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等江枝看见两个木头独轮车,也是头疼:“怎么办?”她已经决定下来,自己这次一定要备好牛车,平时耕地,闲时拉车。
田贵却道:“没事,我们走路去,上半夜掰,下半夜出发,到县城也就刚天亮。”
这人也是个豁达的,能当流民奔生路,太过死板的人也没这个脑子和决择。
现在就打算连夜赶六十里卖粮。
对这些庄户人家来说,走几十路虽然远,可他们哪天不是在地头从早走到黑,也就吃饭睡觉才能停下,走路根本就不是事。
而且,这还是吹糠就见米,转眼能见钱的事,再累也值得。
江枝想了想,这样也好,卖了苞米买粮回来。
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每个人都议论纷纷,嫩苞米还没有送上街,就先引来一波话潮。
不过前有秦氏挨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又有江村长送来的小鸡近在眼前,没有谁真敢大声说话,只鬼鬼祟祟嘀咕几句就过去了。
入夜,除去早选好田贵、武阳和二瑞小满几个送货进城的需要休息,村里每户都安排人进地掰苞米。
李老实大声吆喝着在里面上窜下跳,江枝没有回家,亲自坐镇地边。
这样大的场面,就连张军头也带着人过来“凑热闹”看了一圈。
“江嫂子,你是要把几十亩地掰完?”
江枝摇头:“不能,也就先掰四五亩试试!”
虽然信心十足,她还是不敢真的一次性掰三十亩。
万一真的不能卖出去,自己吃也不算损失。
五亩地的嫩苞米连青壳送到库房里的泥地上,几个妇人飞快挑选出里面长得不合格的,按江村长的标准挑下来,只有一半合适。
把挑选出来的好苞米装满两辆独轮车的大筐,收拾好又煮了一锅饭。
此时已经到半夜,二瑞他们睡了三个时辰,吃饱肚子,精神抖擞的推着装满苞米的独轮车出发了。
选出十人腿脚快的,打上火把,带上水和干粮,轮流推车,连夜小跑赶往县城。
等二瑞田贵他们离开,江枝也没有休息。
五亩地的苞米掰下来,并不是全部卖,除去送往县城的,还有给张军头他们的苞米。
其余剩下不合格的全部分给来干活的每户人家。
虽然是不合格,也是能吃。
今天,每户人都来了,无论干的活计多少,江枝一律都分发五棒。
话是这样说,数量相同,质量不同。
干活时,李老实就在旁边盯着,谁卖力谁偷懒他都看着。
这时候分苞米棒子,他自然就也跟着配个一二三。
偷懒的人能拿到的都是长得稀癞短小的,勤快卖力的人家就是饱满结实的。
对李老实的这种做法,江枝很支持。
人和人不同,哪怕吃大锅饭,也要分一个锅面和锅底。
有人不服想要争吵,江枝只淡淡说一句:“为啥比别人少自己心里没个数?你干了多少就拿多少,不服下次就别来。”
江村长是个说翻脸就要翻脸的,那些人心中有鬼,再看其他人都不出声,只能悻悻嘟囔着:“为啥小孩子比我好?”
在这些人里面,让江枝意外的是,李老实给两个小孩子发了最好的苞米。
“田桃,田小泉,你们怎么来干活了?”
田桃儿和比她矮一头的男孩子正走过来,一人抱着五个苞米,虽然汗湿的头发还沾着草屑,可笑得一脸欢喜。
第119章
路途艰难
村里孩子十几个,从上次卖草药看过田桃,江枝就上了心。
这个小姑娘十一岁,之前跟着怀孕的娘在家干活,不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从能挖草药,她就带着九岁的弟弟田小泉和八岁妹妹小溪勤快的到处跑,卖钱补贴家用。
现在地里要掰玉米。
明知家里有爹爹田贵负责送货,会分到多的粮食,她还是带着弟弟来干活。
而且看李老实这个抠搜的能给出好货,就知道姐弟俩干活没偷懒。
江枝对这种孩子是很喜欢的。
只要那个人愿意往上爬,自己就愿意提一把。
很快剩下的苞米分发结束,距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稀稀疏疏的雨也落下来了。
巴郡夏天的雨是很多。
每天傍晚时的“入夜雨”,天快亮时也会落上一阵“收夜雨”,白天则时不时下几分钟的“天冬雨”“百丈雨”,飘过一片云就是一阵雨。
雨具是随时不离身的。
此时,田贵等人已经拿出蓑衣斗笠披在身上,脚下依然没停。
五个人负责一辆车,谁累了就退下,轮流着推车没有停,一路小跑走出大半路程。
眼看雨越下越大,火把也快熄灭了,田贵招呼大家往旁边山崖靠:“大家靠着崖躲雨,小心山上滚落石头!”
大家手慌脚乱推车停到崖下,已经满脸雨水。
苞米不怕雨淋,车就不管了,几个人挤在一起避雨。
崖下避雨是很危险的,最怕的就是松动的石头被雨水打湿滑落下来。
田贵和徐根有几人都很有经验,时不时就会抬头观察上方动静,虽然天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到落石时多少能避一下。
小满跑一路已经饿了,取出背篓里的饼子和竹筒的咸菜、水对其他人道:“田叔,根有哥,武阳你们也吃些东西!”
其他人纷纷接过饼子吃起来,走一路他们也饿,赶路也没有停,趁着这空赶紧填肚子。
雨一下就是半个时辰,这时候正是天将明未明时,大家都困了。
几个人也从站着变成蹲着,你靠我,我靠你的打盹。
年轻人就是好,小满还倒在二瑞肩膀上打起鼾来。
田贵揉着干涩的眼睛,习惯性看向头顶上方黑漆漆的山崖。
眼见雨势已经渐小,他也准备叫醒大家重新赶路。
就在这时,有一小撮沙土滚落脚边,就好像是被老鼠蹬落下来的墙土。
田贵却脸色一变,不好!有滑坡!
他腾的站起来,一把甩开身上的蓑衣,冲向手推车,大喊着:“快起来,大家快跑,垮山了!”
这一声瞬间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徐根有也没有睡,他看见田贵跑,立即跟着抬头看去,果然见有细沙簌簌滑落,立即起身奔向另外一辆车,口中喊着:“快来推车!”
此时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推车狂奔。
小满睡得迷迷糊糊,被二瑞一把扛起就跑:“啥?干啥?跑啥?”
徐二瑞一溜烟跑出十几米才把他放下:“快跑,在垮崖!”
小满瞬间瞌睡吓醒,推着车使劲的跑。
黑夜里看不清楚路只能跟着感觉走,就在众人离开,就听到一声闷闷的轰响和稀里哗啦的垮塌声。
“唉!就是不知道垮了多少,我们回去时能不能通过!”
黑暗中,有人担心。
在山区,遇上滑坡垮塌堵路是很常见的事。
每次垮过都需要清理通畅再走,要是垮多了就需要堵上几天。
接下来的路就不太好走了,因为刚才的慌乱,小满带的背篓忘记拿,里面的火镰和火把都被丢下。
现在天还没有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站在原地等天亮也不现实,好在雨已经停了,众人只能借着天边启明星的微光,推车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
等到天亮能遥遥看见坐落山底的县城时,徐家村的十个人已经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快,城门已经开了!”田贵给大家鼓劲。
想到马上就能休息,众人又浑身充满力量,一路小跑着来到平川县城外。
此时,城外满是像他们一样挑担推车,进城买卖东西的农户。
偶尔有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富户出行,都跟这群冒着汗臭的泥腿子避开。
两辆推车用蓑衣盖着推到城门口,立即被城门口的守兵拦住:“站住,你们这里面是什么?”
对徐二瑞他们的狼狈,守兵已经见怪不怪,只对两架遮挡得严实的独轮车感兴趣。
田贵躬身带上卑微的笑容:“军爷,我们来卖点菜!”
“什么菜需要遮得这样严!”那军士一把掀开蓑衣,青青的苞米棒子就露出来。
“啊,是苞米!你们偷粮!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那军士一眼看见嫩苞米,立即大喊着抓贼,呼啦啦几支长枪就围过来,把田贵等人困住。
城门口其他人也看见那一车苞米,顿时就议论起来,不过他们没有说偷盗,而是说:“这季节苞米才膝盖高,哪里来的棒子?”
“是啊,哪里来的?”
“你们就不知道吧!渝州府的苞米比我们这早!肯定是从渝州府送来的。”
另外一个人否定:“是锦城府的早,不是渝州府!我已经看到过锦城的新粮送来,渝州府才收。”
“不不不,你们都说错了,应该是绵州府,那里是巴郡最偏处,只要过绵山能到北……”有人添上新地名,涉及的面积也越宽了,吸引得人全部聚过来。
这边话题已经变了,从偷粮转到什么地方才有这样早的苞米。
城门口,却是老话题:偷青粮!
徐二瑞硬着头皮给守兵解释这是自己种的庄稼。
守兵却是不信:“看你们的苞米才刚刚结浆,这时候的苞米还没有长大,谁舍得现在吃。
你们肯定是偷别人的,现在想送进城里销赃。走,跟我去县衙再说,再多话,休怪我把你们绑起来。”
这个守兵也是农家出身,知道这时候的庄稼对农户是何等重要。
敢偷这样多的苞米,自己抓住一个大贼立下大功了。
田贵、徐根有几人吓得脸色苍白,暗暗叫苦,自己卖青粮惹上官司,说不定还会入监坐牢,家里婆娘孩子怎么办。
他们虽然听李老实天天吹着在县衙可以随便进出,跟里面的衙役小吏称兄道弟。
可李老实这个人说话不着调,他们可不能完全相信。
徐二瑞和小满却愁起来,他们不怕去县衙,只担心在章县令面前自己怎么解释。
娘已经安排过,进城卖嫩苞米不要到米市巷,而是到上次那几户买木耳的人家,再一个就是找药行的霍二小姐。
一定不能让章县令知道。
民生啊!
最在意民生的章县令肯定选择做粮,而不是卖钱!
第
191章
上公堂
自觉立功的守兵哪里管二瑞和小满的焦虑,自顾自押着众人进城往县衙去。
独轮车上盖着的蓑衣已经拿下,俩筐子鲜活的苞米棒子就这样敞着,引来路边两侧的阵阵惊呼。
守兵一边走还一边喊:“大家看啊!这些人偷盗青粮!”
沿街的行人商贩全部看过来,一些人看见青皮棒子立即高声叫骂:“死砍脑壳的,这样嫩的苞米都下得去手!真是作孽啊!让县太爷把他们手砍了!”
也有人好奇:“真的假的,我家的苞米才下地,他们就能吃了?不行,我得学学!”
听到满街的喧闹和议论,田贵等人的头都埋进胸口,此时他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推车前行。
二瑞和小满是急了,对着周围人群高声喊着:“不是偷的,是我家自己种的,想进城换粮,你们误会了!”
“啪!”
“闭嘴,你再敢乱说就还打。偷的就是粮,谁会用粮换粮。”
正对人解释的二瑞背上挨了军士一枪杆,疲累一夜的他扛不住,被打得差点扑在地上。
小满挽住二瑞才站稳,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啥球不懂,我们这是嫩苞米,没偷没抢,自己种的来卖都不行?你胡乱打人,我们也要报官!”
报官!
好嘛,不仅现在有人偷来青粮,贼也在喊报官,有的热闹看。
人群里很快有巡街差役出现,把围观众人分开。
当小满看到对自己点头又摇头的向德金,眼睛顿时红了,委屈得想哭。
他刚才真的差点动手。
有衙役接手,城门守兵就离开,也不许人再胡乱打骂。
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一通闹从城门延续到县衙外,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仿佛是半个城的人都来了。
此时天亮不久,尚未开衙,章正也被人从后宅请出来。
前面升堂鼓震耳欲聋,县衙里,吴洪茂等人刚穿戴好站班,就见一群人涌进县衙。
好家伙,宽敞的大院一下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针插不进。
轮值衙役将人分开,才露出里面推着车,一脸懵逼,一身狼狈的徐家村人。
章正坐上大堂,看到在他为官以来看见的第一大偷青案,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大筐嫩苞米,重量恐怕三百斤,而且每一棒都是条顺盘靓,看得出来精挑细选。
“你们说一下是怎么回事?”章正压住心中好奇,严肃道。
他已经认出徐二瑞和小满,可此时是在大堂上,众目睽睽没办法再单独问。
此时城门守兵把人交给衙役就已经离开,师爷就把报案过程说了,又指着那两大车青粮大声道:“这些农人也说是自家的苞米,因为现在村中缺粮,准备提前售卖换取陈粮救急!”
师爷同样也是认识徐二瑞他们的,而且……刚才他已经得到向班头和吴洪茂等人的交托,也询问明白事情经过。
同样的意思,这话由他稍微加工一下,瞬间就不一样了。
徐家村缺粮,现在急需用青粮换陈粮救命。
周围顿时哗然!
在青黄不接时,农人迫不及待吃青麦、吃嫩食也是常事。
这也是没办法,寅吃卯粮,最后还是要饿肚子。
有人叹息表示同情:“现在满地的菜也能管几天,你吃了青粮,等到下年又吃啥?”
“是啊!这就是年轻人不懂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