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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于是,场面演变成了赵鲤对上矿场的监工。

    她的刀已经被血染红,刀柄滑不溜丢握不住。

    赵鲤撕下一截衣摆,将自己的手与刀柄绑在一起。

    就在她低头时,一柄尖端为铁的金叉刺来。

    已经吐了几次毒雾,有点发虚的阿白立时从赵鲤肩头支起身子示警。

    赵鲤头也没回,微一侧步,让开武器。

    那柄带着金属独有气味的铁叉,擦着她的发丝而过。

    赵鲤回头,便见一个双目赤红身着麻衣的监工。

    狰狞癫狂之时,他依旧记得死死叼住嘴里那根红布做的舌头。

    好似那玩意是什么了不起的信仰与身份象征。

    赵鲤侧身一脚踹出,此人顿时横飞出去。

    在桃源境畸形的社会,上层享乐下层受苦。

    中层迷迷糊糊的努力活。

    这监工显然就是宋氏的死忠,挨了赵鲤一脚,飞出撞上窝棚。

    腰间肋骨不知碎了几何,却不影响他横躺在污血中,愤恨看着赵鲤。

    “大胆,鬼物……”

    嘴巴开合之间,他吐出些带着血块的血。

    赵鲤上前欲要补刀时,却听见了他的下一句话:“绝不,叫尔等出逃,祸乱人间。”

    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含着那根假作长舌的红布条,歪头暴死当场。

    赵鲤看见这死去之人露出的附耳特征。

    她仰头看驾于悬崖上的所谓酆都城,一股子难言的憋闷与愤怒漫上心头。

    她站定深呼吸数次,方才将胸中暴怒压下。

    天上乌沉沉的乌云,涌动间雷声阵阵。

    一滴两滴——

    瓢泼大雨在一片喊杀声中,降临这伤痕似的峡谷。

    赵鲤微弓腰,疾步跨过地上横躺的尸体。

    大滴大滴的雨水从天而降打在她的背脊。

    她疾步,冲杀进了与矿工们缠斗在一块的矿场监工中。

    眼下,已经不是计较谁被骗,谁无辜的时候。

    禁暴静乱,唯有雷霆杀戮。

    ……

    磅礴大雨落下。

    乱起之时,许三六有些有些忐忑的呆在他的小屋里。

    手中紧紧攥着赵鲤给他的半截干粮。

    他心知,这东西他最好别吃,最好偷偷丢弃。

    但他舍不得,偷藏在掌心,一夜小心嘬了几次。

    唾沫融化干粮后,香得不得了的味道,叫他夜里少见地睡不着,因此第二日精神有些萎靡。

    第一声呼喊,自远处响起时,许三六还以为又是那些矿工暴乱逃离。

    他手脚麻利地将门关严实,半点不想参合这事。

    早在五六年前,矿工间便有些传闻。

    说得有鼻子有眼,可那些跟许三六毫无关系。

    他十三岁进了这矿场,无家无业牵绊,左右外边没好多少他断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想闯出去。

    今日他也在静静等待鬼差监工们迅速平定暴乱。

    不意,动乱之声越来越响。

    竟像凉水入油锅,沸反盈天。

    听得动乱朝着这边来,许三六再呆不住。

    他手里捏着半截干饼,悄么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看。

    这一看,便是一惊。

    只见雨中,数十个骨瘦嶙峋的矿工围住几个黑袍鬼差。

    这黑袍鬼差身边只跟着几个手下。

    一柄乌梢蛇一般黑亮的鞭子,盘在他的手臂。

    他的鞭子有多毒辣,被活活鞭打死的矿工都知道。

    鞭子在雨中发出尖锐利啸,撕破雨幕。

    但围攻的矿工没有一个退缩。

    这鞭子上,染着他们亲朋之血。

    鞭子抽打在背脊无人后退,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怒瞪。

    手里只有简单木头棍棒的矿工们,以肉身迎着鞭子而上。

    起先还游刃有余的监督者,脸上狠厉逐渐凝固。

    一个消瘦的矿工朝他扑来。

    瘦小又佝偻的身体,死死抱住他的腿。

    一双凝聚仇恨的眼睛仰头看来。

    黑袍监工突然觉得有些晕眩,是上月还是上上月,他饮了上层赐下的仙酒后,曾打死过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这消瘦矿工的兄弟,还是父亲?

    黑袍监工不知道,他手上鞭子被夺走。

    矿工们涌来,以皮包骨的手臂将他魁梧身体抱住。

    在这黑袍监工张嘴叫骂前,一个挂在他后背的矿工张开嘴,朝他脖颈咬来。

    牙龈萎缩让仅存的几颗牙齿看着无比尖利,叼在黑袍监工的动脉处,浑如野兽。

    飞溅的血,从黑袍鬼差颈侧喷射而出,溅出满天樱红。

    许三六呆呆站着,看骨瘦嶙峋显得手脚极长的矿工们将几个鬼差监工淹没,一口口撕下肉来。

    水汽夹杂着血腥弥散。

    许三六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积年仇恨一朝爆发后,那种激烈如失智兽斗的可怖氛围让他浑身发抖。

    眼前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血液在血管中激荡,许三六转身逃入雨中。

    急雨打在许三六的脊背肩头,他赤足在泥泞的泥水中跌跌撞撞地跑。

    眼前止不住地浮现出,黑袍监管倒下时,那带着疑惑与恐惧的眼神。

    原来,那些鬼差的血也是红的啊。

    这念头出现,让许三六一晃神。

    在转角处,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不待他想,头皮撕裂般的痛。

    许三六隔着雨幕,看见一个鬼差监工口中叼着的艳红红布。

    “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三六下意识撇清,手中攥着的半截干饼掉落在地。

    未听他辩解,一记耳光扇在许三六的脸上。

    “滚回去。”

    黑袍鬼差说话时,口中含糊不清。

    许三六嗅到一阵血腥味,他仰头看。

    发现这鬼差监管遗失了武器,半边胳膊都不见了,伤处鲜血淋漓。

    许三六手正好按在那截半融化的干饼上。

    不知是脸疼还是心疼饼。

    或许,什么都没想。

    等许三六回神,他发现自己骑在鬼差监工的尸体上。

    口中叼着半片耳朵。

    大雨倾盆,嘴角鲜血淌下的许三六忽而灵台清明,扯出一个笑来:“嘿,我们说不定真是什么深渊的鬼。”

    第956章

    扼止

    大雨哗啦啦落下,矿区地面变得泥泞无比。

    人群在烂泥中打作一团。

    亲手杀死一个上位者后,一股子充盈的自信与满足,充斥许三六的胸口。

    伴随而来的,是不停涌起的过往回忆。

    许三六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真的这样憎恨着这些黑袍鬼差。

    身上血还未冷,许三六抓起一把捶打矿石的木槌,加入了前冲的队伍。

    他们抓得一些落单的,拖到矿区。

    矿区用以磨矿浆的巨大石磨,吱嘎推动。

    “下去!”

    双目赤红的矿工,抓住一个黑袍鬼差便往着石磨中按。

    许三六跟在人群中,立在雨里发出放肆的笑。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

    四五人拉动的磨石被一只手按停。

    许三六手顿在半空,已然认出来人。

    “住手。”

    血顺着赵鲤衣襟垂下,她站在石磨边,与这些矿工对视后,冷声又说了一遍:“都住手。”

    胸中充斥戾气的矿工们,却不听她。

    许三六的眼睛在赵鲤湿透的衣衫上一扫。

    不知为何,先前所吃的干饼香味又出现在舌尖,与眼前这极貌美的女鬼联系在了一起。

    他嘴角不正常的抽了一下,竟向前一步。

    只是不待他想明白他要干什么。

    下一瞬,他看见那身材娇小的女鬼,神情凛然一把掀翻了磨石。

    八仙桌大小,寻常五人才能推动的磨盘,带着风声飞出几步后重重落在空地上。

    浑身湿透的赵鲤,鬓边一缕湿发。

    她侧行两步,走到那黑袍鬼差面前。

    环视这些因仇恨而变成野兽的矿工。

    “我说了,停手!”

    摔飞出去的磨石,传来咔嚓碎裂声。

    许三六听得这响声,突然觉得之前驱使着他遗忘恐惧,施暴行的燥热迅速退下。

    赵鲤拄着刀,看见人群平静下来,暗自松了口气。

    如非必要,她是不想对这些人动刀的。

    “姑娘。”

    这时,朱四五走来。

    他年纪不小,听命于赵鲤奔走累得气喘吁吁。

    “有好些鬼差监工,见敌不过逃进矿洞去了。”

    赵鲤微皱眉后,对他道:“知道了,我去寨墙,你领人管束人群。”

    “这些监工或个个血债累累,但复仇应有底线,再有如此虐杀者,事后我必清算。”

    听得赵鲤冷然声音,朱四五打了个冷颤,急道:“好,我这便去劝着他们。”

    ……

    赵鲤一步步踏着泥泞与尸体,走上寨墙。

    这处是她领人夺下的。

    矿区里,看守最严格的地方就在此处。

    但有赵鲤有阿白,寨墙上的看守都不算事。

    只是夺下寨墙,赵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从高处看见逐渐横卷整个矿区的戾气。

    随着矿工们推进,逐渐夺得胜利,局面开始走偏。

    久受压迫者一朝翻身,暴戾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若是不立即制止,这些矿工便化为极恶的鬼。

    赵鲤在矿区横穿奔走了几趟。

    亲手剁了几个脑袋,方才将态势压制。

    立在雨中,赵鲤按住寨墙,长叹了口气。

    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沈白从她湿透的衣襟钻出脑袋,轻轻用脑门顶了一下赵鲤的下巴。

    赵鲤愣了愣,抚摸阿白头顶的鳞片。

    一直到天色暗下,这矿场中的情况方才稳住。

    往日这个时候构建于悬崖上的‘酆都城’,会亮起一盏盏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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