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兄长不喜欢吃吗?”他笑起来,“没有不喜。”
说着,夹起了那黄瓜条放进了口中。
连舟怕公子受伤不方便,这几日都在一旁伺候。
但今日在旁瞧着公子和姑娘说着闲话吃着饭菜,一派闲适,两只黄雀都不怕人地落到了檐下,小声啾鸣。
连舟目光示意院中服侍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
一连五天,秦恬看着沈潇的起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
“你是不是身体好了许多了?”
两人比从前熟络了不知道多少,沈潇也没再避讳。
“用了些药,伤口愈合的快。”她看秦恬,“你家的饭菜很好吃。”
秦恬也觉得自己家的饭菜好吃,尤其是她给沈潇搭配的很好。
正好因为家中还有个受了伤的人,都需要愈合伤口、补气养血,秦恬近来又抱着厚厚的一摞药膳书研习了一番。
如此下去,秦恬估摸着沈潇再过五日,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六日,秦恬从早上等到午间,沈潇都没有来。
甚至到了下晌还没有人影,直到快要下学的时候,秦恬才看到了沈潇的身影去了山长的书房,不时折返回来。
学堂散了学。
秦恬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追了出去。
她刚才隐隐看见沈潇的身影,有些踉跄,和昨日身体恢复极快的沈潇,完全不是同样的步伐。
秦恬直觉不对,但沈潇走的早,等她追到了山门,她已经坐了马车走了。
“魏将军,能不能先不回家,追一下前面那辆马车?”
魏游可不是傅温,他对姑娘的话甚是听从,当下就追了亲自驾马追了过去。
但前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追逐,不时转了弯没入了山林里的小道中。
魏游不敢把马车驾得太快,毕竟后面坐的是个小姑娘。
他说追不上了,“前面的人应该不想让我们追上去。”
如此这般,秦恬的预感更加不好了。
她没有打道回府,“那就在附近打听一下沈家的宅院吧。”
总得知道沈潇到底出了什么事。
......
沈家别院。
沈潇刚一回来,一个年迈的老嬷嬷就迎上前来。
“姑娘下学了,今日书院先生讲的,姑娘可都能听懂?”老嬷嬷一脸慈爱,上下打量着沈潇,“是不是学业太重了,姑娘近来累到了?老奴总觉得姑娘气色不太好似的?”
老嬷嬷姓庞,白白胖胖的有了年岁,她并非是沈潇从小服侍的人,而是沈潇母亲沈夫人的奶娘。
沈夫人将女儿送来鹤鸣书院读书,怕沈潇自己的丫鬟仆从照看不周,就让庞嬷嬷一并跟了过来。
庞嬷嬷上了年纪眼睛有点瞧不清了,当下还欲靠近些,仔细看看沈潇。
沈潇舔了一下嘴唇,令她看起来稍好些许,但没有停下来给庞嬷嬷细看,往书房走去。
“今日课业也甚是繁重,我得去书房做功课了,嬷嬷先忙去吧。”
“唉......”庞嬷嬷叹气,“这鹤鸣书院真不是一般,只课业旁的地方都比不得了,老奴要不同夫人说说,给姑娘换一家书院读书?”
“那倒也不用,”沈潇摆了手,又嘱咐庞嬷嬷,“嬷嬷莫要乱说,免得母亲担心,我这些课业且应付得来......”
只是这话没说完,门房忽然来报。
“姑娘,有位姑娘上了门来,她道是姑娘在书院的同窗,姓秦。”
沈潇一愣,庞嬷嬷则又惊又喜。
“是不是姑娘在学里的手帕交?上次夫人还让人来问,问姑娘有没有交结一二朋友......”
庞嬷嬷比沈潇高兴多了,转身就要亲自过去迎接。
“快请!快请!”
沈潇不便去拦,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只能紧跟着庞嬷嬷也去了前院门前。
果见秦恬就站在了门前。
沈潇知道她方才就在后面追自己,所以故意让车夫转道把他们甩了下来,但她还是找上了门。
沈潇有些心虚,更害怕秦恬当着庞嬷嬷的面,说出了她的事情。
不想秦恬一开口,便道。
“你的书本落在我那了,我怕你今天没法做功课,给你送过来。”
沈潇看过去,见秦恬极快地冲她努了一下嘴。
然后转头问向一脸喜色的庞嬷嬷,“我能进来坐坐吗?”
庞嬷嬷只觉自家姑娘木讷不会待客,连忙扯了沈潇的袖子,又急急忙忙请了秦恬往里去。
“当然当然!秦姑娘快请!我们姑娘正盼着您来呢!”
秦恬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她特特看了沈潇一眼。
沈潇:“......”
第37章
回来晚了
秦恬像一个真正的贵客,双脚踏入沈家别院,便似风一样令整个沈家别院的人都随着她动了起来。
庞嬷嬷让人收拾了别院风景最好的八角亭,特意搬了四盆院中开得最艳丽的花,让沈潇的大丫鬟布雨煮了茶,自己亲自端来了几盆果点,还问秦恬。
“我们这院中许久不来客人了,着实简陋怠慢了些,姑娘但凡有什么想吃想喝想玩的,只管吩咐老奴。”
秦恬被她老人家的热情的浪潮扑得,也快要扛不住了。
她连道不劳费心,坐到了沈潇旁边,“我跟阿潇说说话就好。”
沈潇:“......”
她何时告诉过这位秦姑娘自己的乳名。
但庞嬷嬷更加高兴了,连声道好,这才招呼着众人自八角亭退了下去,只留布雨守在假山下面。
左右都没了人,沈潇强撑的神色免不了落下些许。
秦恬直道,“你是不是又受伤了?你今日没去学堂,是不是因为伤势太重了?”
她都猜中了。
沈潇默然。
秦恬忍不住问她。
“你怎么又受伤了?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她都追到了这里,沈潇也没有什么不能同她讲的了。
“我夜间换了个地方练功,昨晚因着不熟悉地形摔下了坡,便又扯了伤口。”
秦恬不可思议,沈潇低声,“你莫告诉庞嬷嬷他们,我不想让我娘和大嫂知道。”
“我当然可以不说,但是......”秦恬看着她强撑的神色,“但是你这样夜夜损耗身体练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沈潇闻言眸中的光亮都落了下来,她闭起了眼睛。
“可我还能做什么?前些日我又收到消息,说当年我父亲帐下五虎大将之一的岳将军,因为得罪了卫所的掌管,先是被贬成小小百户,近日又被怀疑私吞军饷直接下了大狱,军饷查清与他无关之后才将人放了出来,可他却在牢里受了重刑,险些没熬过去......”
昔日驰骋沙场的大将,如今确实成了任人欺辱的阶下囚。
秦恬看到沈潇双目赤红,一双拳头攥了起来。
“岳伯是最早追随我爹的人,他最有耐心最好说话,我小时候经常抱我到溪边耍玩,教我钓鱼抓虾......可父亲大哥都没了,似岳伯,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叔伯,全都被打散开来,在旁人的营帐里过些寄人篱下的日子,不止他们,沈家军的哪一位兵将不是这般?!终究,是我没有本事撑起沈家军!”
“莫要这样说,不是你没本事......”
秦恬听不得她这样讲,沈潇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了,可她却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姑娘。
秦恬看着沈潇恍惚了一下。
本朝并非一直都是男子统治的天下。
数十年前,曾有一位女皇,以皇太女的身份登基为帝。
她初初继承大统的时候也曾遭人质疑,人皆认为女子不可为但女皇元熹帝励精图治,保国安民,元熹帝登基五年朝野安泰,登基十年四海升平,质疑之声渐渐消散,元熹帝便开始重用女子,立沙场女将,开女子科举。
只是如此英伟的女皇却英年早逝,而她在位那些年月扶持起来的女将女官,在其过身后又渐渐减少,以至于???无了。
秦恬目露遗憾,沈潇猜到她所想,却嗤笑了一声。
“不只是因为我年幼,因为我是女子,更是因为,宫中那位圣人,一直怀疑我父兄,怀疑整个沈家军,都是先太子一党的人!”
她说着冷笑起来。
“就因为他怀疑,却拿不出证据,刚登基的时候,迟迟不能拿沈家军怎样,可待父亲身死,他便派了我大哥领着为数不多的兵深入敌营,大哥走的时候已预感到了难以全身而退,可他还是去了,果真、果真留在了那大漠荒野,再也回不来了......”
彼时,沈潇的大嫂刚怀了身孕。
而那时候的沈潇,才十岁。
可如今的沈潇早已不是当时年岁了。
她道,“我不能松懈了功夫,但凡我还有一丝机会,必不能错过!我没有试错的成本,我必须不能停下来,哪怕不为了沈家的名头传世,至少也替父兄救回那些水深火热里的同袍!”
然而,沈潇的母亲只怕女儿这自古华山一条道,走得风霜扑面,荆棘遍地,怕连这个女儿都离她而去。
而沈潇的大嫂当年十月怀胎生下的遗腹子亦是女孩。
世人眼中,在如今皇帝的统治之下,沈家还能再领沈家军的希望几乎渺茫。
她们都认了,觉得能保得沈家剩余的孤儿寡母安生度日,足够艰难,实在寻不了更多了。
可沈潇不甘心。
她看向秦恬,“我不甘心!就算我穷尽一生也不能重领沈家军,但我至少这一生都在拼尽全力,而不是苟且偷生。”
云霞落到了山边,火红的夕阳将那霞映成了大红颜色,飘在天边,好似谁的红战袍迎风而飞一样。
秦恬握了沈潇的手,指尖感受到了她指尖粗粝的茧子。
“你怕令慈担心,夜夜偷着练功,白日还要去书院上课,可你身子也是血肉长成的,不是钢铁之躯,如何承受得住?你若想安稳习武,不若告诉山长好了。”
“告诉山长?”沈潇根本没有想过,“但山长也晓得,我母亲想要我来此进学。”
以诗书替换掉她手中刀剑。
秦恬却摇了头。
“山长也好,墨山先生也罢,他们都对你多有照应,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令慈,更是因为令尊令兄和整个沈家军,如今你愿不负沈家昔日光辉,打磨自身等待机缘,山长为何不肯助你一臂之力?”
这番话说得沈潇默了半晌。
秦恬由着她好生思量,安静坐在八角亭中,拿起庞嬷嬷热情推荐的果点,吃了一些。
是个甜甜糯糯裹着豆沙的糯米球,秦恬吃得弯了眼睛。
待她连着吃了两个,沈潇终于想了出来。
秦恬去拿第三只糯米球的手停顿了下来,听见沈潇说。
“我觉得你说得有理,有些事情是我没有想过的角度。我明日,去寻山长好生说一说。”
秦恬连连点头,“是啊,你只要说清楚了,我想山长多半同意。只不过,你寻的山间野地里练功,真的可以吗?”
自八角亭向下而望,整个沈家别院的人,都是沈潇母亲和嫂子派来照顾沈潇的人,唯一能完全忠于她的只有丫鬟布雨。
但布雨一人能做的十分有限,能照应好沈潇的身体就已经万分艰难。
至于练功之地,只能沈潇自己寻个据此不远的山头而已。
沈潇对此只能道,“若山长能答应我白日不必再去学堂,若能白日练功的话,山头崖边也算过得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秦恬道,“这事我也替你想想。”
沈潇:?
她看向秦恬,看见姑娘脸色红润,眸色清明而坚定,沈潇莫名就想到了她刚到书院来的时候。
那么多人暗暗议论着她的出身,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但她从没有因此而畏畏缩缩,暗自哭泣。
那时候沈潇就想,这样的姑娘一定能好起来,一定能从尴尬的处境里走出来。
果然。
沈潇看着对面姑娘脸上明媚的笑,沉重的思绪也跟着她轻了起来。
庞嬷嬷在院中交代了一番,最后又转到了八角亭外来。
“姑娘,秦姑娘,这会儿天色渐晚了,老奴备好了席面,不若就送到八角亭里来吧?”
沈潇点头,“如此正好。”
可秦恬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我把兄长忘了.....”
*
秦家,猎风山房。
晚霞正好,风亦尚留着日间的和暖。
秦慎翻着书坐庭院里吹风。
只不过书翻了大半,抬头看向西面天空,发现日头渐渐落了下去。
天色暗了下来,秦慎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傅温正好走过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秦慎摇头,掌了灯,又仍旧翻着手中的书。
傅温见公子看书并不是神情极其专注的样子,初初翻书还算正常,到了后面,书页便翻得艰难起来,好似书页被浆糊粘住了一样,半晌才勉强翻过一页。
傅温不懂,却见公子如此这般翻了几页,又往院门方向看了一眼。
顺着公子的目光,傅温也看了过去。
可他什么人都没看到,连只鸟都没有飞过去。
这就令傅温很是疑问了。
他略一思量,一下了悟过来。
他走上前,“属下要不要替公子传晚饭?”
之前几日都是姑娘下学后,来同公子一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