心壮志,张荷裹紧身上的袍子,回到破烂简陋的家。

    手里握着纹身师给的朱红膏脂,张荷细细地将之抹在身上。

    丹红的膏脂于指尖润开,在穷奇刺青上蒙了一层樱色,更显凶戾。

    张荷对自己这刺青越看越觉得美滋滋,做着发财梦他昏然睡去。

    次日,他翻出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在腰间勒上明黄布条,雄赳赳出了门去。

    怕人瞧不见,还特意敞开衣襟,露出胸口纹身。

    一路被人看见,便走路都带风。

    刚到码头,就被通知去码头教训不听话的小货商。

    大货商地方巨富,不是他们敢惹的,便拿没钱没关系的小货商欺负。

    上下打点好,码头的差役也不会管。

    货商要么破财免灾,要么面临无止境的骚扰。

    今日正好来了艘外地货船,是个不识趣的外地人。

    码头喇唬集结起来,都去站个人头,好杀鸡儆猴,叫那些货商看看不识趣的下场。

    张荷红光满面,来到码头时,正好与猴子看了个对眼。

    第364章

    一文一斗谷

    见得张荷露出的纹身,猴子原本脸上戏谑的神情慢慢消失。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片刻后,同时冷哼一声。

    在场的喇唬混子,一人手中提着一根棍子。

    在码头上围成半圆,将一艘新上岸的货船堵住,不让他们卸货。

    货船的主人正与喇唬混子的头目白老大交涉。

    白老大是个面相奸猾的中年汉子,刻意剃掉眉毛显得凶神恶煞。

    右手盘着两个铁球,铁球相互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两个护卫,护着东家货商与白老大对峙。

    猴子就站在白老大身后,面上横肉跳动,凶戾地盯着货商一行。

    这货商是北地人,初来源宁以皮料换茶,他额上见了细细的汗珠。

    “这位好汉,道上规矩我不是不懂,但各位是不是捞过头了?”

    竟敢狮子大开口讨要纹银千两。

    货商说完,白老大顿时冷笑:“我这么多弟兄,好歹一人得分润一两,否则如何服众?”

    “莫不是叫他们空着肚子回去白跑一趟?”

    周围喇唬混子听闻有一两银子,更加卖力,手中棍棒在地上敲敲打打,声势吓人。

    货商面色铁青,却势单力薄拿他们没有办法。

    管理码头的市肆吏目许久未来,想来与对方早有默契。

    他心中犹豫,却又不愿低头。

    僵持之际,只听啪嗒一声。

    一根棍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货商护卫的脚边。

    护卫正精神紧绷,下意识地将那棍子踢开。

    便听一声爆喝:“好哇,你竟敢踢开我祖传的棍子。”

    随着这一声无理的喝骂,蒲扇大的手拎住了护卫的脖领。

    下一秒,剧痛来袭。

    生生被撕掉半边耳朵的护卫惨叫着,摔倒在地。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看去,就见一个似猿的壮汉,将手里的一片耳朵撇在地上,上前来一脚踩住了他的脚踝。

    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让在场人心都是一跳。

    连白老大都顿了一下。

    这猴子确是机灵,这个发作时机恰到好处。

    但……

    近来越发暴躁蛮狠,似有反骨之相。

    白老大看着猴子虐打护卫的背影,心中生出忌惮,面上却不显,看着惊慌的货商冷笑。

    护卫眨眼间被撕去耳朵,废掉双腿,货商终于再绷不住。

    眼看护卫就要丧命,他急忙叫停。

    最终不得不低头妥协。

    受伤的护卫被带走救治,白花花的现银捧在托盘里交到白老大手上。

    大块大块的白银,散发迷人光泽。

    周边喇唬混子顿时欢呼。

    白老大面上露出得意,正想说些什么,便见许多人围在猴子身边吹捧不已,竟无人在乎他这老大。

    他心中狂跳,却又不好现在发作。

    白老大暗自记仇,对着货商也没好脸,若不是这人死硬,哪有猴子出风头的机会。

    他有心整治货商,便开口向货商道:“听闻水上行船,都要备下一斗福禄谷,我近来身体不适,想买来熬粥。”

    在某些地方,行船时,会有一斗压船舱的谷子,叫福禄谷。

    这谷子是压船的吉祥物。

    保存完好谷不生虫,便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若是谷子生虫发芽,便不太吉利,需得尽快靠岸,消灾避祸。

    白老大张嘴就讨要别人的压仓福禄谷,有些故意欺人的成分。

    货商牙关咬紧,双目赤红。

    可惜对方以势凌人,他没得奈何只好妥协。

    没一会,便从船上卸下一个木斗,里边不多不少正好一斗黄灿灿的谷子。

    白老大抓了一把看,这才满意。

    货商不想再受辱,拱手欲走,却被白老大叫住。

    “我也不白拿这福禄谷。”

    白老大说着,揽着货商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无耻模样,塞了一文钱在货商的手心。

    “这边是买谷子的钱。”

    货商额角青筋暴跳。

    一文一斗谷,好得很,这世间竟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货商忍气吞声走了。

    一群喇唬混子高声欢呼,眼睛全盯着那盘白花花的银子。

    只有两人像是丢了魂一般。

    一个是方才还大显威风的猴子,另一个是张荷。

    一文一斗谷,谶言已然应验,猴子该还皮子了。

    猴子生出无尽战栗,他没有想到这样荒诞的谶言竟能应验。

    心中着急,要去撕扯货商:“你不能卖,不能卖!”

    货商侧脸斜看他,幽幽道:“货银两清,我认了。”

    猴子后退一步,方才那货商的声音和姿态,让他感觉熟悉,竟然好似那纹身的劄工。

    和猴子差不多心情的,还有张荷。

    他心中狂跳,脑海只有一个念头——竟然真的实现了。

    白老大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他高兴的收起那千两白银,也不提之前所说的分钱一事,故作大方道:“我请大家去码头吃肉!”

    所谓之肉,就是些下水玩意。

    白老大的小气和出尔反尔,让众喇唬心生不满。

    但他们也不敢说,装作高兴的样子,随着白老大去吃了一人一碗的卤杂碎。

    张荷心中有事,连身上刺青也忘了显摆,一碗一碗的饮酒消愁,没有留意到猴子何时不在的。

    夜里,白老大摇摇晃晃的回到家中,点起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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