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闭嘴。”九寒冷冷打断。灰鹦鹉浑身一震，立马安静如鸡，圆溜溜的眼珠一动不动，眼底倒映着九寒正监视的两个病人。
住院部楼下，喷泉池旁边的石椅上，两名精神病患者正在用围棋棋盘下五子棋。
左边的患者十分年轻，气质文弱，戴一副黑框眼镜，约莫二十五六岁，大家都叫他小孙。
右边的中年男人微微发福，谢顶，肉脸，圆鼻头，面相颇有福气，外号老唐。
“老唐。”小孙先下，将白子放在天元上：“你听过星球监狱论么？”
“听过。”老唐挨着白子放下一颗黑子：“是不是说，这星球就是一个巨大的监狱，人类都是流放到这里的囚犯，并非这个星球上的原生物，这个论点的推断理由是，人类的生态特征其实并不适合在这个星球上生存，假如按照优胜劣汰的原则，人类早该灭绝了。”
“对！就是这个。”小孙斜着跟了一颗白子：“你怎么看？”
“就那样吧。”老唐平行挨上一颗黑子：“非要说，我觉得肉体监狱论更有意思。”
“肉体？监狱？”小孙一愣，“怎么听起来有点邪恶啊？”
“想啥呢！”老唐解释：“它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个人的肉体才是监狱，意识则是囚犯。”老唐说。
“哦哦，有点意思。”小孙来兴致了。
“简单说就是，我们的意识永生不灭，而且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至于我们的躯壳，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小监狱，为的就是短暂地困住我们的意识。你要觉得不好理解，把意识理解成灵魂就行了。”
“懂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小孙放下第三颗白子。
“你觉得呢？”老唐用黑子堵住一头。
“不知道。”小孙很费解：“这不是吃饱撑着么？”
“你不明白就对了。”老唐眉毛一挑，“我也不明白，人只要活着，就永远不可能明白。”
“为什么？”小孙下另一头的白子。
“因为人活着就在坐牢，就是囚犯，囚犯不是真正的‘我’，自然不能明白‘我’的想法。”老唐用黑子堵住另一头。
“那什么是真正的‘我’？”小孙继续下棋。
“意识。”老唐继续跟棋：“不生不灭的意识，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我’。”
“等等，我有点晕。”小孙拿着白子，举棋不定：“首先，我的意识是不生不灭的。”
“对。”
小孙拍拍自己的胸：“然后，我的意识暂时进入到这个身体中。”
“对。”
“然后我不再是‘我’了。”
“对。”
“为什么啊？”
“因为当意识有了牢笼，就不再是纯粹的意识，你不再是纯粹的你，我不再是纯粹的我。只有我们的躯壳消亡，意识逃离监狱，重回那个不生不灭的永恒之境，我们才又变回真正的我们。那时候，我们自然会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吃饱撑着没事干，钻到一副躯壳中去坐牢。”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小孙问。
“是。”
“那如果我不活了，我就能知道答案？”小孙反着推。
“是。”
小孙认真思考了下，“可我活着的动力之一就是想解开这个问题，以及其他很多问题，如果我都不想活了，说明我对这些问题也完全没兴趣了。而且按它的说法，死了的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我了，等于现在的我还是不知道。”
“是。”
“所以我不管怎么样，永远解不开这个问题。”小孙绕回来了。
“是。”
“好好好！好好好！”小孙气笑了：“老唐你又给我来这套是吧，完美闭环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老唐拿着黑子，思考着下一步走哪。
小孙不死心，“你就不能发挥一下想象力，试着带入一下真正的‘你’吗？如果你现在是真正的‘你’，‘你’为什么要进入这个身体来坐牢？”
“别说，我还真的试着想过。”老唐咧嘴一笑。
“有答案了吗？”小孙眼睛一亮。
“有，但不能说。”老唐一脸神秘。
“为什么啊？”
“有些答案，说出来就不对了。”老唐落下一颗黑子，立刻出现两条三子连线，小孙堵哪一条都没用了，他输了。
“好好好！”小孙大失所望：“又给我装高深……”
“咳咳。”一道轻咳声传来。
两位病人立马起身，神色慌张，一见不是医生和护士，这才松了口气。
来者是一名年轻女性，穿干练的职业西装裙，身材高瘦、四肢修长、气质知性，手拿着一个采访麦克风。
“你好，我是离城电视台的记者一石，想为三医院做一次专题报道，请问两位先生方便接受采访么？”
小孙再次拘谨起来，他杵在原地，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紧张地舔了下舌头，看向老唐，向他求助。
老唐也很紧张，想掉头就走，两名职业装的女性出现了，稍矮的女孩拿着单反咔咔拍照，稍高的女性扛着摄像机开始摄像。
老唐早没了之前下棋时的气定神闲，他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小声嘀咕道：“我们是精神病……你们，找别人吧……”
“没关系，我就问一个问题，很简单的。”一石推了下精致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哦，那你……问吧。”老唐不敢看一石。
“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觉醒的？”一石微笑。
小孙脸色一沉，拔腿就跑。
可他没能成功，他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被两只黑色的手给死死抓住——“摄影师”红晓晓脚下的魅影早已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来到了小孙的脚下。
而小孙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逃走，是因为“摄像师”陈萤对他发动了，让他对时间的感受产生了误判，他以为自己一秒就做出反应，其实花了三秒。
“别！别杀我！”小孙大声求饶，脸色惨白。
“嘘，小声点。”一石立刻上前：“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也是觉醒者，正到处找散人。”
“散人就是你们这种没加入组织的觉醒者。”陈萤补充。
“真，真的么？”小孙半信半疑。
“要杀你，你已经死了。”一石实话实说。
“也，也是……”小孙稍微冷静了些。
红晓晓悄无声息地收回魅影，发现他的裤腿已经被魅影割破了，赶忙道歉：“不好意思，伤到你了。”
“没事，小伤小伤。”小孙干巴巴地回了一个笑，看得出还很紧张。
“小孙？什么是觉醒者啊？”老唐一脸迷茫地看着小孙，又看向红晓晓：“你的影子怎么能动啊？”
“坏了。”老唐用力揉了揉眼睛：“还是应该按时吃药啊，病情又加重了。”
“你的病友是迷失者？”一石问小孙。
小孙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谁？谁在跟我说话？”老唐忽然四处乱看。
这时，一阵“清凉之风”同时钻入了其他人的脑中。
“小孙，别紧张，这是天赋。”一石赶忙开口解释：“你先告诉我，这个老唐到底什么身份？”
小孙目光复杂地看一眼老唐，一时间红了眼眶。
第1157章
NPC
十分钟后，三医院病房。
九寒锁上房门，陈萤再次发动排查危险，同时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一石简单介绍了下觉醒者组织，以及此行目的。
小孙跟老唐双双坐在下铺，认真听完，一个听懂了，一个没听懂，但情绪都相当稳定。
小孙也简单自我介绍了下：“我叫孙囫，25岁，觉醒七年了。”
“七年！”红晓晓很吃惊：“一直躲在这？”
小孙挠了挠头：“一开始并不是……”
他似乎想到不好的回忆，没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一石：“那个，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我跟老唐隐藏得很好呀，从没被人发现过。”
一石笑了下：“过年那会儿，我当时所属的组织来三医院待过一段时间。”
“啊，我有印象，当时医院忽然多了不少工作人员，很快又走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医院来交流学习的。”孙囫想了起来。
“对，正是我们。”一石看向孙囫，“那些天我闲着没事，天天观察病人，发现你和老唐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孙囫问。
“你俩太有CP……不是，”一石嘴瓢，赶忙改口：“你俩太像精神病人了。”
“什么？”孙囫没懂。
“就是，你俩太像大家刻板印象中的精神病了。”一石颇为得意：
“我观察了其他精神病人，他们除了发病时大多时间都很正常，可你俩几乎时刻都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又非常的温和无害，这种微妙的平衡一定有刻意的成分在里头，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当然，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就忘了。”
“太厉害了。”孙囫说。
陈萤笑着走上前：“我一直在找散人，可惜一无所获，昨天跟一石聊起，她突然想起你俩，就带我们过来碰碰运气，还真碰上了。”
孙囫沉默了一下，事已至此，他决定全部坦白：“我跟老唐，我们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我们实在是太害怕了，才有了这个主意。老唐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来这里躲一阵子，结果计划出了点意外，就，就变成现在这样……”
“别急，慢慢说。”九寒背靠着门，眼神冷厉。
孙囫一对上九寒的严肃脸，顿时更紧张了，“我，我的第一天赋是。”
“演员，序列号142，辅助系。演技超群，演什么像什么。”红晓晓立刻想起天赋表上的内容。
“对，我一直在演精神病。”孙囫看了一眼老唐：“至于老唐，第一天赋是。”
“，序列号110，神迹系。可以把自己变成NPC。”红晓晓继续说明。
“哎。”孙囫开始回忆往事。
七年前，孙囫和老唐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几个好友一起去乡下的河里游泳，结果老唐不慎溺水，孙囫去救老唐，自己的脚却抽筋了。
两人即将淹死，忽然双双学会游泳，自己游上了岸。
真相是，两人都觉醒了，并靠天赋的能力救了自己一命。
两人很兴奋，立刻跟身边的好友分享这件事，结果好友当场昏迷三人，还有一人变成了吃人的怪物——吞噬者。
两人差点被杀，结果被路过的觉醒者救下。
那个觉醒者也是倒霉，本来骑着摩托车，载着漂亮女友去农家乐玩，没想到女友是嗔兽，当场苏醒变身，然后……就被自己的男友杀了。
觉醒者杀了“女友”，又杀掉孙囫和老唐的“好友”，将两人救下。
“那之后……我俩就彻底告别原来的生活，跟他回家，在他家住下，身份是他的远房亲戚，我们不知道他名字，就叫他表哥。”
孙囫抬头，发现没人要打断，又继续说道：“表哥告诉了我们不少事，也教了我们一些生存手段，但是他很神秘，自己的事情说得很少。”
“不过……他很花心，经常换女朋友，还往家里带，都是迷失者，我和老唐很不满，他却说，这是必要的伪装……”
孙囫又抬头，舔了下嘴唇：“我是不是跑题了？”
“继续。”九寒说。
“我们就这样过了段时间，有一天，表哥说出去办点事，结果到晚上都没回家，我跟老唐很害怕，想起表哥的叮嘱，赶忙离开他家躲起来。果然，表哥出事了，他的亲戚给他办葬礼，听说是出了车祸，这怎么可能啊，表哥肯定是被人杀了……”
“你为什么觉得是人？而不是兽？”九寒抓住重点。
孙囫一愣，认真回答：“因为表哥很强，兽根本伤不到他，当时表哥有透露，他跟一些神秘组织有接触，但还没确认对方值不值得相信，表哥八成是被他们杀掉了……”
“所以你看到我们才那么害怕，你认为觉醒者比兽更危险。”陈萤恍悟。
孙囫点点头：“表哥死后，我跟老唐谁也不敢相信了。”
孙囫表情有些痛苦：“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们每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好几次差点被兽杀了，精神都出问题了，甚至想过一起去死。”
说到这，孙囫忽然笑了：“那天，我跟老唐去江边，打算一起跳江，结果忽然跑过来一个男人大喊大叫，很快被人抓走了，原来他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他不停地喊着：我要晒太阳，我要晒太阳……”
“我跟老唐觉得很好笑，笑着笑着忽然就不想死了。我跟老唐晒了一会太阳，老唐说，要不我们也去精神病院吧，感觉那里还不错。”
“然后我们就去了精神病院，老唐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精神病人的NPC身份，我就每天演精神病人，我有天赋，演起来很轻松。”
“但是，出意外了。”一石把话题绕回来了。
孙囫点点头，看一眼老唐：“老唐……好像真的变成了精神病人。”
“什么意思？”
孙囫转身，从枕头里找出一个破旧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大头照：“你们自己看吧。”
第1158章
没经验
陈萤刚要接照片，被九寒制止。
九寒戴上赋能过的作战手套，接过大头照，是两个高中生的合照，看上去关系很好。
男生瘦小，戴黑框眼镜，十分青涩，正是几年前的孙囫。
旁边的女生水灵动人，眼珠很黑，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一双卧蚕又添了几分可爱。
一石大吃一惊，看看照片，又看看老唐，“这女孩……是老唐？”
“是啊。”孙囫双眼通红，双手抱头，十分悔恨：
“她叫唐小聪，她把自己设定成NPC，结果再也回不来了。”
众人沉默。
孙囫揪住头发：“我每天都想方设法刺激她，出各种问题刁难他，就是想逼她出错，然后变回来。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她真的变成精神病人老唐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疯了。”
“还能这样吗？”陈萤看向九寒。
“这情况我也第一次见，不过神迹系的天赋都很古怪。”九寒说。
忽然，九寒想到什么，看向红晓晓。
红晓晓也想到一块去了：“要不，我试试？”
可以让目标回到几分钟前的状态——理论上，目标在更早之前受到的伤害是无法复原的，但神迹系施加的法则概念不一样，会被当成“BUG”从本质上一起重启。
红晓晓拿出一枚乌金发夹，走向老唐。
“你……你要做什么？”老唐有点紧张。
“老唐别怕，这是最新的高科技精神病治疗法，上午治疗，下午出院。”孙囫在一旁安慰。
“你放屁！”老唐慌乱地缩到了墙角：“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叫了啊……”
“别怕，只是戴个发夹。”
红晓晓一边解释一边将发夹伸向老唐的头，一见他稀疏的头发，红晓晓犹豫了下，改为别在老唐领口上。
瞬间，一股奇妙的能量将老唐包裹住了，他感觉轻飘飘的，还有一些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