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就在此时,朱秀才家的院门突然被敲响。朱秀才正在捡衣襟上的馒头渣吃,听见敲门声,先是收了书,然后才整理衣冠慢悠悠走出去。
门外传来一阵寒暄声。
不一会,朱秀才领来一个头上戴大红花的胖妇人。
这妇人长得喜气,一身粉袄子紧紧裹住圆润的身体。
进了门,便一甩帕子:“朱秀才,我这先给你道喜啦!”
梁上赵鲤一眼看穿这妇人的职业——媒婆。
不过朱秀才这年纪就考上秀才,还没爹没娘,有房产,媒婆上门不稀奇。
朱秀才不喜欢媒婆身上庸俗的脂粉味,后退了半步,矜持道:“有何之喜?”
媒婆什么人没见过,笑呵呵当无事发生,开口道:“南城胡员外家有意与你结亲。”
“胡员外千金,瞧中了你,愿意带着八十八台嫁妆,与你秦晋之好。”
媒婆一张嘴巴拉巴拉,以不输说书人的口才,介绍了胡小姐的美貌、丰厚嫁妆。
最重要的是。
媒婆压低了声音道:“胡小姐的脚啊,只有这么点。”
她做贼一样比划了一个长度,然后飞速收回手。
原本成阳婚嫁市场上,女孩们的脚裹得好不好是最值得一说的。
但江南道正在清扫裹脚之风,这好条件也只敢偷偷摸摸拿到私下来说。
媒婆神秘兮兮道:“你也知道,现在整个江南道都严禁裹脚,最严重的甚至要拉去砍头。”
“以后像胡小姐这样三寸金莲的,就越来越少,再想找只怕不能了。”
媒婆的话,显然戳中了朱秀才的要害。
趴在梁上的赵鲤,明显的瞧见朱秀才那张脸上露出不满。
“那些朝廷鹰犬,尸位素餐!”
朱秀才的白面皮变得铁青,牙齿咬得吱嘎作响:“不谋正事,只知盯着女子裙下之事。”
媒婆听得他这骂声,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急声道:“哎呦喂,这话可不行说!”
乡野传闻,靖宁卫耳目无处不在,大臣贵人夜里说了什么梦话,都能被靖宁卫听了去。
这要杀头的话,朱秀才敢说,媒婆可不敢听。
看媒婆慌张,朱秀才面露不屑:“怕什么,难道那些鹰犬还能趴在我房梁上听不成?”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房梁。
见他激动,媒婆早听说他是个痴性子,急忙打岔想将事情引回和胡家的婚事上。
不料朱秀才充耳不闻,只指天指地咒骂:“小脚缠成不乱行。有姆下堂有节操,那些狗阉党是在助长歪风邪气,带坏整个大景的风气。”
他唾沫星子四溅,媒婆听得心惊肉跳。
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她,再不敢待。
匆匆扔下一句话,叫朱秀才好生考虑,她三日后再来。
随后起身就溜。
朱秀才这些话,往日只敢偷偷说。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站在街上大声喊出,让百姓们从朝廷鹰犬的权势威压下醒悟过来。
现在没了听众,十分意犹未尽。
端起桌上的隔夜茶水,牛饮一番。
他才忽的叹了口气。
“想我堂堂秀才,竟与商户议亲。”
他坐在破烂院子里,唉声叹气。
呆坐片刻后,他肚子里传出响亮的声音。
又将先前收起,说要留着吃两日的馒头拿了出来。
一边塞嘴里一边灌凉水。
“那些贪官污吏佳肴美馔,我却在只得馒头果腹。”
“世道何其不不公!”
他大声骂着,吃掉了自己两天的口粮。
末了还不满足,摸了摸肚子,喃喃自语道:“便……再花一次脏钱。”
说着,他起身在屋中找到一只小小的匣子。
匣子里一条香喷喷的粉色手帕,裹着一支金钗,两锭银子。
朱秀才取了一锭,冷笑道:“陈小姐给这脏钱,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必不会取用。”
“只当是暂借,日后我一定双倍还她,绝不拖欠。”
他说着豪言壮语,捡了一块碎银出了门去。
陈小姐的生魂,像是望夫石一般,看着他的背影。
赵鲤听见关门声,翻身下梁。
找到刚才朱秀才拿的那只盒子。
展开一看,绣帕上是一首小诗。
情怀如诗的少女,巴巴送来钱财。
还怕银钱玷污了两人的情谊,辱没了情郎。
写了首小诗,苦口婆心的劝。
态度卑微得赵鲤牙酸。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陈小姐的生魂。
真是遇上一位恋爱脑祖师爷。
赵鲤在梁上时,已想过无数方案。
有剁了这朱秀才狗头的,有毁了这朱秀才面皮的。
但仔细思量,只怕不一定能治得了骨灰级恋爱脑。
赵鲤将手中匣子放回原位。
一边想着点子,一边以寄魂灯收了陈小姐的生魂。
拍着身上的灰尘,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
与正着急的阿詹等人汇合。
朱秀才出了门,哪也没去,直奔南城的大酒楼。
店小二已经很熟悉他,引他进了雅间,点了一桌席面。
三盘五碟俱是荤菜。
他捏着筷子胡吃海塞时,赵鲤已经将寄魂灯送回了陈知县家。
陈家小姐肉身睫毛颤动,不一会醒来。
只是这一次,她明显比上一次苍白很多。
再来两次,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陈知县看着心疼无比。
一跺脚,一改先前的哭哭啼啼的模样。
叫来李捕头,去酒楼拿人。
成阳差役捕快很快把刚吃饱的朱秀才捉住,丢进了大狱。
只是前脚人刚关进去,后脚陈县令的女儿就跪在了书房门口暴风哭泣。
第469章
渣男贱女与恋爱脑
成阳府衙后,县令私宅中。
无论对错,被娇宠的姑娘们
陈家小姐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弱柳扶风的跪在她爹爹的书房前。
惨白的小脸,消瘦得只有三指宽,藏在散脱的发下。
她离魂两次,阴气盈身阳气不足。
抽泣揉着胡桃似的眼睛,模样和她爹爹陈县令一样。
只跪了一小会,便身形摇晃。
陈家小姐在风气封闭的成阳,能出门施粥,能财富自由给朱秀才钱财,还不必裹脚。
敢跪在自家爹爹书房前,半是哀求半是用娇弱的身体威胁。
最重要的是,她这骨灰级的恋爱脑。
无一不说明一个问题,陈县令很宠爱这个女儿。
只有被宠爱的,才会有恃无恐,才会有这样痴愚又盲目的爱情。
赵鲤抓着瓜子,在窗后默默倒数。
看陈县令什么时候妥协。
果然,跪着的陈小姐身体一晃,几乎要晕倒。
陈县令上前,掉着眼泪扶住陈小姐。
对左右吆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一个长相娇艳的丫鬟,闻言立刻上前扶住了陈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小丫鬟双目含泪,弯腰扶人时露出一截红绫裙带。
陈小姐强撑起眼皮,靠在丫鬟怀里,虚弱对陈县令道:“请爹爹放了朱公子。”
“否则女儿便跪死在这。”
陈县令脸上心疼恼怒交加。
许久,终是道:“乖女儿,你先起来。只要你起来,爹爹什么都答应。”
陈家小姐白着脸含泪展颜一笑。
得,每一个熊孩子长成的背后,到底都是有原因的。
赵鲤将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扔回盘里。
果然,不一会就见陈县令垂头丧气走进来。
进门先鞠了一躬:“赵千户。”
赵鲤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参和贵府家事。”
成阳县令和盐务司胡大人,都是沈家叔父钉下的钉子。
虽然官位不大,却是盐务要害。
赵鲤不至于为了屁一样无关紧要的秀才,破坏内部团结。
“但陈县令还是需要把握住度,这种废物,养着哄你女儿玩就算了!”
赵鲤向前倾身,似笑非笑道:“若是敢徇私,叫这酸腐秀才参和进政务,误了陛下和沈大人的事。”
赵鲤轻笑两声:“到时候,就由靖宁卫来替你管。”
陈县令看着坐在官帽椅上的赵鲤,瞬间汗湿背心。
“下官知晓,近日定然处置妥当,绝了朱秀才的一切后路。”
在大景,不顾舆论和脸面投了阉党的。
不要脸,节操低和心思狠,总要占一样。
哭包陈县令,也不会是例外。
赵鲤得了满意的答复,站起身来:“最好这几日就办妥,也好让我放心。”
至于怎么彻底断绝朱秀才的后路,赵鲤相信不必她去教。
这热闹也看够了。
“那我便走了。”
赵鲤唤来阿詹和随行侍卫,在陈县令的恭送下离开。
她念着新得的自鸣钟,想拿给沈晏看。
跟他聊一聊,西方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赵鲤的好心情,还没走出成阳县衙,便全败坏了。
中庭花园中,弱风扶柳的陈家小姐被朱秀才一把推开。
她身子弱,一下歪倒在地,手里捧着的干净衣裳和食盒里的糕饼洒了一地。
赵鲤顿住脚步,朝阿詹示意了一下,几人退回了月亮门后。
朱秀才一身监狱里的霉臭,身上衣衫揉成梅干菜。
成阳县衙的差役,把握不准风向,倒也没有怎么磋磨他。
他居高临下看着陈小姐:“若非你害我,我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才在酒楼吃了席面,有些高傲地给店小二扔了银钱结账,便被成阳衙役众目睽睽之下抓走。
道是他盗窃了银钱。
现在即便是完好走出县衙,也污了清名。
朱秀才想起酒楼里,那些人的眼神,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一时心中大怒,抬脚踩烂了一个精致的枣泥酥道:“阉党无法无天,谁稀罕这些民脂民膏换来的精致点心。”
陈小姐本身就身子不好,被朱秀才一推,摔倒在地上眼前发黑。
她身后的娇艳侍女,上前一步。
竟没有扶起地上的陈小姐,而是走到朱秀才身边,低声道:“公子这些话可不能说。”
瞧这娇艳侍女的表现,说两人没点关系,赵鲤都不信。
果然,看见这侍女,朱秀才神情一松,竟用十分温和的态度行了一礼:“多谢柳莺姑娘相救。”
丫鬟面颊绯红,扭捏道:“也没做什么,只是传了两句话。”
“那日见公子被抓,我心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