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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赵鲤向侧头回望,但沈晏像是一堵墙,严严实实将他们进来的通道遮挡。

    赵鲤只能看见半个黑色线条尖锐的雕塑。

    大抵,类似于异端阿尔比派黑弥撒的交合雕塑。

    只是风格中式化后,更加夸张和……

    赵鲤来不及评价,沈晏侧行一步遮挡了她的视线。

    赵鲤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再环视这地宫。

    这次她将注意力放到了地宫中,一圈一圈摆放的椅子上。

    这些椅子上,萎靡地坐着许多异化的人。

    他们坐下石制的椅子十分简朴,未见繁复雕塑。

    只底座透刻雕花,仿若一个石头笼子。

    赵鲤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椅上坐着的人生成何种模样。

    她的脚步声,却惊扰了什么东西。

    石椅底座中发出簌簌拍打翅膀的声音。

    椅子底座里的东西受惊,上面半坐的人亦是一歪,灰扑扑的畸形蛾翅耷拉。

    赵鲤这才看见,从底座中,伸出了一根拇指粗细的肉质管子。

    带着粘液插在所坐之人的肚脐中。

    这种玩意,赵鲤见过大两号的——女蛾拘了瑞王产卵时的管子就这模样。

    赵鲤大抵知道,地面碑林中那数量庞大的无面婴儿是怎么来的了。

    她原本就想着,若靠隆庆帝或是失踪的皇子们,单凭他们两个腰子,就是榨成人干也生不了那么多孩子。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还是低估了。

    此举太邪,且这样邪的事情,是由熟悉之人做出来时,她心灵受到冲击不小。

    声音干涩问道:“这些人都是柴氏皇族?那些失踪的皇子都在其中?”

    从下到地宫,沈晏就很少言语。

    听见赵鲤问话,他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还有藩王。”

    “女子十月怀胎时间太长,只凭人力,无法生出足够多婴孩。”

    “血脉纯度不够,亦无用。”

    沈晏立在赵鲤身后,赵鲤回首,便看见他谈及这些时,脸上某些非人类般的漠然。

    他并未看赵鲤,而是望向密密麻麻的石椅。

    “我寻秘法重新培育了女蛾之茧。”

    到了此时,沈晏已经彻底将最黑暗一面撕扯开来给赵鲤看。

    他缓缓抬起下巴指向那些石椅,眼神中没有一点温度。

    “重育过的蛾虫,可使人二月受孕怀胎,诞下血脉纯净的婴孩。”

    赵鲤静静看着他,忽而轻笑问道:“棺椁中的可是大景开国帝王?”

    “还有,沈大人为我准备的椅子是哪一张?”

    第864章

    血媒

    空荡荡的地宫中光线不佳。

    只边缘一些巨大的火盆,静静燃烧。

    火盆中澄净的灯油散发异香,长明不灭。

    赵鲤近乎质问的声音,回荡在地宫之中。

    沈晏罕见的没有立刻回答。

    他移开视线,与其说是在看那些努力孕育孩子的柴氏皇族,倒不如说是回避。

    赵鲤只见他抿紧的唇角。

    她并不逼迫追问,而是静静地等待。

    等他自己说,也拖延足够的时间,让系统窃取国运力量。

    赵鲤并未等太久。

    沈晏突然动了,他上前将方才歪倒的人扶正。

    灰扑扑的蛾翅垮下一瞬,让赵鲤看清楚了石椅后背上雕刻的纹样。

    那是一只眼睛,目生双瞳的眼睛。

    赵鲤看见一瞬,便觉有些头晕目眩,忙移开视线。

    沈晏将人扶正坐好,这人后背重新遮挡住了那只双瞳的眼睛。

    这中年人赵鲤并不认识,但面部线条一看就知道是柴家人,与隆庆帝血缘极近。

    约莫五十来岁,照着年龄掐算,应当是某个藩王。

    倒霉催的不在封地享福玩耍,被弄到这椅子上坐着生无面小孩。

    且……还在笑?

    赵鲤听倒霉蛋口中不住碎碎念着,呢喃着什么美人别跑之类。

    脸上扬起猥琐的笑,神志并不清醒,不知在做什么奇怪的梦。

    沈晏解释道:“五通神的残秽,可织造梦境。”

    “他们沉溺在近乎真实的幻境中,并不会受太大的罪。”

    赵鲤现在倒是弄明白柴珣矛盾的迷乱神情是为什么了。

    再美好的幻境是否可以抵消现实的凄惨遭遇,这属于哲学问题。

    赵鲤并不想思考探讨这个,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回家。

    她的淡定,倒叫沈晏不适。

    他先回答了赵鲤的问题:“确是太祖皇帝椁室。”

    得到了准确答案,赵鲤收集起了全部碎片,将事情拼凑完整。

    为什么需要柴氏血脉束缚无面神祇?

    因为有大逆子刨了祖宗棺材出来!

    无面神祇的信仰基底,就是大景太祖皇帝!

    曾推翻异族统治的太祖,拥有极高名望,受太庙香火供奉。

    他大抵挠破头盖骨也想不到,子孙后代会有绝世逆子出此奇招,将他当做了造神的原材料。

    “这招,是我那父皇想出来的?”

    赵鲤虽用疑问句,却很肯定想出此招的,有且只有那个野爹隆庆帝。

    沈家叔侄断不可能主张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且在泰昌殿下修筑这样庞大的地宫,召回皇子藩王等,须有隆庆帝配合。

    沈晏不答,只态度已是默认。

    赵鲤忍不住抬手狠狠揉了一把脸。

    她终于伪装不下去,有些破防:“野爹的仙真是没白修。”

    走的这是什么邪门路子。

    沈晏轻咳一声,全当没听见她说那声野爹。

    只低声辩解了一句:“陛下也是为了家国和这天下百姓。”

    赵鲤阖目沉思。

    盛京接连大乱,曾供奉的神祇在初期并不能给他们提供太多帮助。

    在局势将要全面失控时,隆庆帝出了绝招。

    摸索过程中,绝世孝子一拍脑门想出了力挽狂澜的造神法。

    发掘了祖宗棺椁,献祭了全家——真正意义上的全家。

    于一个帝王而言,此举确是为了家国天下。

    赵鲤内心矛盾至极,既惋惜这些牺牲,敬佩这种奉献,心中亦然生怖。

    她定定看着沈晏:“虽以太祖为基石,可这般牺牲之路创造出来的神祇难控。”

    血祭速成喂养出来的神,凝结负面情绪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神。

    “你们需要可控的力量清扫动乱,获得主动权。”

    “于是黑布蒙身的神像和诡王出现。”

    “黑布蒙法身。”

    “百姓供奉血祭,全流向代行篡夺力量的诡王……也就是你。”

    这种法子明显有水宛诡城隍的影子。

    赵鲤一席话,句句正中要害。

    沈晏未曾料到,她仅凭几条线索可将事情还原到如此地步。

    赞道:“难怪玄虚子真人一直想收你为徒。”

    赵鲤一点没有被夸的高兴,面无表情继续道:“大殿建起,沈公为血池糜躯第一人。”

    “所有人都以为,此举是为了让世人接受献祭。”

    “可那只是最不重要的原因。”

    “实则是血媒之术。”

    赵鲤话音越急,她倾身上前扯住了沈晏的领口,将他拉得弯下腰来:“那日入血池的不仅是沈公,也有你的一部分。”

    沈晏任由她扯着衣襟,散开的领子露出底下绷带裹身的胸膛。

    他静静看着赵鲤,颔首道:“不错。”

    “你们都是疯子吗?”

    赵鲤以愤怒挡去眼中湿意:“成为诡王灵媒,你可知会付出什么代价?”

    “祭祀在你便不死,祭池众生死前经历的痛苦,你都要受一遍。”

    “身体残碎灵魂不全,永生受难。”

    沈晏看着她,平静得很:“既要牺牲他人,那我们以身入局付出代价理所当然。”

    赵鲤看着他依旧好看得要死的脸,猛将他推开:“好,那现在把你们为我准备的椅子,指给我看!”

    沈晏被她推得后仰,踉跄一步才站稳。

    昏暗火光中,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

    看着赵鲤时,脸庞仿若白色大理石基岩雕刻。

    他沉默着望向一个方向,正欲抬手时。

    跪趴于自己祖宗棺椁上的柴珣,突然呻吟声越大——他要生了。

    第865章

    怪人

    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对,但光线不佳的地宫中,柴珣嘶哑又哭又笑的呻吟中。

    赵鲤曾选修过的《高等魔法教义和仪式》一书中,部分内容浮现在她脑海。

    阿尔比派的黑弥撒在魔鬼肖像前进行。

    倒转十字架踩在脚下。

    丑陋魔鬼与淫荡异教女神合体,丑恶不堪。

    无言行进的残废者们、后背佝偻的殉教者、走上荆棘歧路的祭司……

    他们或在杀人,或在赞美虚空之爱,或在冒渎。

    美貌的世家子,由祭司为他准备领圣体仪式,待到牺牲之夜来临。

    人体与生殖相关的分泌物均不洁,属污秽避忌。

    人之体液即是魔鬼物质,要重返灵的存在,当斩断男根实行绝对禁欲。

    ……

    时空流转,书页上描画的魔鬼教会壁画,在赵鲤眼前扭曲着,浮现具象。

    至高荣誉的棺椁为祭台,颤抖、迷乱的男人将要分娩。

    光泽黯淡的蛾翅低垂,灰色浑浊羊水,顺着他久坐萎缩的大腿淌下,玷污了身下的黄柏木芯。

    赵鲤与沈晏静静地站着,同看这荒诞的祭祀。

    接下来,该是祭司登场了吧?

    赵鲤想着,好整以暇抱臂观看,神情冷酷得近乎无情。

    果然,黑暗中传出脚步声。

    铁索拖曳过青石地面,脚步声从藏于黑暗的长长甬道中传来。

    一步一步,最终一张人面浮现在光暗的边缘。

    歪斜松散的发髻上簪着一根歪扭银簪子。

    因她头上那根歪扭簪子,赵鲤认出曾与这人曾打过交道——被关押在泰昌殿后殿的疯子。

    真正见得此人全貌,赵鲤对她的判断动摇。

    女人?男人?

    双眸紧闭的脸,是极为美貌的女人。

    但袒胸露乳的肥壮身躯,却无半点女性特征。

    满是违和感的身体,极为肥硕。

    肥到肚腩直垂膝盖,每行一步便颤一下。

    每颤一下,那肚腩中便发出什么碰撞的闷沉响声。

    一道竖直的黑色裂缝,贯穿这人的身躯,从喉头至肥硕的肚腩。

    待到这个人走到火盆光亮处时,一直打量着她的赵鲤浅浅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双眸紧闭的脸,她记起来在哪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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