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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原因无他,别的药材需要翻山越岭,就这草长在水边路边,轻松就可以找到。

    只是现在后面跟着尾巴,不能随便采药,李老实跳下沟渠,解了裤带做着要拉屎的样子蹲进草丛。

    拉屎闲着无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随手拔了一根节节草,还将草从中一段一段分开,夹在自己眉毛上。

    后方,瘦高的络腮胡蹙眉看着李老实拉屎时拔那些“牛草”玩,啐了一声晦气,转头就走。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怀疑:那些草不会也是药?

    他以前在老家放牛,牛最喜欢吃的就是那节节草。

    不远处,李老实见人一走,蹲在地上连裤子都不提,飞快拔下一大把“节节草”塞进随身带的口袋中。

    只几息时间,周围一大簇的节节草就装好,他不再继续。

    懒洋洋提起裤子,随手把布袋掖在腰上,四下再打量几眼,确定跟着自己的人已经走远,这才兴冲冲回村找张军头交药讨赏饼子。

    看着又来交药的李老实,再看看一袋子草,张军头心里警惕起来:许东不是说采药很难吗?怎么又这样轻松了?

    李老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拿来三种药,是不是在诓自己?

    张军头打开布袋,露出里面青青的“枝条”……自己认识,河边水边经常见。

    是药?又是什么药?

    而且他也见过郎中开出来的药包,那些黑褐色晒干切片的药材跟眼前这些青青绿绿的草……好像沾不上边!

    张军头面上不显:算了,还是让许东自己认,于是一袋“节节草”摆在医官面前。

    看见“节节草”,本来还一脸严肃的许东神情陡然一松,立即拿起一根端详。

    第72章

    木贼草

    节节草触之有粗糙感,节处有筒状深棕色的鳞叶。

    轻轻一拔,就从节处拔脱,质脆,易折断,断面中空。

    此药名为:木贼。

    当着张军头的面,许东没有急着认药,反而朗声背诵道:“《嘉祜本草》有注:木贼主目疾,退翳膜。又消积块,益肝胆,明目,疗肠风,止痢及妇人月水不断。

    《玉楸药解》也注:平疮疡肿硬,吐风狂痰涎。治痈疽瘰疬,疔毒,疖肿,汗斑,粉渣,崩中赤白诸证。”

    张军头脸都要绿了:“你说人话!”

    自己听不懂,丢脸!

    听着许医官掉书袋子,李老实嘿嘿干笑,等他背完才道:“许医官,我是老实人,你就说这是不是药吧?”

    许东灿然一笑,点头:“自然是药,此物叫木贼,晒干切成小段就可以入药。”

    外用治汗斑也方便,磨粉外敷就行。

    李老实咂咂嘴,自己只知道叫眉毛草,镇上那药铺居然都不告诉自己真正的药名。

    许东虽然没有上山采过药,但本草药经背得滚瓜烂熟,又在药房看过,此时一看见,他就背出来。

    旁边,张军头撇嘴:这是啥毛病?

    明明认得,还说什么山上的,药房的。

    药就是药,再变也是那样,难道药材还会像女人,换件衣服,涂个红嘴儿就变了样?

    张军头的牢骚归牢骚,心中却是稀奇得很。

    谁能知道自己昨天还扯一把磨老脚皮的草,今天就是药了。

    木贼草节杆粗糙而且结实,日常用途同样很多。

    在没有砂纸打磨机的时代,人们会用晒干后的木贼草给木器打磨,也作为给铜镜抛光的工具。

    春凤头上的竹簪就是徐大柱用木贼草打磨。

    很多药草都是天天摸着用着,知道药效的人却很少,结果生病时还得花高价买。

    李老实靠一袋木贼换来两个饼,立即回家,媳妇一个、自己一个。

    也不管现在天色未黑,吃完就搂着媳妇睡觉去。

    自己是老实人,可不能再把这些能换钱的手段教人了。

    药也不能一次采多,就让医棚离不开自己。

    以后可以每天采点药换饼,就这样天天都有饭吃,真是想想就美滋滋。

    李老实自顾自睡觉去了,其他流民还饿,可不能闲着。

    他们现学现卖,既然鱼腥草和石菖蒲能换饼,立即就开始找药。

    一时间徐家村周围的鱼腥草就遭殃了,田坎边本来长得还很茂盛的鱼腥草被人扯得泥土翻转,根须尽失。

    村里和村外小溪边那几株石菖蒲就更惨了,不仅莫名夭折,就连跟它长得极其相似的随手香也被拔光。

    有人又送药来,许东很是高兴。

    可当看到自己面前一堆长长短短带着老叶杂草的鱼腥草,还有混杂着随手香的石菖蒲,顿时眉头紧锁。

    “这些鱼腥草药不行,得打理干净,把里面的草清理了……还有你们这一堆好像不对!”他指着石菖蒲道。

    那些流民还等着换饼,一听不行,顿时急了:“你这个郎中会不会认药?这明明就是你说的石什么蒲,现在又说不对。”

    说着,他就拎起几片如同兰花叶片的植物抖啊抖,抖得上面带着的泥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许东也急了,他看见的石菖蒲都是晒干的,上面是如同竹鞭一样的节状根茎。

    这些“石菖蒲”只有一堆叶,下面的根茎虽然也在,却是短短小小。

    “你的根又短又小,还是红头,看起来就不对劲……”他指着那人手中“石菖蒲”的根茎道。

    那流民不乐意了:“许医官,你话可要好好说,认不得药就承认,你说谁的根短小了……还、还什么鬼的红头!”

    旁边,张军头脸黑如锅底,他本来心里就急,见许东说这些药不行,流民还要犟嘴,顿时怒骂道:“许医官说你那根短小就是短小,你再不老实,就滚出村子。”

    那流民立即闭嘴不敢呛声。

    一堆药草,只选出一部分鱼腥草和石菖蒲,剩下假石菖蒲全部丢弃了。

    此时若是被江枝看见,定要心疼死。

    被流民误采的“石菖蒲”叫随手香,又叫“五香草”,另外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山奈。

    又因为外貌跟石菖蒲相似,还叫茴香菖蒲,非常容易跟石菖蒲混淆。

    这是跟八角、茴香齐名的烧卤香料王者,专门去肉中腥气,作用也是温中散寒,消食止痛,用于胃寒冷痛。

    新鲜山奈还有其他名字,叫沙姜,也是广东人做白切鸡的必需品。

    若有它,野猪肉会更好吃一些,可惜山上那些沟渠里没有,江枝也一直没有找到。

    现在胡乱被拔出来的山奈,连同真正的石菖蒲丢弃在墙角,不得不结束自己委屈的一生。

    而村外,李老实之前采过木贼的地方,那个瘦高络腮胡汉子又出现了。

    他找到李老实蹲着拉假屎的地方,看看光溜溜的地面,还有旁边被拔得只剩根的一大簇节节草,顿时明白那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家伙在使诈。

    忍不住大骂:“李老实,你一个吃独食的,小心吃了拉不出来!”

    嘴里骂骂咧咧,手下却不停,直接把水沟边其他剩余的节节草全部拔光,也送到医棚来。

    同样是木贼草,这一次许东却收得有些勉强。

    开方需要的是配伍,不是用一种药单打独斗,那就需要很多品种的药材。

    一个小小医棚能消耗的木贼有限,这一收就饱和了。

    瘦高络腮胡却是高兴,他拔光那一片木贼换来了三个饼子,够吃一天饱饭。

    于是,李老实第二天一早,又直奔村外“拉屎”时,见到让他崩溃的一幕,那一片木贼已经被扯了一个乱七八糟。

    知道自己的行为又暴露,李老实只能在周围再搜寻一袋来换饼,却被许东骂出来:“你还真当我这里是喂牛呢,现在不收这些药了,每次都需要新药。”

    李老实顿时傻眼,不光是木贼不收,就连鱼腥草也不收,自己还想着靠这两样混日子呢!

    那些流民知道断了财路,暗骂了几声却又无可奈何,眼睛齐刷刷又看向李老实。

    此时,李老实已经在暗暗叫苦,他认识的药材有限,而且自己采一样,就被人学一样,这样下去只需要三天就没饭吃了。

    白白教别人,这种事他怎么会答应,于是心思一动:那自己就不采药不吃饼,反正自己这个老实人不能吃亏。

    张军头把自己逼急了就只采木贼草应付一下,不给粮食就不干活。

    感觉自己拿捏住医棚,李老实就舒服躺平。

    他的想法很好,不过第二天就被张军头几棒打出窝棚:“想在这里呆,就给老子干活去,找不够一袋药不许回来。”

    第73章

    染布

    老云崖上,小满背着一篓刚割下来的蓑草回来。

    这草需要夏天收割阴干,是打绳子、打草鞋的原材料。

    徐家村土地少,村民们夏天卖蓑草,秋天捡油桐,冬天卖青冈炭,才能补贴土地收成。

    现在小满在山里住着,每天除去该干的事,来去时随手还要割一把蓑草回家。

    小满爷正用蓑草在编背索,见他回来,道:“明天一早要动工修房,你把猪头帮你嫂子劈开。”

    这两天只是把大房间隔小,就是小满自家人做的,没有请徐二瑞来帮忙。

    但要在外面再搭建一间屋子,这大工程得两家一起来,需要炖一个大猪头吃。

    小满乐呵呵道:“知道了,爷,嫂子早就把熏猪头泡上,一会我就劈去。”

    这段时间一直吃肉,小满还是感觉吃不够。

    他丢下蓑草和背篓,从中拿出一大束狗尾巴草,大声喊道:“妮妮,看,小叔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妮妮正在灶台边缠她娘,听到小叔喊自己,赶紧出来看。

    小叔每天都会给她带不同的小玩意,有时候是漂亮的野花,有时候是张牙舞爪的大虫子。

    刚开始还怕,吓着吓着就不怕了,很想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

    看见妮妮出来,小满拿着狗尾巴草摇了摇:“看,这么多,够你玩一天!”

    妮妮喜欢毛绒绒的狗尾巴草,看见有这么多,顿时笑眯了眼:“小叔最好!”

    可就在她走过来时,小满却将狗尾巴花插在她头顶扎起来的小揪揪上,还笑着拍手:“哈哈哈,妮妮头上长尾巴咯!”

    妮妮一边抓自己头上的草,一边气得追他:“小叔是个坏人!我要跟爹告你!”

    院里笑着闹腾着,小满逗过小侄女就去干活,妮妮趴在徐大柱身上撒娇告状。

    徐大柱正在打草鞋。

    见女儿过来找自己告状,只得又解开绑在腰上固定体位的绳子,替妮妮摘下头上的狗尾巴,笑着宽慰:“妮妮别哭,爹给你编一只小狗玩。”

    他手巧,一会就用狗尾巴草编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妮妮不哭了,喜滋滋拿去给春凤献宝:“娘,你看爹做的小狗狗!”

    崖上,江枝也在忙,在她旁边是神情专注的小满奶和抱着孩子的巧云。

    巧云这几个月都在跟小满奶学纺线织布。

    除去小彩霞身上的衣服,又织成一匹葛布,说要给婆婆做新衣。

    之前小彩霞的衣服没有染色,原布原色,现在江枝的这匹布就需要上色了。

    在农家,一般自己会织布的也要自家染色。

    讲究点的会用山上的蓝草染成靛蓝、深蓝,反正各种深浅不一的蓝。

    不讲究的就是草木灰加泥,随便将布料染出浅灰色。

    现在,江枝和小满奶就为这匹布染蓝的颜色进行讨论。

    小满奶做了一辈子女红,平时都是自己染布,所用的蓝草也是当地很常见的植物。

    所谓的蓝草,并不是一种植物,而是可以染色的多种植物统称。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云:“凡蓝五种,各有主治……而作靛则一也。”他依次指出有菘、蓼、马、木、苋五种蓝。

    大名鼎鼎的板蓝根就是蓝草根茎,作用自不必细说,夸一句无所不能的神药都不为过。

    而在蓝草染布之前取出的浮沫靛花就是药物青黛,治疗喉炎的主药,也是中国画中的颜料花青色。

    从古到今靛染技术早就成熟,在《齐民要术》中就有详细介绍,江枝现在不过是在重新体验手工染布。

    小满奶翻着江枝割回来的蓝草,有些遗憾道:“可惜我那些染膏子,这两年来没染布就丢了。”

    江枝清楚,小满奶说丢了是委婉说法,其实是卖了,大柱受伤后,家里能换钱的都换了钱买药看病。

    以前小满奶需要染布,自然会自己用蓝草制作染膏。

    要用蓝草做染膏很麻烦,需要用大缸久沤蓝草,时间长,还需要反复加大量石灰。

    山上没有那么多石灰,也没有泡蓝草的大缸。

    而且江枝只染一匹布也没有这耐心制染水。

    她想在小满奶这样的老专家面前,使用现代博主们的“古法植物染色”,虽然是班门弄斧,就图一个方便快捷。

    博主们的染法非常简单,就是将所需颜色的植物放在水里煮出底色。

    再把布料放入四十度汤水里浸泡片刻,取出后又在明矾为媒介的固色剂中再次浸泡。

    所需布料颜色深浅,就是浸泡次数和时长来决定。

    小满奶卖了自制的染膏,但明矾却保留下一小包,现在正好用上。

    要是没有明矾,江枝就只能用盐水或者澄清过的草木灰作固色剂。

    一筐蓝草叶经过清洗放进锅里,再熬煮半小时,滤出渣叶后,继续把浸湿过的布料放进汤水中。

    看着经过反复浸泡出来的布料很快就出现浅浅蓝色,虽然比不上染膏的润泽厚重,但能这样快出效果还是出乎众人意料。

    小满奶面上神情很是惊讶:“这样的颜色虽然不耐晒洗,的确是方便很多。二瑞娘,你说以后用这法子染其他颜色也可以?”

    江枝笑道:“是啊!用拉拉秧染红色,用红薯叶染石涅色,用栀子花染黄,还可以用石榴皮和核桃青皮染黑色。”

    拉拉秧,又叫锯锯藤,是小麦地里长得最多的杂草,本着万物皆可入药的原则,同样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药材。

    取其凉血止血的功效,配白茅根治疗流鼻血,配泥鳅串治疗血痢,若再加益母草还能用于痛经。

    因为锯锯藤属茜草科,还能染出漂亮的红色。

    小满奶听得大为惊奇:“以后,我们也试试!”

    植物染色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褪色厉害,比不上化学染剂,衣服破了还鲜亮。

    干活需要耐脏,衣服又要经常捶洗,粗布麻衣的劳动者就常用青灰二色,洗洗褪色就变白。

    有点好衣服还得翻面穿,生怕被太阳晒得掉色。

    只有绢丝细软才能染用鲜亮颜色,穿这些布料的人也不在乎银钱,洗一次褪色再换新衣。

    小满奶想的是,若能这样方便染布,就能染些各种彩色棉线,用彩线织出的布料也更加漂亮了。

    江枝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见小满奶脑子如此通透,自然要鼓励支持,笑道:“以后春凤和巧云可以多琢磨琢磨,也不枉你教她们纺纱织布。”

    小满奶想起说要学织布的大孙子,若真大柱夫妻掌握了这门手艺,以后再不愁吃穿。

    她看向江枝,满怀感激道:“二瑞娘,这事还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以后大柱夫妻欠你一辈子的情。”

    江枝连连摆手:“伯娘,你可千万别感谢。我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做,能不能做,还得是大柱两口子自己去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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