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想到沈晏当下的忙碌,赵鲤不由头疼扶额。她这动作,叫老杨头十分忐忑,畏缩道:“小的这便退下了。”
言罢,他抱着孙儿便要走。
赵鲤看他佝偻模样,轻轻拍了拍袖中阿白的头,低声叮嘱它注意那尾随诡物的动静。
自己则走到拴在院里的小毛驴旁边,卸下驴背上的粮袋。
赵鲤高战力代价是强消耗。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尽量不让自己饿着,因此带了干粮来。
沉甸甸的粮袋里,都是砖块似的靖宁卫制式干粮。
她想着用干粮给这爷孙两熬糊糊垫胃。
摸黑走进那空落落,无柴无米,只有口破陶锅的厨房,赵鲤又长叹一口气。
此地据说十户人家共有一把菜刀,杨家这样受四等人家压根不配用。
日常柴禾靠去指定的山坡捡拾。
看眼前垮了一半的灶台就知道,这爷孙两在村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赵鲤在只木桶中寻到一点干净水,正弯腰想要涮涮那口破陶锅。
她突然动作一顿,转头望向院门。
盘在她袖中的阿白,也探头嘶嘶吐信。
下一瞬,杨家破烂的大门猛一震,被人强踹开来。
几个衣衫褴褛,脸上神情奸猾的男人走了进来。
“姓杨的,听闻你家今日来了漂亮女鬼,你可知未经通报擅带鬼来可是大罪?”
领头的男人满脸沟壑,有深深的日晒痕迹。
说话的功夫,眼睛将杨家扫了一圈,视线落在赵鲤身上。
院中堵上门来的诸个男人,齐齐眼睛一亮。
这些灼灼视线像是剐人的刀,爬在脚面的毒蛤蟆。
叫人作呕的恶意扑面而来。
老杨头听见动静,缩着肩膀立在门框边。
在桃林之中,他曾亲眼看见赵鲤使蛇杀‘阴差’的场景,知道她的本事。
老头守在孙子的房门口,立场倒是明确——他谁也不站,甚至有些盼着赵鲤再开杀戒。
赵鲤本就是强行跟来,麻烦当然是自己解决,上前一步问道:“有事?”
方才只顾着看脸,现打量赵鲤衣着打扮,尤其看见她所佩的长刀。
为首那个男人咽了口唾沫:“大、大胆!竟敢违背帝君禁刀律令。”
赵鲤活动活动手腕。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脸,又看自己的掌心。
缓步上前同时,心里觉得埋汰无比。
赵鲤作为巡夜司长官发号施令,手上染血无数,真要对谁动手时,气势极强。
无须刀出鞘,前行两步便逼得这群堵门的男人纷纷向后退去。
阿白在赵鲤袖中蠢蠢欲动。
这时,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黑沉沉的夜幕降临。
屋中,老杨头的孙儿发出一阵惊惧哭声。
整个杨家温度霎时,降了下去。
赵鲤猛向后跃开。
方才被赵鲤气势所骇,正心魄俱颤的那伙男人察觉到不对。
领头那个张嘴呼出一口白气,他衣衫褴褛因急降的温度而瑟瑟发抖。
一个虚虚的影子飘来,淡得像雾气,来势极快。
没有丝毫凝滞从堵在门前的几个男人身上穿过。
所过之处,沙沙凝结冰霜。
肺部都冻结般的寒意,让几个男人僵立在当场。
两息后方才歪倒在地。
一个个出气多进气少,便是活下来只怕也命不久矣。
老杨头早在瞧见这虚影的瞬间,便啪一下将门合上。
奔至床边将还昏睡的孙儿紧紧抱在怀中。
眼睛死死盯着门上挂着的一个泥塑菩萨。
那虚虚的影子,直直过了院门,并没看赵鲤。
而是绕着院子打转,口中低声呢喃着:“杨家,儿子,口信。”
赵鲤听后蹙眉,之前看着诡物打扮,她还道是这家去服苦役的儿子。
但此时听到呢喃,她却推翻了猜想。
这诡物的执念,可能很简单。
只是杨家屋里有什么东西,让它一直找不到那个孩子,因而执念越来越深。
在顺手砍了还是让它完成执念之间,赵鲤想了片刻,轻轻叩了两下门。
床上抱着孙儿的老杨头猛一个哆嗦。
他将孙儿的头按在怀中,死死护住。
房门又响,这次是赵鲤开口道:“开门吧,它好像带来了你儿子的消息。”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
赵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以为她已被害的老杨头,迟疑抬头。
他心中天人交战拉扯许久,终究决定赌上一把。
抖着手,一点点拉开房门。
挂在门后的泥塑菩萨晃了两下,老杨头一下与在院中转悠的虚影看了个对眼。
门一开,那虚影察觉到什么,脚不沾地飘来。
赵鲤手快,一把将拦路的老杨头拉开。
让那虚影进屋后,赵鲤疾步跟随,握刀护持在侧。
那虚影立在床边,低声道:“杨五六带信。”
“三娃,都是假的,逃去阳世。”
第938章
金矿
“都是假的,逃去阳世。”
对着昏睡的孩童说完,诡物霎时化作一团青烟消散。
心快到嗓子眼的老杨头呆站,心情大起大落。
没料到,让自己肉颤心惊的聻竟这般轻而易举消散。
立在一旁的赵鲤,却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那诡物的衣着样貌。
衣衫褴褛、浑身血渍,有被虐打痕迹,后背数道刀伤,最重要的是,脚踝上断掉的镣铐。
念及这诡物带来的是杨五六的口信,赵鲤想在杨五六服劳役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
或是暴乱或是逃散,杨五六委托逃走的人给他儿子带来话。
这人中途死而化诡后,因执念固执来到杨家带来了这句口信。
‘都是假的,逃去阳世。’
赵鲤呼出一口气,拍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老杨头抱孙儿在怀,摸了摸他鼻下呼吸,又摸了摸额头。
随后抱着孩子双膝跪地,给赵鲤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自己却是泪流满面,连句完整场面话也说不出。
赵鲤侧身避让,将他从地上拉起。
“老爷子,那诡物带来的是你儿子的口信。”
老杨头心中猜测儿子可能已是不在。
他目下只有一个尚年幼的孙儿,想到近日的担惊受怕,又想到村子里的排挤。
一时只觉前路渺渺,悲从中来口中呜咽哭泣道:“先辈有旧话道死了清净,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在阴曹也未得半分活路。”
换谁这般境遇都得哭,赵鲤静立在旁,等他先发泄胸中苦闷后才开口。
“老爷子,你知道你家儿子在哪里服劳役吗?”
……
清晨,起个大早收拾停当的赵鲤准备出发。
老杨头牵着毛驴,驴背上坐着他的孙子。
小孩吃了药,夜里又有靖宁卫的干粮糊糊填肚,今天看着精神很多。
老杨头一手扶着孙子,一手指向西:“大人沿河而上,那通往地心的裂缝下,便是受刑服劳役的地狱所在。”
“传言那处岩壁满是刀尖利刃,下边燃着烈火,鬼魂靠近便化为灰烬。”
老杨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赵鲤,想要劝阻。
赵鲤摇了摇头,对他道:“无论如何我得走一趟。”
她垂下眼睫,掌心握着一个粗糙的泥塑菩萨。
昨日阿白在门后发现了这东西。
老杨头描述,传说在诸多恶魂罪民受刑之处的地狱,有一座地藏庙,镇守地府恶鬼。
对这说辞,赵鲤心中嗤笑。
但得了这条线索,她更要去走一遭。
赵鲤对老杨头道:“为免昨夜那些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回渡口,去寻昨日那位卢爷。”
“若有机会,帮着他带带路,待事定后,我们会带你们回到阳世。”
赵鲤扭头对毛驴上的孩子一笑:“阳世名叫大景,算是个太平地方,你们能活下去的。”
闻言,老杨头又用他脏得擀毡的袖子抹眼泪:“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赵鲤见不得弱势群体哭,简单安慰了两句,分给这爷孙俩一小袋干粮。
顿了顿,她从革囊边角摸出两粒金瓜子递给老杨头:“这些东西你收下,日后有用的。”
老杨头双手接过,诚惶诚恐道谢几句后,看着掌心的金瓜子露出迟疑之色。
赵鲤以为他是没见过,给他解释道:“这是黄金,阳世有大用。”
老杨头忙不迭点头,嘴上哦了两声,随后有些感慨:“阳世与阴曹果然不同,都是反着的。”
“在阴曹随处可见的东西,在阳世居然有大用。”
赵鲤猛然一愣。
见她惊诧,老杨头一指西面:“恶魂罪民受刑服役,便是不分昼夜在地狱挖掘这些无用的黄金。”
“河道缓和处,泥沙也可筛出这些东西。”
“我们农闲时便去淘沙,一斤金沙可换两枚含口钱呢!”
老杨头稀罕的比了一个手势。
含口钱是可以换麦屑和咸盐,赎买劳役的金贵物。
赵鲤先是被老杨头话中巨大的信息量震得一懵。
而听到到宋家所定的含口铜钱,她又被气笑。
送走那对爷孙,赵鲤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来到了老杨头所指的浅滩。
这里应该常有人来,到处都是泥泞脚印。
不必赵鲤吩咐,阿白顺着她的指尖滑落,一头扎进了泥水中。
约两盏茶后,脏兮兮的小白蛇探出脑袋。
赵鲤踩着泥窝去将它捡起,到清水里涮了涮。
便见白蛇尾巴的鳞片上,卡着一粒细细的金砂。
赵鲤捻在指尖,确定了真是黄金后,双指猛一用力,将这粒金砂捏扁。
“宋家,好狗胆!”
赵鲤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因为那些渔民对鲛人灭绝人性的罪行。
这一次,是因为宋家。
强压怒意,赵鲤立于河畔,点亮了信使的灯笼。
小信使应召而来,接了赵鲤递给它的那粒金沙在掌心。
“告诉沈大人,我需要他的帮助。”
至于具体怎么做,沈晏自会明白。
小信使严肃颔首,随后一头扎进了赵鲤腰间铜镜。
阿白还在石上晒鳞,赵鲤探手将它接来:“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宋家的秘密。”
“这辈子,还没见过金矿什么样呢!”
“相信宋家百年财富,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赵鲤语气中,带着一股难言的兴奋。
阿白盘在她的肩头,尾巴高高举起,尾上狴犴金环熠熠生辉。
小白蛇嘶嘶吐信,脑中只有一个词——黄金!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绝对是真理。
眼睛发亮的赵鲤带着阿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与热情。
一直沿河道前行,中午时分赵鲤看见了一道横跨河上的木质寨墙,寨墙上用尖锐的长钉钉满一排排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