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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上山,早听江枝说过一些,此时更想亲自看看去。

    看到养伤住过的窝棚成了猪圈,小满有些尴尬,解释道:“你们以前的棚子没了,每天佩琪都会来糟蹋,只能养猪,我们准备下年再修几间房,什么时候你跟素青嫂子来了好住。”

    以前自家说过这里要留下,还让向德金和吴洪茂他们随时可以回来住,话说出去了,可现在已经成猪圈,他很是不好意思。

    向德金看着棚里长到半大的家猪,再想起野猪每天来拉屎,笑着道:“用了好,就是不做猪圈,也会被五花肉用粪堆满。我跟你嫂子来了随便住哪里都行,不用麻烦。”

    他早就知道这里养猪,以前野猪就在旁边造粪堆,时间长了,这地方也无法住人,养猪正好。

    向德金这边在故地重游,跟小满爷说差事。

    江枝那边忙着更衣收拾,她要跟着向德金他们下山去,因为章县令来了!

    “江嫂子呢!你快一点,别让县令老爷等急了!”

    只换一件衣服的功夫,李老实已经在催命一样的嚷嚷。

    江枝瞪他一眼,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热芝麻,一点事就叽叽喳喳。

    章县令自会在驿站处理事务,哪里有空等人。

    她虽然这样想,还是麻利在身上套好干净罩衣,吩咐刚卸下东西的二瑞跟自己一起下山。

    向德金到家才一盏茶,几人就匆忙走了。

    好在下山快,半个时辰后江枝进村,正想直奔驿站,却在村里被随行的吴洪茂等住。

    “江婶子,县令不在驿站,这时候在秀才公家。”

    秀才公家?

    江枝咯噔一下,夏秀才的病时好时坏,可别出乱子。

    李老实抹了一把汗:“我走时给老吴交代过,要是进村就去秀才家,这时候肯定在。”

    此时村里人都知道来了官爷,可个个神态自若,该干嘛干嘛,不围观也不躲藏。

    他们在村里卖粮时见过官仓粮吏,在修房时也见过赵书吏,向德金几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态度一个比一个好,这些村民对官吏也就不怕。

    看见江枝来了,皮氏还笑嘻嘻开玩笑:“江婶子,那个高官爷来我家看房子,我还请他吃饭了。”

    高官爷?江枝一愣,差点笑出声。

    章县令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因为身高改了姓。

    但田贵他们几个就不同了,卖青粮被抓到县衙,对只罚了自己钱的章县令是印象深刻。

    不过现在章县令穿着常服,村里站着好几个差官,他们不能传话,只能吩咐人不乱跑乱叫。

    此时的夏秀才家,竹窗高支,一盆炭火正旺,章县令和秀才公面对着下棋。

    可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秀才家的。

    两人没有说话,面前的棋盘上黑白纠缠,势均力敌,正是一子定输赢之时。

    夏元一边观看,小眉毛皱得紧紧的。

    秀才娘子沏茶倒水,煮的红枣姜汤,驱寒暖胃。

    江枝到时,章县令头也不抬,只将手中捏了许久的白子落在空处,叹一声:“许久没这般酣畅淋漓下一回,书言是半子都不肯让我,总算能守住这边气眼!”

    谁料他棋子一落,夏秀才已经哈哈大笑:“你错了!看我这一子!”抬手落子,章县令的白子立即被绞杀一大片。

    “罢了罢了!今日是我输了!”章县令摇头笑道,丢下棋子,这才抬头看向江枝:“没想到,你这小小村舍里也是一方好天地!”

    江枝还没有开口,夏秀才已经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这里自是人杰地灵!”

    章县令哈哈大笑:“说得好!”

    江枝见夏秀才没有发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很是担心夏秀才会有失态。

    “民妇住在山里,让章县令久等了!”江枝赶紧过来行礼。

    “无妨,城里应酬烦琐,难得偷闲半日,能这样在竹屋瓦舍间喝茶下棋也是美事,只可惜前些天那场雪错过了!”章县令站起身活动活动。

    随行的小使赶紧把棋盘棋子收起,放回自家马车。

    江枝已经从向德金那里知道章县令来的原因。

    章县令是来检查官道、驿站修缮情况的,顺道来自己村里,看看全村齐修新房的盛景。

    盛景这个词是章县令亲口说的!

    第257

    章

    夏秀才的廪粮

    真正的盛景应该是章县令。

    他高出别人一大截的个子走在徐家村,就像一根移动的灯杆。

    好在村民早得吩咐,无人过来围观。

    现在虽然还没有出年,村民已经下地干活了,三两个分散在各处田间地头往这边偷望。

    田间油菜还不到一尺高,已经快被草淹没了。

    在没有除草剂的时代,只有靠人工蹲在地上一簇一簇的拔。

    此时虽然还是冬天,但在巴郡冷的时间短,牛毛草,还有嫩得一掐就出水的鹅儿草一样生长。

    这些草拔回家可以喂猪喂鸡,也是村民们每天做不完的事。

    走过几户人家,章县令看到徐家村那一栋栋崭新的房舍,还有屋舍间层次堆叠的田地,见油菜小麦长势正好,满眼绿色苍翠欲滴,不禁感叹道:“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流民失所,饥寒交迫。”

    “都说聚土成金,聚沙成塔,一家一户想修房是大事,江村长,你能带领大家同工同力,真是大功一件。”

    江枝没这么多感叹,她只看见有好几块地里的草长封林了,得赶紧安排人拔。

    要不然等气温一回升,满地就只见草不见苗。

    “章县令,你别看房子修好,可大家还穷啊,连桌子都没有,都是用簸箕当饭桌,蹲在地上吃!”

    见官先哭穷,可不能显摆,高帽子不好戴,啥奖励没有,一句“能者多劳”说不定就有任务来了。

    江枝被夸了没一点喜色,还是诉不完的苦。

    章县令显然已经听惯了这种贫苦,况且眼前事比其他亲眼目睹的好太多,他微微一笑:“就徐家村的发展,用不了几年定能富裕。”

    江枝嘴巴动了动,人就像这些草木,只要别三天两天来砍伐一次,封山育林自然会草木茂盛。

    要富裕就别起兵灾,只是这话不好说,毕竟章县令是周王的官,这仗还在打。

    “只要章县令能多多庇护,徐家村这些人就烧高香了。”江枝笑呵呵道。

    十几栋新房子给章县令留下深刻印象,看过房子田地,章县令就要回驿站。

    趁着他心情颇好,错过这一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江枝赶紧提要求:“章县令,刚才陪你下棋的人曾经考上秀才,还得过廪粮。

    只是久考不能中举,被人嘲弄,心神受刺激病了。当地教谕说他病态丑陋,有损斯文,就连廪粮也被取消。

    民妇想,夏秀才只是犯病,又不是科举违规,不能抹掉学子数年寒窗苦读的辛苦,想替他讨要廪粮资格。”

    章县令微微蹙眉,他刚才跟夏秀才接触过,自然知道那个年轻人虽然聪明,也有几分才情,可言谈举止心智异于常人。

    对进士出身,才学俱佳的他来说,夏秀才只是一个考试不得利的秀才而已。

    每次贡院前落榜生痛哭流涕,甚至疯疯癫癫多了去。

    这样的事根本不能让曾经熬过科举,又是官场沉浮半生的章县令付出同情:“廪粮是教属奖励优生,不是固定给谁,夏生连年失考自然就没有了。

    教谕按照规矩办事,并无不妥,只是以夏生的病态丑陋为名削免,有失公允。”

    就是这样意思,因为生病被削太不公平。

    江枝有点失望,章县令对夏秀才并没有另眼相待,这是说夏秀才真的拿不到廪粮了。

    对夏秀才来说,一斗米粮和两百文钱的意义,远没有“嘉奖”二字重要。

    “县令大人,夏书言有秀才功名,是不是可以免去他家的税赋?”江枝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多捞一点好处。

    这一次章县令没有否定:“这是当然,不过你需要让夏秀才到教属上个记录,登记名录。”

    人口四散,各种名册都有缺失损坏,需要一一补录。

    还好还好,只是去教属登记,时间还长,等以后再去。

    江枝认真道:“秀才公拖着病体,每天还要在村里上夜校,教化村民,实在是不容易。等到教属,民妇一定要好好把秀才公的事报告给平川县教谕。”

    本来还神情淡淡的章县令突然就来了精神,他对夜校有兴趣,连忙追问其中细节。

    江枝就把夏秀才利用休息时间,教村民习字详细说起,村里无论老幼都要听讲学,习道理。

    比起修房和廪粮,章县令更喜欢听到夏秀才教化民众,语气中明显带上笑意:“好好好,如此人才不该埋没!”

    他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小书吏道:“记下,徐家村夏书言夜校育人,值得推教!既然不能发廪粮,就让教谕另外给一个嘉奖。”

    那个默不作声的书吏立即取出墨盒,在手中小签急写下一行字。

    江枝看呆:哎呀,这就把自己的点子学走了,那修房的事怎么不说?

    像是看出江枝的疑惑,章县令道:“之前只觉得徐家村跟其他村不同,人人大公无私,才能互助修房。

    现在看来还是夏秀才教人礼义廉耻、忍耐克己,众人才有这样好的品行,夏秀才该受奖励!”

    自己的功劳呢?是不是没有了!

    江枝觉得章县令还是太理想化了,靠教育就让徐家村人品行变高的吗?

    并不是,还是黄荆条子的威力大。

    还有就是自己那事事讲“工分”的办法,在其他地方也无法接受实现。

    不过夏秀才能因为夜校得夸奖,倒是意外之喜,很快就有随从去通知夏秀才。

    江枝趁热打铁又道:“章县令,民妇还有一个请求!”

    “哦,什么事?”

    “民妇想要离村两里的一处小山谷……”

    等江枝和章县令一行人走到驿站时,已经看见夏秀才和宋里正,还有一众乡绅站在驿站外面等候。

    这是要开基层干部会议了!

    驿站是在大年三十才完工的,到现在江枝还没有来过。

    两排十间的连廊木制房间被台阶分成上下排列,两侧还有数间厢房,配套的设施也有牲口棚,草料棚,厨房和净房,一次住上几十个人没问题。

    因为是官驿,自然还有大的会客厅,章县令在田坎上走了一圈需要去房间整理仪容,其他人先进客厅中等待。

    这里比不得官衙讲究,除去上首主位,下面是几张椅子随意摆放。

    不用想也知道主位就是章县令要坐的。

    难得有在县令跟前露面的时候,宋里正和几个乡绅口中相互谦让,屁股却迅速抢占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

    一阵乱哄哄后大家才分别坐下,椅子应该是之前就备好的,没有预计到江枝和夏秀才两人的位置。

    此时两人只能站在堂中。

    第258章

    辨理和烤火

    刚才大家都在抢椅子,江枝不可能跟一群臭气冲天的男人推来推去。

    夏秀才身单力薄,也做不出这抢夺之举。

    如此一来,两人站着就格外扎眼。

    宋里正抢到正当头的椅子,心情愉悦,抬眼看向站着江枝,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妇人就是妇人,哪怕做事被县令赏识又如何,这种场合还跟着凑热闹就是丢人现眼。

    他如今知道章县令对徐家村夸赞有加,还专门进村查看,自不能再说妇人无知,可心里不舒服却是存在的。

    此时章县令不在,他也就无须遮掩:“江氏,现在是男子议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不合适,下去吧!”

    话说得顺溜,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江枝微微一笑:“宋里正是怎么知道不合适的。

    你家的神位上写的有‘天地君亲师’,你怎么没有把那个‘亲’字抠了,那里面可还有你娘、你奶、你祖,你宋家一堆女眷在,留在神位上是大大的不合适。”

    “你!”被人提到自家亲眷,宋里正一下羞恼起来:“你这妇人牙尖嘴利!”

    “你这个爆眼子老头不知好歹!”

    (“爆眼子”是说五六十岁男人身体机能不行了,身体干瘦,想大声说话时,自然就会鼓起眼睛使劲,贬义词!)

    听到江枝反驳的话,旁边几个乡绅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中间有人跟宋里正一样是秀才,有人是镇上富商,也有那种家有长工良田的地主大户。

    为了梨花镇亭长一职也是一心钻营,听闻县令年还没有过完就来梨花镇徐家村视察,他们就丢下各种交际应酬跟随而至。

    只不过宋里正当了多年里正,在县衙熟人颇多,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得到消息会是梨花镇的亭长,让众人失望又嫉妒。

    此时宋里正被一个村妇辱骂,其他人自然跟着嘲笑。

    宋里正黑着脸正想说什么,旁边夏秀才出声道:“上次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无理,此时正好来辨上一辨!”

    宋里正顿时气结:“事情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夏秀才却道:“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宋里正也是饱读诗书,这道理该懂……”

    借着夏秀才跟宋里正争辩,江枝出了堂厅,找到刚刚上任的驿丞,再讨要两把椅子。

    这人姓曹,人年轻,是之前在徐家村养过伤的第一批兵士。

    跟张军头一样,靠着军功混了一个编制。

    虽然驿丞官职不入流,只是小吏,也算穿上制服,成了体制内人员。

    因为他养伤期间,山上的两家人正躲藏得紧,医棚也药材充足,所以他跟江枝并不认识。

    听到堂上缺椅子,正忙得团团转的曹驿丞一指旁边的房间,门正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堆放着各种家具,桌椅板凳都有。

    “江村长,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要椅子就到里面拿,现在我实在没空!”

    堂上缺座并不是他故意安排,驿站还没有正式使用。

    现在才初五,就连驿卒和杂役都还在过年没有到齐,他是随着章县令过来的。

    趁着章县令进村那段时间,曹驿丞拿钥匙打开驿站,匆忙间就只收拾出一间上房和见客厅,缺椅子少东西在所难免。

    江枝也不非要椅子坐,见廊下角落里放着两个以前赵书吏他们做的小板凳,顺手拿起就回了厅堂上。

    此时夏秀才跟宋里正两人正说得口沫横飞,各种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不过夏秀才脑子有些时候不对劲,说出的话是东一句西一句,并不完全在线上。

    这不靠谱打法把宋里正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夏秀才怒道:“刚才你不是这样说的,一反一复小人尔!”

    夏秀才面带无辜:“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言有信,行有诚,斯为大孝也。”

    听他把话又扯到另一边,宋里正差点气得吐血:“我说东你说西,南辕北辙!”

    旁边的人又哄堂大笑,他们显然已经看出夏秀才的疯癫,有人出声拨火:“理不辨不明,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江枝站在一旁听了几句,知道再说下去,夏秀才的脑子更糊涂,说出的话会成为笑柄。

    她上前一步把正欲重新辨理的夏秀才拉住:“凭啥教这群无知人,你又没收他们束脩。

    别把他们教聪明了,以后这些道理讲给石猴子小泉小溪他们听!”

    夏秀才情绪正是激动,热血沸腾,正打算一辨到底,可听江村长这样一说,突然就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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