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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苍简叹息一声,挥手放走了那几只光羽蛾,“学府派这样一个孩子前来出使,怕是本就存了几分敷衍之意,我们做到不失礼数,也就可了。”

    苍凌阑点了点头,忽然眼眸暗了暗:“小叔有没有觉得,这队王使,有点……”

    “阑儿。”

    苍简打断她,“朱雀使乃国主意志,慎言。”

    “……好,小叔心里明白,我不多嘴。”

    苍凌阑抿唇,很听话地换了个话头:“学府来了人,是今年苍家的启灵仪式已经结束了吧。怎么样?”

    “二十三个成功后天启灵的孩子,不好不坏,差强人意罢了。”

    苍简不紧不慢地说罢,侧眉看了她一眼,“不过今年有瑶儿,还有你。许多事便不好说了。”

    苍凌阑失笑:“我算什么,我……”

    苍简没理会,淡然说下去:“接下来,王使会在朔城停留约半个月,监督苍家竞选出两个名额,烙上朱雀印便直接随王使南下,成为学府新生。”

    “阑儿,你怎么想?”

    苍凌阑不说话了。

    她闭上了嘴,也闭上双眼。

    旧日的火舌似乎从记忆深处烧起来,烫遍她的四肢百骸。

    火。

    十年前,也是这里。抱月银翼龙喷吐出的烈焰,曾将她此刻所站的地方化为火海。

    千百只光羽蛾在火海中坠落。四下兵戈乱响,夜幕被烧穿了一角,亮得更胜白昼一筹。

    那是七岁的苍凌阑仓皇推开祠堂正门时,扑入眼帘的第一幕。

    “苍穹逆贼!!”

    有人悲愤怒吼,声如洪钟,“毁宗祠,窃祖器,你怎敢——”

    “造孽啊,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你就不怕青龙神魂降罪么!!”

    光。

    是火光,也是剑光。长剑转瞬而至,惊得血色飞溅。

    “兄……长。”

    剑锋尽头,苍简怔怔呛出一口血。

    年轻的苍家家主不敢置信地低头。供奉了千百年的祖剑,此刻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宗祠的墙上。

    “小叔——!!!”

    女孩的凄声震碎夜色。

    叛族者逆着火光回头,露出一双冰冷至极的双眼。

    手腕一抖,男人手握长剑,转身而去,剑尖尤自滴答沥血。

    “小叔,小叔!!”女孩近乎惨烈地尖叫着,她扑过来,却扶不住苍简倒下的身体,只能一起跪在地上。

    好烫,好烫。从小叔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烫红了纤白的手指。

    她眼前发黑,嗓眼一甜,同样滚烫的血也从自己的咽喉里呛出来。

    叛族者走向他契约的银龙,没有多看一眼昏死过去的族弟,也没有多看一眼跪地吐血的亲生女儿。

    ——孩童识海脆弱,先天启灵内蕴风险,必须慎之又慎。

    而女孩亲眼目睹父亲将小叔一剑穿胸,苍家化为燎燎火海,已是心神俱崩,灵界摇坠。

    剧痛贯穿了意识,咬向每一寸感知。

    “为什么……阿爹,为什么弄伤小叔,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她跌倒在泥泞里,脏了新裁的青裙。灵界崩溃的痛楚让她爬不起来了,只能拼命地伸手,看着父亲的背影在五指间越来越远。

    抱月银翼龙展开了巨大的鳞翅。它并没有飞,而是望着字字泣血的小女孩,低鸣两声。

    苍穹手握长剑,立于龙背之上。

    他道:“银月,走。”

    “不要,别走……”

    苍凌阑凄声哭道:“阿爹,阿爹!!”

    她泪流满面,唇角含血,乞求着那头银龙,“银月,银月,求求你,别带我阿爹走!!银月……!!”

    苍穹声冷如铁,厉喝道:“走!”

    下一刻,八阶的抱月银翼龙腾空而起,神龙威压浩荡铺下——

    阻断了还欲追来的苍家长老们。

    也让那女孩初启的灵界,摧枯拉朽地破碎成泥。

    ……

    “我还能怎么想呢?”

    苍凌阑睁开眼,成群的光羽蛾飞过祠堂大门,有三两只照亮了少女乌黑的发梢。

    十年前,她的阿爹自王都而归,掠走苍家祖器“苍天青冥”,乘着银龙飞向薄暮山脉的另一端,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也在那个夜晚后天赋尽失。此后十年,四国八方,少了一位本该前无古人的惊绝天才。

    唯独这座边境古城,多了个游荡在薄暮山脉间的小猎人。

    这座山,成了她的执念。

    她想要银龙回头,想要神剑归鞘。她想要追上消失在远山尽头的父亲,问一句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为什么抛弃。

    “我算过,小叔。”

    苍凌阑道:“以我现在的本事,勉强能在薄暮山脉外围行走。如果从外围绕过这山,需要走两千九百多天,大概八年。”

    而现在,她会挽弓,她能挥刀。她能与狂躁的破锣暴熊对敌,她让光羽蛾四散而逃。

    却也仅止于此了。

    “但是,”苍凌阑冷静道,“银月飞过那片山脉,只需要一个振翅。再飞跃另一片山脉,也是一个振翅。我追不上他。”

    “……”

    苍简手扶祠堂大门,沉默站立着。月色下,男人的面容更显苍白病气,又笼着几分哀伤。

    十年前,叛族者赏他当胸一剑,旧伤至今未愈。

    “没有办法,人类的力量过于微薄。”他叹道,“凡人终究是比不上御兽师的。”

    苍凌阑:“是啊,真不甘心。”

    苍简:“你想怎样?”

    苍凌阑又沉默了须臾。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终于开口。

    “他们说,学府是年轻御兽师们的圣地,或许那里可以疗愈伤损的精神力。”

    “他们说,学府的大先生通晓天下万事,或许她会有重启灵界的办法。”

    “他们还说,传说中的朱雀大神就栖息在王都的金梧神木上,守望着这片土地上的万民。”

    “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的,至少王都的天地比朔城开阔,那是苍穹曾经走过的地方。”

    是啊,她还能怎么想呢?

    白日里王使问起,她说她不是御兽师,只是个猎人。

    但远山般的执念,仍在凝视着她。

    苍凌阑闭了闭眼,紧攥着腰间短刀,轻声道:“我有点想再试试。”

    “试试离开朔城,上王都,入学府……寻找做御兽师的路。”

    苍简似乎早猜到她会这样说,并无意外,只道:“你的灵界至今破损,不仅自身无法修炼,更开不了阵纹。”

    “没有战兽,就不会有人会承认你是御兽师,学府也会不收你这个学子,你怎么办?”

    苍凌阑坚持道:“我有战兽。”

    苍简道:“旁人怕是不这样想。”

    苍凌阑不说话了。

    她垂着睫毛,仿佛陷入某种深深的思索。

    或许这确实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苍简长叹一声。

    他开了祠堂的大门,指着里面:“罢了,先不说了。今日时辰已晚,阑儿去睡吧。”

    却在这时,苍凌阑抬起脸。

    “如果小叔早一日问我,我可能会说,假若旁人不承认我,我就把那人打一顿。”

    她神态冷肃,语调认真地说:“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再打一顿。”

    “……”

    “但那是猎人的解决办法,有些粗暴。”

    苍凌阑深吸一口气,一派痛定思痛之色:“既然我想要做御兽师,便该纠正这类陋习,从此用御兽师的办法考虑问题。”

    她抱臂沉思,缓缓踱步:“比如现在,假若旁人不承认我,我应该叫雪泥和阿尾替我把那人和他的战兽打一顿。”

    “……”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再打一顿。还不行继续打,直到……啊!”

    话没说完,苍凌阑一个趔趄,被小叔一巴掌推进了祠堂里。

    “怎么了!”少女恼怒回头,振振有词,“御兽师之间的斗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那是斗兽还是斗人?”苍简面无表情地将大门砰地关上,“够了,滚进去睡你的觉……泼丫头。”

    两息后,那门却又吱呀一响,从外面打开一个缝隙。

    “按照家族惯例,家族新启灵的一代子弟,将进入薄暮山脉外围历练,并于哨楼处举行斗兽之战。今年会有王使同往,两枚朱雀印的名额,也会依此判定归属……”

    伴着家主幽幽的嗓音,当啷一声,一个东西被扔进来。

    苍凌阑借着月色一看,是枚刻着盘龙图腾的青色木牌。

    “小叔……!”

    苍凌阑蓦地抬眼,将那青牌紧紧握住——跟在家主身边多年,她岂会不认得,掌中冰冷发硬的,正是苍家子弟每年离家历练时的信物!

    “你若果真下定了决心,想去便去罢。就一个要求,把你那煞气收收。”

    门外,苍简的身影逆着月光,抬袖隔空狠狠指了她两下,“若敢把你的同辈和他们的战兽祸害出什么伤亡来,我跟你没完。”

    作者有话说:

    苍简:底线已经放得够低了。

    .

    第10章

    黑鹰酒馆

    次日清晨,朔城的晨钟按时响起。

    淡白色的日光从天顶的木窗漏下。巨大的青龙雕塑栩栩如生,双目怒睁,俯首睨视着下方的族人。

    苍家以青龙后人自居,这祠堂名为供奉列祖,实际上拜的却是兽神青龙。

    “好天气。”

    祠堂内一片明亮,苍凌阑背对那巨大的青龙雕塑而坐,双手将黑发在脑后拢起。

    她唇间叼着发带,盯着窗外的太阳喃喃自语:“雨后连日放晴,可以进山采蘑菇了……”

    昨日晚些时候,苍简派来的下人敲开了祠堂的门,给她送了换洗的衣物和被褥。她难得地睡了个舒爽,一觉到天明。

    “沙沙~~~!”

    一道瘦长的紫色影子不紧不慢地沿着柱子爬下来,摇晃着晶莹的尾刺。

    苍凌阑扎好头发,无奈地站起身:“你知不知道,你这两年越来越沉了?”

    阿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从柱子上纵身一跳,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惬意地将大尾巴绕过她的后颈:“沙!”

    苍凌阑掂了一下肩上的重量,屈起食指敲了敲阿尾的背甲,又握了握那条大尾巴。

    “这么说来,”她若有所思,“晶甲也变厚了好多……难道是快要升三阶了?”

    才说完,苍凌阑自个儿先摇了摇头。

    与人类定契的战兽,成长速度是野生凶兽的几倍,这也是有许多凶兽愿意主动与人类契约的原因之一。

    但阿尾是器契,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从出现升阶的征兆到真正突破,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洗漱完毕,展开叠好的衣裳,是件暗纹黑底劲装。苍凌阑抖开便知道是按着自己的身量新裁的。

    忽然一个念头掉进脑海里:倘若果真决意离开朔城,下次再穿上小叔为自己准备的新衣,不知要到何时……

    她摇头笑了笑,穿上站起,果然很贴身。

    苍凌阑双手推开祠堂的大门。

    此时天光大亮,正有两个苍家小辈一前一后,从祠堂前飞奔而过。

    “快走快走!”跑在后头的是个小胖子,明明都挥汗如雨了,嘴里还着急地嘟囔,“这般重要的日子,迟到了二长老又要骂人了……啊!!”

    一句未完,尾音变成了尖利的嚎叫。

    跑在前面的小姑娘回头骂道:“死胖子,吓我一跳,你鬼叫什——啊!!”

    苍凌阑与他们的视线对上:“……”

    肩膀上的阿尾竖起尾刺,耀武扬威地发出嘶鸣:“沙沙——!”

    这一瞬间,少男少女的脸色煞白,好像大白天见了鬼:“苍、苍苍苍苍……”

    苍凌阑大步走过去:“结巴什么,你们不姓苍?”

    演了半天结巴的小胖子终于把憋在嗓子里那口气叫了出来,化作一声惊恐的:“苍——苍凌阑!!”

    “你,你你你……”他飞速后退,脸蛋皱得都快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哎哎哎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叫家主了!”

    苍凌阑:“……”

    她不是很理解,自己又不是吃人的凶兽,甚至自认为还算是个好人,为何总有许多人见她如见洪水猛兽一般。

    难道自己长了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那两个同龄人见她不言语,更是哭丧着脸,活像是要上断头台。

    少女猎人蛮不是滋味地挥了挥手,俩人就耗子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阿尾:“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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