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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但秦贯忠却有些怔怔,执掌千军万马的三品指挥使此刻目露恍惚之色。

    “也不知道,净娘还等不等得......”

    秦慎脸色越发难看了。

    出升的日头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天光暗淡。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声不甚响亮地传了过来。

    “我的草药园里,种了一丛白茅。”

    秦恬一开口,就觉一个寒凉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还没摘清谋害秦夫人的嫌疑,可这时候,她不能不开口说话。

    她在那寒凉的眼神里,攥紧了手。

    “我种的那丛白茅长起来了,这个时节,根可以入药了。”

    秦贯忠简直大喜。

    “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你!”

    他说着,连忙叫了人。

    “去朝云轩采药!”

    秦贯忠甚至亲自带着人去了朝云轩。

    他一走,外院书房的中庭,就只剩下了秦慎和秦恬。

    秦恬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几乎立不住了,硬着头皮替自己解释。

    “我、我不会害夫人的。”

    男人嗓音淡极了。

    他一字一顿。

    “但愿如此。”

    秦恬闻言,再不敢多留,匆忙行礼,在他的视线里冷汗淋漓地出了外院书房。

    苏叶天冬他们已将她的箱笼都搬到了外院里来。

    秦恬没再停留,将自己所有的箱笼带齐,立刻上了马车,离开了秦府。

    第16章

    谁的女儿

    服下朝云轩挖来的白茅根后两刻钟,秦夫人就止住了吐血。

    秦慎默默松了口气。

    但秦夫人情形十分不好,昏迷不醒,高烧不断。

    秦贯忠和秦慎父子守了整整一日,待到黄昏时分,高烧才退了下去,渐渐露出平稳之色。

    秦贯忠听到大夫报了平安,心中大石才落了下去。他在军中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数都数不清,却也没有似今日这般煎熬。

    他露了疲态,踏出房门,转眼看见秦慎亦守在旁,正要同他说一声,让他也去休歇。秦慎却突然叫了他一声。

    “不知母亲醒来,父亲准备与母亲如何言说此事?”

    就算秦夫人顺利脱险醒过来,可她一醒来还立时会想起,自己的丈夫与晚樱有了孩子的事情,皆是必然少不了心绪浮动,而之后数日甚至数月,只怕都不能静心休养了。

    秦贯忠如何不知,他飞快地看了儿子一眼。

    “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些算来都是秦贯忠的私事。

    他这个父亲虽然自来待秦慎宽和有加,但这世上可没有儿子管父亲私事的道理。

    秦慎没再多言,回了熙风阁。

    傅温派多路人手细查了此时。

    很显然,那本药膳谱突然从朝云轩,出现在秦夫人散步的花园里,便是一个需要细究的事。

    若说此前廖顺的尸体忽然被大雨冲出,进到秦府冲撞了秦夫人,还能勉强算是一个巧合,那么这一次,朝云轩的书恰巧出现,就难以再用巧合解释了。

    秦慎想想秦恬走之前提到的白茅根,那白茅根确实起到了效用。

    他吩咐了傅温一声。

    “朝云轩之外,亦不可掉以轻心。”

    让他瞧瞧,到底是谁。

    ......

    朝云轩夜间重新空了下来,秦恬说离开便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而秦夫人在掌灯时分,幽幽转醒过来。

    大夫双手把脉,连忙同身后的秦贯忠道。

    “夫人能转醒,便暂时脱险了。”

    说完想起来什么紧要事,连番跟秦贯忠眼神示意。

    “大人一定要保证夫人心绪平稳,切记切记!”

    大夫给秦夫人施了两针就退了下去,药味渗透在墙角地缝里。

    秦夫人掀起半边眼帘,看了一眼丈夫,只从口中吐出一字。

    “滚。”

    “净娘......”

    他的声音落在耳中,秦夫人便耐不住,浑身血液翻滚起来,她挣扎起身去推搡秦贯忠。

    “滚出去!你这个畜牲,滚......”

    话音未落,秦贯忠忽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恬恬不是我的女儿,是晚樱和执臣的女儿!”

    秦夫人恍惚了一下。

    但也只一下,她就禁不住冷笑起来。

    “秦贯忠,你又骗我!”

    她颤着手指向了丈夫的脸。

    “那孩子长得与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像,你当我瞎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

    “你怎么还敢有脸提执臣,枉你还年年给他上坟,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霸占了他的妻子......”

    秦夫人重重咳喘起来。

    她心里发狠,却见这般指责了秦贯忠,秦贯忠脸上没有羞愧,有的却是从逐渐变黄的苍老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

    “是啊,我年年给执臣上坟,他是我同袍战友,在战场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霸占他的妻子?那我还是人吗?”

    他说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净娘,你就算不信我,还不信晚樱吗?她和执臣生死相依这么多年,会愿意跟我做个没名分的外室十多年吗?”

    这话问得秦夫人到底是犹豫了,秦贯忠也好,陆晚樱也罢,都不像是能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可那孩子像你,我都看见了。”

    秦贯忠摇了摇头。

    “你确定是像我,不是像执臣?我与执臣乃是同乡,素有两分相像,有一年,你还认错过我们两个,你还记得吗?”

    秦夫人被他这一提醒,想起了往事。

    那年在京,她某次去大营给丈夫送衣裳的时候,营地里起了雾,她瞧见一个人正是自己丈夫的模样,叫着老爷一路走了过去,结果走近了才瞧见是叶执臣。

    叶执臣因此笑了许久,闹得秦夫人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好意思再去营地。

    她越发犹豫了起来,再想想秦恬的模样,小姑娘的样子在记忆里丈夫和叶执臣中间摇摆。

    “可若是晚樱和执臣的孩子,你缘何不早点告诉我?”

    秦贯忠似是料到了她的问题,“是晚樱不让我说。”

    他道,“她说他们夫妻这样被追杀,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若有一天被发现了,在外面也不连累府里。况你身体一直都不好,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秦夫人想想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处境,一时没有说话,可她却皱眉看了一眼丈夫。

    “若是如此,之前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你怎么不告诉我实话,又缘何说是外室和庶女?”

    秦夫人怎么都不敢相信,丈夫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欺瞒自己。

    他们自年少结发,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任何事。

    她盯着他,想看出他还有没有在撒谎。

    但她什么都没瞧出来。

    秦贯忠苦笑。

    “诸城那边是被邢兰东的人发现的,邢兰东盯着我,我怎敢与你实话实说,只能说是外室,让你发怒,他才敢信。不然,窝藏朝廷罪犯,便是我也脱不了罪,不要说还有恬恬......”

    秦夫人哑声了一时,“你真不是又在骗我?你真没有做出那丧尽天良的事?”

    秦贯忠直接抬手发了誓。

    “我真没有让晚樱给我做外室,若有半句谎言,命丧沙场!”

    他是常年打仗的人,是一条命看看悬在刀剑上的人,一句说话完就可能丧在了沙场。

    秦夫人怔怔看着丈夫,再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半晌,她才问了一句。

    “恬恬是他们的孩子,她自己知道吗?”

    秦贯忠摇摇头。

    “那、那晚樱呢?她人在何处?”

    秦贯忠眼中悲伤之意更重了,嗓音也哽咽起来。

    “执臣被抓,被押往京城凌迟处死,这事我根本瞒不住,晚樱知道之后悲痛欲绝,不到一月人就没了......”

    秦夫人向后倒了下去,被秦贯忠眼疾手快地托住,扶她躺了下来。

    “晚樱、执臣,都没了......”她看向丈夫,“他们就只剩下恬恬一个孩子了?”

    “是......恬恬就那么孤零零的,只剩她自己了。”

    甚至今天还避嫌地离开了秦家,独自一人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仓促地搬了???出去。

    秦贯忠眼眶泛红了一下。

    秦夫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这事实,竟是她从未曾设想过的可能。

    房中静了下来,一缕苦涩的药味自窗内钻出,挤开窗户飘到了窗外,被风一荡,丝毫无存了。

    庭院里空着,没有房内人的命令,无人敢靠近,但有一人上前,并无旁人驱逐。

    秦慎负手立在窗下,将里间的话都听了清楚。

    他负在背后的手交叠攥了攥。

    原来她......是叶执臣的遗孤。

    正这时,傅温出现了在了院门口,一边行礼一边上前。

    “爷,查到了些猫腻,属下没有打草惊蛇,还需要些时候坐等鱼儿上钩。”

    傅温说完,倒也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这件事,还有之前廖顺的事,应该都和朝云轩没有关系。”

    傅温说完,抬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却见公子缓缓闭起了眼睛。

    秦慎眼前莫名浮现出那天,外院书房她与他正经见面时的情形。

    那日她穿了什么衣裳,秦慎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们前两次的偶遇实在过于不巧,彼时他并没有将她当作什么妹妹看待,也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当她从袖中拿出佩囊,怯生生地双手捧到他脸前时,他只看了一眼就作罢了。

    他没有亲手去接。

    那时她微微怔了一下,慌乱地将佩囊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就退了回去。

    而之后,父亲有意让他们亲近一下,提了一起吃饭的事。

    他并不想直接拒绝父亲,便看了她一眼。

    彼时,他没觉得她真能懂他的意思,但她的心思仿佛清澈幽静的池水,只需轻轻一点,便推开层层叠叠的波澜。

    她替他婉拒了父亲。

    通透得令人惊诧。

    但就是这样,在后面廖顺的事情和这次药膳谱的事后,他还是怀疑了她,甚至为防她再还有后招,将人直接撵出了秦家。

    而她没做任何辩驳,顺从地答应了下来。

    ......

    大块的云层缀在夜空边缘,今夜星光不盛,只有一轮弯弯孤月悬于云边,静悄悄的,散着淡黄色的薄光。

    自正院向西走不远,绕过一湾溪水便是朝云轩。

    今夜的朝云轩灯火俱灭,住在此处的姑娘离开了。

    秦慎隔着溪水看了几眼,轻叹了口气。

    *

    鹤鸣书院。

    因为秦恬突然要过来住宿,书院里必然未有准备,秦恬也不想因此麻烦山长先生,或者让旁的学子给她腾地方,便没有拿出秦贯忠的名帖,在路过山脚下的小镇时,让秦周替她在镇上典一间小院暂住。

    这几日在书院读书,秦恬其实都有留意在外地学子住宿的事情,发现有些人家的子弟前来求学,觉得在山上并不方便,就在山下的镇子附近买地置院。

    秦恬是没时间买地置院了,她手里也没有什么钱,只有之前秦贯忠给她的零花银子,但这点银子典一间简单的院子是够了的。

    彼时老管事听了还不愿意,只怕小姑娘吃了苦,本来好端端住在府里却来了这外面,就已经不应该了,如何还能委屈。

    但秦恬执意,劝了老管事半晌,终是在镇子里典到了一间整齐干净的小院。

    下晌下学秦恬看到小院子,便露了笑意。

    秦周还道,“姑娘暂且住几日,待之后,老奴再禀报老爷重新给姑娘置办。”

    秦恬不用这么麻烦,她只打量着小院子有整齐的三间房子,院中间铺了石板路,其余皆是泥土地。

    院中还种了一颗石榴树,这时节新叶初生,绿意盎然,想来过不留多久就会有火红榴花,高挂枝头。

    还有这泥土地,比起朝云轩似乎更适合开辟出来,栽种上她的草药。

    秦恬看着这院子,只觉越看越好,禁不住勾起了嘴角,聚起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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