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可现在才知道,小天不仅有富裕的爹娘,有宽宅大院,有奴仆下人,而且还有可能不是小姑生的。表弟不是亲表弟。
亲小姑骗了爷奶一辈子。
害得大哥夭折,害得爹落下病根,一遇阴雨天就疼得整夜无法睡觉,家里常年熬煮着草药。
二瑞敲着自己脑袋,十几年来,他无数次听到娘对小姑的抱怨和谩骂,只感觉是娘脾气不好。
他已经记不得小姑长啥样,只知道爷奶说,小姑长得好,是个有福气的。
就连爷奶和爹临死时,都说要自己一定找到小姑,要对她好,还要给小姑养老送终。
现在呢?
他后悔知道得太迟!
关于小天的身世,江枝没有对徐二瑞隐瞒。
二瑞已经是成人了,现在没有人再给他洗脑,有自己的思考方式。
脱离以前的环境和家庭氛围,对生活有了更多认识,曾经那些怎么也不明白的话,如今已经能理解。
尤其是娘的辛酸苦楚。
在听到真相后,徐二瑞蔫蔫的不说话,江枝知道他心情不好,正想找他再多谈谈,结果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这可把江枝急坏了。
二瑞跟男主从小关系不错,一直当亲弟弟,现在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肯定受不了。
她在村里找了几圈不见人,立即让李老实带着人开始四处寻找,山上找过,村外祖坟找过。
这一找就找到半夜,还是刘氏想起一处地方:“二瑞娘,你看看大瑞那里有没有?”
因为没有成年,意外死亡的大瑞被单独埋在偏僻的山林里,连一个碑石都没有,这些年也无人去看过。
结果在那里真的找到二瑞。
可怜的娃跑到自己亲哥那已经被草淹没的小小坟头上嚎啕大哭,直到被李老实他们找回来。
江枝问他为什么会去野地找小坟?
二瑞说,小姑是骗子这事他不想告诉爷奶和爹,就让他们一直被骗下去。
就当小姑早已经死了,以后也不再相认,可亲哥死得太冤!
要是哥哥还活着,一定能早些理解娘的苦衷,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傻。
江枝有些泪目,二瑞虽然傻了一点,但心思最纯净。
关心爱护着家里每一个人,就连自己这个“娘”也没有丝毫怀疑过。
徐小姑这件事在村里沸沸扬扬闹了几天,渐渐的也被农忙冲淡。
农时不等人,是不会留着人唏嘘惆怅的。
割麦子,打麦子,晒麦,村里活多,巧云也下山帮忙。
江枝家里的油菜籽收割打完,就接着打麦。
打麦是苦活,又累又热又脏,全村男女老小齐动。
带着麦穗的麦杆铺在平整压实过的地面上,十几个拿着连枷(连盖)的村民围成一圈。
高高扬起的连枷逐寸敲打着地上的麦杆,一遍又一遍。
等麦粒脱落后,有人收拢到旁边,用大大的粗眼竹筛分离出麦杆和麦叶。
筛下的麦粒还需要经过摇动的风谷机(风车)吹去麦壳,淘出土块,然后才是干净的麦子。
在田贵几人的安排下,所有人分工明确,做事井井有条。
这些都需要记录工分,谁也偷不了懒。
在一群灰头土脸打连枷的人里面,身穿靛蓝衣裙的秦氏格外醒目。
从县城回来她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晚上洗白天穿,走在村里昂首挺胸,就好像一只骄傲的蓝孔雀。
不远处李老实也没有偷闲,一只手摇着风车,一手拨着仓斗里的麦粒。
好像是让麦灰呛着了,时不时就要扭头在肩膀上蹭鼻子,趁机往旁边瞟上几眼。
第325章
端阳节
二瑞终究是农家孩子,干起农活,他也就很快把悲伤放到一边去,或者压在心底了。
打完麦,就需要赶紧耕田插秧。
小黄牛已经被绳索木棒驯服,二瑞也学会怎么跟牛沟通。
木犁在水田里来回走动,哗啦啦的泥水溅起来,人和牛都被汗水泥巴糊得湿透。
一直到暮色降临,村里各家冒起炊烟,耕田的人才收犁回家。
这些天在村里干活,二瑞会去徐根有家吃饭,晚上就住在李老实这里。
虽然是农忙,夏秀才的夜校依然有课,今天讲的就是“端午”。
只不过夏秀才没有提屈原,而是说各地端午习俗:吃粽子、赛龙舟、系五彩线挂香囊、贴五毒、画额、喝雄黄酒、采药、挂艾虎、躲午、吃鸭蛋。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再加上夏秀才本来就博学多才,说起这些风土人情也是面面俱到。
此时的人没有其他学习途径,能听到这些新事物真是难得。
小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满是对知识的惊奇和渴望。
忙累一天的成人也聚在这里,一边听得有趣,一边手中不闲,搓绳子、打草鞋、编竹篓。
小满现在没有干农活,他白天在药坊制药,晚上也会进村来听课。
这时候听到端午节,于是找到二瑞,也问起“过节”的事来。
在巴郡,端午节又叫“端阳节”,而且还分小端阳和大端阳。
小端阳为农历五月五,大端阳为农历五月十五,过节真正要过的就是大端阳。
而且不吃粽子而是吃包子。
相传为诸葛亮“馒头祭沪水”,实际上是小麦新收,磨粉尝新,新女婿需要带上媳妇回娘家,给丈母娘送去当年新麦做的包子。
丈母娘家会回礼一把雨伞和一双鞋,表示女婿你以后无论天晴下雨都要常来。
雨伞也有庇护之意,望婆家照顾新媳妇。
除此之外也有吃咸鸭蛋和皮蛋,赛龙舟,挂香囊的习俗。
“二瑞哥,你要给巧云嫂子家送节吗?”小满问。
他已经知道小天和小兰姑姑的事了,也是被气得够呛,压不住脾气就要进城去找那杜姓女婿。
还是江枝说现在杜家在县城的房子是租的,那女婿也不在,这事还等以后再算。
小天的身世不明,但能肯定不是小姑的孩子。
小满也替大瑞哥二瑞哥不平,只等以后小天回来,定要讲清楚。
知道二瑞心情不好,这几天小满一到晚上就来陪他说一会话,宽宽心。
今天夏秀才说端午,小满也就顺势提到“送节礼”。
二瑞叹一声气:“我还不知道你巧云嫂子的娘家在哪里,她爹也没有来过!”
巧云跟他的婚事有点特别,也不算很特别。
成婚前,徐二瑞只见过老丈人。
再见时,老丈人背着一个包裹,身后跟着一个姑娘,那就是巧云。
巧云父女来到徐家村三天就拜堂成亲,老丈人一走就再没有来过。
原因无他,巧云的娘家在大山里,出来一次翻山越岭,还需要穿过急流大河,一般情况他们都不会出山。
二瑞跟巧云的婚事,还得从多年前一次服徭役开始。
因为修官道大量征民夫,巧云的爹被强征调出大山,可服徭役时受伤。
徐二瑞的爹徐茂万也正好在一起修路,他身体不好,平时干活就得巧云爹多加照顾。
这次巧云爹受伤,徐茂万二话不说就将人带回徐家村,一养就是半个月。
伤好后,巧云爹觉得这家人好,家里条件也好,有房有地还邻着官道,比大山里的自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直接就拍板定下亲事。
等到巧云满十六岁,他就带着女儿过来拜堂成婚了。
这些年别说送节礼,就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二瑞在说端阳节送礼,山上江枝和小满奶,还有巧云、春凤也在说这事。
江枝道:“巧云,你若是想家,就端阳节回去吧!跟二瑞一起走,小彩霞留着我带。”
巧云摇头:“不回去,我不认识路!”
她想家,但不能回去,不是推脱,的确是找不到自己的家。
当初跟着爹出山时,在山里过了好几夜,还差点遇到老虎,幸好爹对山林熟悉才躲过。
爹在自己嫁出来时就说过,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回娘家,娘家实在是太苦了。
山里的妹子都是拼命想嫁出山,村里的妹子就嫁进镇。
父母都希望女儿能找一个好人家,常常会说:“你要是嫁到镇上,我们来赶集也好放一下背篓,喝碗水再走!”
巧云的爹也是这样想的,徐家村这里有田地有官道,比山里好。
当年背着几套自家纺的粗布衣裙送来女儿,拿回去五两银子就再没有登门。
江枝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从徐二瑞那里已经知道,原身的娘家也在山里,早已经没有联系。
这种事情并不是个例,每个村总有两三个这样的媳妇,秦氏嫁过来也差不多。
小满奶听到巧云不回娘家,又看看一旁的春凤,叹息道:“女儿家菜籽命,撒到哪方,就在哪方落根开花,落在肥处迎风长,落在瘦处苦一生。”
春凤自然也是不回娘家的。
从兵乱开始,她回到徐家村已经两年,无论是娘家还是那个男人,都没有来这里找过。
在他们的心里,春凤已经死了。
在春凤心里也当自己死了!
对于过节这事,每家的情况都不同。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外来户们自然是没有办法再回老家,徐家本姓这边却是热闹。
从年前修房子和官道服徭役后,周围村镇知道徐家村有了人气,这半年里断断续续都有亲戚过来打听情况。
老村长他们留在渝州府,一部分回来的也开始跟亲戚朋友联系。
徐根庆家里,秦氏一边“咚咚”剁鸡草,一边瞅着旁边挺着肚子刷锅的莲花道:“莲花,你爹娘是啥意思,这要过节了都不送个信来,究竟要不要根庆给他们送节礼?是不是看我们穷了就不认,早说早断,大家把路走立起来!”
莲花无奈苦笑:“娘,我也一年多没有跟娘家人见面了!”
这话婆婆已经说几个月了,其实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根庆去送礼,但要莲花娘家先低头认错。
这事莲花还真不好回答,出去逃荒两亲家走在一起,早就闹翻脸了,自己跟徐根庆受着夹板气。
在婆婆面前,自己是丁家的女儿,有什么牢骚就对着自己发。
之前因为没有怀孩子还天天怪丁家缺德,才让徐家没子。
在娘家人面前,自己是徐家的儿媳妇,开口就是:你们徐家人怎么怎么。
浑然忘了自己前十几年是在什么地方长大,轻飘飘一句就成了外人。
第329章
插秧
距离端阳节还有几天,大家主要忙的还是种田。
徐家村旱地多,水田少,一户人家里人多则七八分田,少则三五分田,沿着水沟大小不等的一路高低排列着。
今年,江枝在山上育有杂交水稻,一大早就全部拔起装进竹筐。
李老实用老骡子驮下山,除自家和小满家插上新秧苗,田贵他们几户也各家分上一筐插两分田。
田贵、徐根生蹲在田坎边,听李老实讲这“杂交稻”的事。
徐根生一脸的稀奇:“老实哥,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哦?这是拔了稻花叫杂那啥的?”
“杂种!”秦氏也在旁边听,赶紧补充。
她家要种杂交稻,此时就早早等着,生怕被别人多分了去。
李老实斜睨她一眼:“哟哟哟!秦嫂子还懂得多嘢!”
虽然秦嫂子把“杂交”说成“杂种”,也是对的,那就是一个意思嘛!
秦氏瞪他:“李老实,你赶快说,说完我就要拿秧苗。田还空着,插完我好回家去放鸡。”
她年初时帮刘氏扯草换了几只小鸡苗,已经长到两个拳头大,等莲花生孩子就可以下锅了。
平时关在圈里养,可天天还是要放一阵,尤其是收割完的麦地能捡麦粒吃。
现在家里徐根庆在药坊上工,莲花有孕在家忙着做孩子的衣服。
两个孩子都在忙,想到如今自己是家里顶梁柱,一向偷懒的秦氏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做什么事情都昂首挺胸、走路带风。
李老实扯扯嘴角:“行,行!马上分秧!
江嫂子说过了,所有秧苗先把她家和小满家插完,剩下的大家分,干活就不记工分了。
至于能分多少秧苗,就看自己干多少活,别想偷懒耍滑占欺头,我盯着的!”
这些秧苗其他地方买不到,都是杂交,不让村民掏钱买,江枝也不会记工分,想要秧苗就来干活。
田贵其他人齐齐点头,大家集体在一起做了一年多活,知道这是老规矩了。
如今村里无论什么农活都别偷懒,只管使劲干,虽然江村长说了不记工分,但后面总能得些好事。
秦氏立即弯腰卷起裤腿,除去鞋袜,扑通一脚就踩下田:“那还说啥,赶紧干活。就你一天话多,耽误时间要你赔我!”
被秦氏骂话多,李老实还没有反驳,就差点让那双从自己面前掠过的脚丫子晃花眼,紧接着又被溅起的稀泥扑了脸。
抬手抹去脸上的泥水,李老实也不恼,嘿嘿笑着蹦起来:“秦嫂子真是麻溜人,好,干活、干活!”
下田插秧也是一大群人,不光有秦氏、刘氏她们这些老媳妇,还有王小菊、皮氏她们这群小媳妇也在。
男女分开,各自在几块田闷头干活。
李老实虽然不下田,可比谁都忙,他在田间上窜下跳,要大家把秧苗比平时插得稀疏一些,还要防着有人偷懒偷秧苗。
江枝和二瑞也有事做,两人在其他田里指点人插秧。
因为现在是杂交稻,秧杆粗,分兜多,不能插得太密,还需要有朝向、行距、苗距。
其他人家基本上都能听话,只是随时要守着,不然就出错。
最难的还是石家,这次插秧江枝把他家也拉来了。
虽然说石家怎么过都不碍着谁,但全村都在变化,现在把他家丢下完全不管,以后就越掉越远了。
跟石家多接触,江枝此时也终于知道什么叫性格内向,有主见,那就是傻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