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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朱四五看他,额上青筋暴起,怒道:“死在你手上的人不知其数,谁才是邪魔?”

    他们隔空对视。

    一方深信自己看守的是罪大恶极的恶鬼。

    一方觉得自己是人,被骗局诓骗。

    他们隔空对线。

    赵鲤默默接了阿白在手,视线一直放在地祖奶奶身上。

    朱四五虽说嘴上正与他最恨的人骂战,但手上动作不停。

    将那骨骸拆分,骨头和还热乎的内脏俱都捧给地祖奶奶喂到琴鼓中。

    一直观察着的赵鲤留意到,地祖奶奶腹部越来越鼓。

    随着最大的头骨被那琴鼓吞下,地祖奶奶的腹部已经涨大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开始还和赵鲤唠家常的地祖奶奶也不再说话。

    打着嗝,像是极为痛苦。

    就在打嗝声越来越大时,地祖奶奶的腹部发出奇怪的蠕动。

    她身上过长的麻布衣衫绷得紧紧。

    薄薄的皮下,清楚的印出一个人形。

    又是一声悠长的嗝。

    地祖奶奶忽而倾身。

    在鹰钩鼻男人骇然的注视下,喉头蠕动。

    像是蛇吐食般,地祖奶奶腹内的人形缓缓上行。

    与成人无异的脑袋上行到喉部,断首处清晰可见裹着粘液的黑色湿发。

    瘦小的身体孕育一个成人,再从狭窄食道吐出。

    这过程应当比分娩更痛百倍。

    帐中回荡着老妇压抑沉重的呻吟。

    阿白吓得不轻,默默爬进了赵鲤袖中。

    便是赵鲤也忍不住眯眼后仰。

    更不必说后边绑着的鹰钩鼻男人。

    他暂放弃了大义凌然的喝骂,默默闭嘴蜷缩在帐篷一角。

    只朱四五,手捧金盆眼中满是担心。

    时间一点点推移,帐中充斥一种奇怪的味道。

    不知该称为胃酸还是羊水。

    地祖奶奶呻吟声更大,终在一个临界点。

    那断首处喉管,挤出一颗濡湿的头颅。

    紧接着是肩膀,身体和腿。

    方才死去并被片而吞食的年轻矿工浑身裹着微黄粘液,赤裸躺倒在地。

    头无意识地动了两下后,手臂秃着的他仰头发出急促喘息。

    然后懵懵懂懂被朱四五唤人进来抬走。

    帐中地祖奶奶委顿在地,发出痛苦又解脱的哎哟声。

    赵鲤蹲坐在小石头上,面无表情但瞳孔剧震。

    死人复生!

    四个大字砸在赵鲤脑门,她看着地祖奶奶,最终还是松开握刀的手。

    朱四五察觉到她的紧张,有些奇道:“姑娘,大景不是这样治病吗?”

    赵鲤觉得自己脖子僵硬得很,扯出一个笑来:“大景,没有这般神奇的医术。”

    地祖奶奶躺在条草席子上,呻吟了一夜方歇。

    第949章

    陈妮儿

    在这幽暗的地底,无须担忧取暖问题。

    赵鲤倚靠在岩壁上,假寐休息了一阵——在地祖奶奶的呻吟声中。

    那种离谱超常的治疗,显然需要极大的代价。

    地祖奶奶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像是病重的老人,呻吟呼痛了一夜。

    她身上撑开的皮,在凌晨时分开始向内收缩。

    赵鲤中途睁眼看了一下,便是她也有些受不了那样的场景,索性闭目养神尽量恢复体力。

    待到清晨,对时间感知更敏感的阿白用冰凉的蛇头轻轻顶了顶赵鲤的下巴。

    赵鲤再睁开眼睛时,躺在草席上的地祖奶奶已是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消瘦、无首、怀抱一把弦子。

    赵鲤还好,被她抓住五花大绑扔在角落的鹰钩鼻一夜在恐惧中度过。

    这信仰坚定的监工头子,终也在漫长的一夜后生出了恐惧之心。

    赵鲤活动活动自己僵硬的肩背,便听见地祖奶奶呼饿的声音。

    “哎哟,好饿,饿死了。”

    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帐中,角落的鹰钩鼻明显一抖。

    赵鲤在地祖奶奶看过来时,也挺直了背脊。

    幸而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冲突,听得地祖奶奶呼饿,早有准备的朱四五带着几人进来。

    他们手里捧着些木头或是做工粗糙的金盆,送到地祖奶奶面前。

    赵鲤深长脖子看了一眼,清汤寡水里飘着一些黑蝙蝠。

    蝙蝠本身长得算是丑陋的一挂,炖煮烂糊龇牙咧嘴。

    赵鲤只看了一眼便缩回头。

    地祖奶奶手里捏着两根摩挲光滑的筷子。

    夹了一只蝙蝠,喂进琴鼓的那张嘴里。

    咔嚓咔嚓,蝙蝠身上软骨咀嚼出脆脆声响。

    咀嚼之余,这张嘴还抽空说话:“每次治病后我都饿得慌,得吃点肉食。”

    说话时,地祖奶奶面向赵鲤,和善问道:“你饿了吗?孩子。”

    赵鲤当即换了一个比较端正的坐姿,严正拒绝道:“谢谢您,我不饿!”

    她对蝙蝠汤没一点兴趣。

    为了加强说服力,赵鲤摸了摸后腰革囊,从中取出一条食指大小的干粮。

    “而且我有吃的。”

    赵鲤带着的干饼,加了人参粉、大量酥油和糖盐,散发阵阵香气。

    她明显听见那琴鼓发出一声咽唾沫的声音。

    赵鲤自来是尊老爱幼好孩子,问道:“您要吃吗?”

    虽是询问,她已是很有礼貌起身走了过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近地祖奶奶。

    “不要不要。”地祖奶奶局促拒绝,“这是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吃,乖孩儿。”

    话是这么说,她手一拨弦子,弦子琴鼓上的那张嘴吧唧了一下。

    赵鲤脸上挂着一抹笑:“待会再叫我那相好的给我送点就行,这些您先吃。”

    言罢,赵鲤找朱四五讨来一个金盘。

    又讨水净手擦拭金盘,才将自己身上剩余的干粮全码在金盘上。

    做完这些,她双手捧金盘过头,奉给地祖奶奶。

    整个过程,她态度十分虔诚,行敬神邀福之祭礼。

    她的模样在朱四五等人看来,只当是外头人的特殊讲究。

    只赵鲤心跳快了许多,等待着地祖奶奶的反应。

    此前叉腿坐在草席上的无首老妇,不知何时已呈正坐。

    怀中依旧斜抱着那把弦子,细长惨白的手一拨弦子。

    随后琴靠臂弯,合十双手,尖尖的指甲虚虚相对,对赵鲤还了一礼。

    系统突然提示,让偷摸观察的赵鲤吓了一个哆嗦。

    不过她无心在此时辱骂系统。

    阿白已从赵鲤的袖子里窜出,盘在地祖奶奶前哐哐磕头。

    赵鲤不料自己试出一尊活神来,心惊肉跳将头埋得更低。

    纵心中万般奇怪,她还是高高举起手中金盘。

    只是下一瞬,地祖奶奶突然咳嗽两声:“哎哟,我这是怎么了。”

    随这一声,方才莫名的气氛顿时一散。

    赵鲤面前的地祖奶奶,恢复了之前那平和的模样。

    她推拒掉赵鲤奉来的干粮:“好孩子,你自己留着吃。”

    “这可是精面做的呢。”

    与家中嘴硬的老人一样,不顾赵鲤再三请求,地祖奶奶不肯受享这些干粮。

    待到将朱四五等带来的蝙蝠全吃光,地祖奶奶长吁一口气。

    待朱四五几人离开后,地祖奶奶一拍身侧草席,对赵鲤道:“孩儿,来这和奶奶一起坐,我看见你便喜欢。”

    她探手,尖长的手指爱不释手似的抚摸过赵鲤的脸颊。

    “就是还瘦了些,要多吃点。”

    说着话,收回手时她还顺手摸了一把阿白:“你也是个乖乖。”

    阿白僵直地歪倒在一边。

    后背心出了一层细汗的赵鲤,将没出息的小蛇捡起揣进袖子。

    自己同手同脚,规矩跪到了地祖奶奶旁边。

    且不论赵鲤心中如何尖叫,地祖奶奶却是放松得很。

    她动了动自己无头的脖颈,捏了赵鲤的手放在自己膝头。

    “来,给奶奶说说外头的事。”

    她带着些唏嘘,叹道:“自来到此已过了不知多少年,不知家人还在不在。”

    说到家人时,她声音明显哽咽。

    赵鲤看着她断颈露出的森白脊柱骨,终于问出了自己酝酿一夜的问题:“奶奶曾提及余无乡,您的家乡在余无吗?为何会来到此地。”

    从一个正牌神嘴里套话,压力很大,赵鲤尽量控制住自己,让自己语气像是在村口同人唠嗑。

    听了赵鲤的问话,地祖奶奶沉默下去。

    她无头,赵鲤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回忆。

    地祖奶奶怀中抱着的琴鼓一震后,道:“我来这时方才五岁。”

    “该死的宋家人买了很多不记事的孩子,送了进来。”

    “哄骗我们是孤魂野鬼。”

    “可我都记得呢。”

    地祖奶奶手抚摸着怀中老旧的弦子。

    “我姓陈,余无乡人,我娘弹得一手好琴,我爹酿得最好的酒。”

    地祖奶奶手指摸索过琴弦,发出沙沙的声音。

    无首的老妇人哑声道:“我不是被卖掉的,我不是孤魂野鬼。”

    “我是人,我叫陈妮儿。”

    第950章

    山隙

    “我不是被爹娘卖掉的。”

    “我是人。”

    地祖奶奶哽咽的叙述中,怪诞的事实一点点展露出来。

    陈妮儿怀抱着一把弦子,被拍花人牙卖给宋家时才五岁。

    封闭的桃源境中需要人口补充,宋家需要一些仆佣。

    陈妮儿跟着一些懵懂的孩童,一道被宋家送进了桃源境中。

    小小的孩子,已学会了弹一些简单谱曲。

    这让她得到了一些优待——免了割去舌头这道入酆都城的必须程序,仅烫瞎了双眼而已。

    “宋家的贵人们,偶尔也是想听曲解闷的。”

    无首老妇微微泛黄的指甲按在琴弦上。

    锃然乐声中,琴鼓上生着的嘴将往事娓娓道来。

    “入了酆都城便是鬼了,那宋家这样骗我们。”

    入了酆都,便都是宋家的鬼。

    没日没夜的干活,维持着宋家那见不得人又鬼祟寒酸的人上人日子。

    农夫幻想皇帝用金锄头锄地,宋家人同样无法想象真正的帝王该过什么日子。

    于是徒有骗来的地位,而无道德。

    那悬崖上的酆都城当真如鬼蜮,不知发生了多少惨事。

    人的价值,在这伤痕似的峡谷中被榨干。

    活着时奴役玩弄,死了便随意抛下地心裂缝。

    很多人在这过程中,已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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