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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她的天资开始显现,逐渐有了要先天启灵的征兆。

    人们悄悄地拿她和苍凌阑比较的时候,苍凌瑶也曾暗暗地咬牙不忿过。

    她想,她会成为大御兽师,会带着家族重夺荣光,她要比那个连阵纹都没开就陨落了的所谓天才走得更远。

    终有一日,该换作苍凌阑仰望着她和她的战兽自天而降,

    在众族人的簇拥下踏入家族的大门。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她带着刚契约的水雾鹊,第一次进入薄暮大山实战,

    却不慎和族人走散,

    还迷了路。

    当她被一阶的乌弹燕和藤木妖追得放声大哭时,一抹寒光掠过树影。

    羽箭钉在地上,

    弱小的凶兽四散。

    苍凌瑶泪眼朦胧,抱着失去战斗能力的水雾鹊转过头。

    风涌如涛,枝叶簌簌。一道纤细的身影半跪在对面巨树的枝干上,

    保持着拉弓引弦的姿势,

    逆光中看不清容貌。

    只能听到还有些稚嫩的女孩音色,但很稳,

    也很冷。像是在这闷湿酷热的密林中,硬生生携来一股肃杀北风。

    “你谁?”

    “家里大人呢?”

    苍凌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种怯意油然而生。

    她颤声道:“苍……苍凌阑……”

    “你认得我?”

    那树上的小少女似乎垂眸瞥了一眼,挑眉:“啊……这眼睛,你苍家人吧。”

    苍凌瑶只觉得浑身出汗,语无伦次:“我、我叫苍凌瑶……我们……我曾经见过你……”

    “唔。”

    小少女意兴阑珊,喊了声:“雪泥!”

    忽然,后面的灌木丛沙沙作响,钻出一只毛发雪白的小鹿崽。

    苍凌阑伸手往下指了指:“这是苍家的族人,给她带条路出去。”

    雪泥欢快地蹦了两下:“呦呦!”

    那天,苍凌瑶狼狈至极地被苍凌阑养的鹿带出了大山。

    彼时她已是十三岁先天启灵的“天之骄女”,可那个所谓的灵界残废,竟连多扫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那,这个女孩的眼里,究竟看着什么呢?

    后来的后来,一年又一年。

    她看着苍凌阑在朔城的大街小巷走过。

    夏日烈阳炎炎,胖商贾走在大街上,催促着花钱雇来的脚夫:“小丫头,再拉快点儿!没这份力气就别吃这碗饭啊!”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抬头,用手背擦去下颔的汗珠:“……我说老爷,你用雇一只憨土驮的四分之一价钱雇个小女孩,还真指望我能像牛一样拉车?差不多给你把货送到得了。”

    寒冬北风呼啸,远来的御兽师摸着下巴惊叹:“厉害啊小妹妹,真把婪水狐给猎来啦?喏,说好的两百枚灵币。你要是把剥皮的活儿也干了呢,就三百枚。”

    对面,年幼的猎人用满是血污的手指接了灵币,又摘下积雪的斗笠:“婪水狐的皮不好弄,三百五十枚才干。”

    那御兽师道:“小姑娘,你本事了得啊,可曾想过到外头的天地看看呢?”

    猎人摇头:“再说吧,我年纪还小。”

    她一旁看着,心如煮沸,没来由地又急又气。终于某日红着眼眶上前,拽了那少女的衣领,骂道:“……苍凌阑,我看不起你!”

    “……”

    苍凌阑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啊,你谁?”

    苍凌瑶气得发抖,她几乎就想哭喊出声:你若真的放弃了,就给我烂到泥里去啊!

    你若不肯,就该重新飞回九霄之上去,如今这个样子算什么!那我又算什么?

    但她没能,因为苍凌阑根本没给她更多的时间。她被抡起来就是一个过肩摔,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

    ……恰如此时此刻。

    砰!

    苍凌瑶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泥水,剧烈地喘息着。

    苍凌阑缓缓收势,捏了捏腕口,冷雨中神色愈加寒戾:“……苍凌瑶,这些年我不揍你,不揍苍家那些乱嚼口舌的家伙,不是我不喜欢揍人,是看在小叔的面子上。”

    苍凌瑶屈辱地红了眼眶,嘴唇颤抖半晌,却惨笑道:“那今日呢?”

    “不是说了么?今日我心情不好,不忍了。”

    苍凌阑说道这里,眸光微动,似释然似明悟。

    轻轻重复道:“对,不忍了。”

    苍凌瑶咬牙从泥水中撑起身,嘶喊道:“小梦仔,岩石堡垒!”

    苍凌阑倏然回头:“雪泥,别让它出招!”

    场地上,小梦仔拼命想要回援。然而对面那只变异飞光鹿的速度简直恐怖,每次它想要酝酿技能,总能被一招出其不意的攻击打断在半途。

    而那变异鬼手蔓,论战斗意识其实差着浪花伞一层。但苍凌阑始终盯着这一路,时不时还自己亲自上去干几招,浪花伞几次尝试,竟都没能真正打破僵局!

    擂台下的看客看得恍惚。

    昨日苍凌瑶对阵殷云,双方可都是拼尽全力,胜负直到最后一刻才落定。

    但今日这场……

    苍凌瑶已经开始被苍凌阑压着打,形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众人心里几乎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

    不会吧,总不会苍凌阑废了十年,依然是这一辈最强的那个吧……

    若真如此,这个人究竟有多离谱?

    “瑶小姐,真的没有胜算了吗?”

    看台。韩童直直地看着场上,不禁低声喃喃。

    苍简:“王使觉得?”

    韩童迟疑了一下,道:“将蓝雾仙鹊唤下来,用大范围的攻击技能,或许尚有机会破局呢?”

    苍简摇了摇头:“若要拼一把,的确也只能这样赌了。可阑儿选了鬼手蔓上场,而非那只紫晶蝎子,想必已经考虑到这一层。”

    “以这株鬼手蔓变异后的身躯,用硬质化叠加大增殖,完全可以当做中范围以上的防御技能来用。而蓝雾仙鹊若从高空下落,必然暴露破绽,倘若不能迅速破局,反而容易加速落败。”

    一切正如苍简所料。半刻钟之后,苍凌瑶终于支撑不住,心一横将蓝雾仙鹊叫了下来。

    苍凌阑早就料到这一招,唤出小花藤的大增殖来保护自己和雪泥。

    至于残雪鸦那边,根本不用吩咐。鸦王岂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

    白练般的“云涌”凝聚了最大威力,直接命中蓝雾仙鹊的后背,那道织锦般的影子划过半空,惨然坠落!

    鸦王不依不饶,狠狠一记“撕裂爪”补了上去。

    “咛——”

    蓝雾仙鹊凄声尖叫,一路被鸦王压着坠地。轰然巨响后,擂台地表被砸出凹陷,蓝雾仙鹊已不能动弹。

    “蓝雾仙鹊倒下了!”苍茉惊叫。

    “那可是瑶小姐最强的战兽,竟然第一个出局……”

    扑棱棱……残雪鸦徐徐飞起,身上也是处处伤痕,并不比蓝雾仙鹊要好多少。

    “哑——!!!”

    可它却还能在瓢泼的冷雨中扇动羽翼,傲然啼鸣在斗兽场内回荡不休,宣示着不屈者的胜利。

    谁能想到,两只三阶鸦科战兽的一对一高空战斗,结局竟是血统占优的蓝雾仙鹊落败!

    “漂亮!”苍凌阑不禁笑着一喝,她眉眼衣衫尽在雨中淋湿,却显得无比快意,“鸦王,下场休息。”

    残雪鸦并未逞强,冲苍凌阑点了点头,翅膀轻扇,退出了战场。

    一旁,二长老摇头长叹一声,闭眼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残雪鸦明显还没到完全无法战斗的状态,苍凌阑却主动让它下场。

    只能说明,这场斗兽的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果然,仅仅片刻之后,小梦仔率先被雪泥一记全力的灼焰疾冲打晕了过去。

    而浪花伞始终被鬼手蔓和苍凌阑协力牵制着,一场下来根本没能出几个招,最后陷入惨遭围攻的局面,成了打得最憋屈的那个。

    “……够了。”

    苍凌瑶晃了晃,脱力跪坐在地上。

    她咬着嘴唇,肩膀剧烈抖动半晌,眼泪终于忍不住和雨水一同沿着红肿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抬手召回了浪花伞,哽咽着说:“我认输。”

    全场鸦雀无声。

    无数人愣愣张着嘴……

    三对三的斗兽,居然是以苍凌瑶的惨败告终。

    白银三阶蓝雾仙鹊,青铜二阶浪花伞,白银二阶小梦仔。这样强的阵容,却输得彻底。

    更可怕的是什么?

    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发青地小声说:“苍凌阑她……还有一只紫晶蝎子没上场呢。”

    这个人分明……还远远没出全力!

    擂台上,苍凌阑平静道:“雪泥,小花藤,都停手。”

    战兽们被她挨个叫回。残雪鸦振翅飞起。鬼手蔓收拢枝条,化成球根形态。小飞光鹿一低头,把球根叼起来,踩着小碎步回到了御兽师身边。

    苍凌阑弯腰,从雪泥那里将球根态的小花藤接过来,仍是收在袖中。

    明明赢了,她的脸上却不见什么喜悦,只转过身,独自向斗兽场外走去。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

    擂台上,苍凌瑶仍跪坐在那里,一只衣袖掩面。渐渐有压抑的泣声传来。

    “阑小姐……”

    台下,殷云神情复杂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反而是苍凌阑与之擦肩而过时,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她连苍朝都不如。苍朝还知道想个针对我的战术。”

    忽然,一粒冬絮被风送至眼前。

    苍凌阑一怔,抬起手掌,将那片雪花接住。

    她自言自语:“下雪了。”

    不知何时,云层中落下的雨,已经变成了雪。

    殷云也抬起头,有些担忧地道:“天象的异动,竟已经寒冷至此……”

    苍凌阑冲他笑了笑,说:“我走了。”

    她眉眼间一派清明,很轻松,很畅快,像是放下了什么背了许久的重荷。

    她又转过身,遥遥看向坐在高处的青袍家主,扬颌朗声喊道:“小叔!阑儿走了。”

    苍简倏然站起,怔怔失神,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喉结滚动两下,却发不出声。

    而殷云不明就里,只当她是结束了这场斗兽要去休息,便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安慰还在擂台上的苍凌瑶去了。

    时辰渐晚,笼着这座小城的天色更加昏暗,风声呜呜如诉,吹过纵横的大街小巷。

    苍凌阑先是去了医师处,耐心地等待三只战兽的治疗完成。

    随后,她独自离开苍家,穿过飘雪的城巷。

    沿途不少行人惶然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大山小声说话。几个猎人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同伴匆匆赶向医馆,嘶吼痛哭的声音传出好远。

    此情此景,隐约似与昔年昔日重叠上三分。

    苍凌阑慢慢地抽下发绳,抬手将有些凌乱的黑发重新绑好了。

    她垂着睫毛,想到无数个噩梦的结局,想到那哭着漫山遍野地找她的鹿崽子。

    她说:“雪泥。”

    “呜?”

    “陪我去找死吧,怎么样?”

    雪白的鹿崽子蹦了几下,甜腻腻地叫道:“呦呦!”

    ……

    片刻后,苍凌阑回到了黑鹰酒馆的门口。

    酒馆异常安静。那块破破烂烂的招牌倒扣着,被寒风吹得咣当咣当轻响。

    招牌倒扣,就是不接待客人的意思。苍凌阑虽知道酒馆有这条规矩,但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着邱鹰把这块牌子倒扣过来。

    她试着推了一下门。没上闩,吱呀一声开了。

    曾经火热朝天的黑鹰酒馆,如今没了猎人们,只剩下一排排粗陋桌椅,显得十分空荡寂寞。

    光线昏暗,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柜台后,正就着盏煤油灯,低头擦拭着一双足有半人高的铁制巨斧。

    武器的锋刃反射着油灯的光,映亮了老汉花白的眉毛,还有脸上狰狞的旧疤。

    “赢了没有?”邱鹰头也不抬。

    “当然。”苍凌阑引着鸦王和雪泥先进了,然后自己才走进来,反手关上酒馆的门,“最后一碗,你给我盛的是醒酒汤吧。难喝死了。”

    邱鹰:“呵。再赢两场,你就能去王都了。”

    苍凌阑认真点头:“是啊。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再赢额外的一场。”

    她说:“我要阻止奇霜洞窟开洞天。”

    作者有话说:

    阑和瑶之间存在着严重的认知错位

    凌瑶眼里的不摆烂be

    like:努力上进,成为大御兽师,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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