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夫子留步！”苍凌阑咬了咬牙，闪身拦在欲走的宋劝行面前。宋劝行：“让开。”
“夫子，我可以不考试，也可以放弃学府。”苍凌阑冷静道，“只是夫子如此言行，不明不白，叫凌阑实难甘心。我需要一个解释。”
宋劝行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否在撒谎。
须臾，他愤然抽出蒲扇，用力扇了几下，道：“也罢，也罢，我就叫你明白……且将阵纹再亮出来。”
苍凌阑照做，便见宋劝行手持蒲扇，沿着那阵纹的裂纹一路点过去，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看看你这阵纹，哪里是普通的损伤。这一线裂纹所缺的，是也只是——本该镌刻着驯化规则的符文！”
苍凌阑心脏猛地一跳。
“驯化……规则？”
“你既是御兽师，应当知道驯化规则为何而存在。”
宋劝行道：“人类的力量远远弱于凶兽，而御兽师却要凌驾于战兽之上。驯化规则，乃是从野兽凶性之下保护御兽师的唯一一道禁制，是几千年御兽师拿命拿血填出的成果！”
“为何要毁去这驯化规则，学的是哪个大逆不道之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难道你还要对我说，你曾遭遇的那凶兽，在阵纹一道上的造诣堪比学府夫子，竟知道专挑着驯化规则来毁不成！？”
宋劝行哂道：“这样的好本领，宋某倒想去讨教一番，只是不知对方是兽王，还是兽神？”
苍凌阑沉默了。
胸口像有岩浆在滚沸，脑子里一阵一阵地跳疼。
“——巫骨！！”
她咬紧牙关，在意念中低吼。
阴寒的阵纹泛起光芒，身披斗篷的骨骸出现在她的灵界之中。仴ɡё襡鎵
巫骨仍是散漫盘坐的姿态，只是那对眼窝中，苍白的火焰似乎比往日燃烧得更加旺盛。
“是你毁了我的阵纹。”苍凌阑冷声道。
“是。”巫骨之祖并没有否认。
身为兽神，它的确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明知人类的驯化规则根本不可能凌驾于兽神之上……”
苍凌阑气得脑壳痛，她讥讽道：“何苦来哉？莫非巫骨大神也怕了我，怕有朝一日我会成长到连兽神也能驯化？”
“是。”巫骨又承认了。
它轻轻歪了一下头骨：“凌阑，你很强大。”
印象里，这是巫骨之祖第一次喊她的名，也第一次不再用那些别扭的“吾”“汝”之类古称。
它在说——你很强大，你的天资过于惊人，足以配得上一位兽神的未雨绸缪：将可能的威胁掐灭在萌芽之前。
苍凌阑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一句夸奖，夸得能让她冒出想杀人的念头。
“那我的确要比你强大一些。”苍凌阑冷冷道，“堂堂兽神，活了几千年，执掌一方天地，竟会畏惧一个十七岁的人类御兽师么。”
她没有等到巫骨的回答，却先听到了摇铃声。
这是武试开考的铃声！
苍凌阑被迫从灵界中抽回意识。
不知不觉间，四周除了她与宋劝行以外竟没有了其他考生。斗兽场大门紧闭，连两位监控夫子也进去了。
不太妙，苍凌阑眼角跳动。这样下去，她要考不了试了……
“还不说实话？”宋劝行还在等着她的态度。
可她怎么可能说实话？
她能怎么说，说我契约了一个人类骸骨所化的兽神，人家的阵纹造诣还真不一定在你之下，不然你俩比划比划？
什么？问我兽神哪来的？那自然是你家国主派来的大御兽师在薄暮山脉里请来的……
她有苦难言！
苍凌阑咬了咬牙，只能低头道：“……夫子息怒，非是凌阑欺瞒夫子，实是有着难言之隐。”
“只不过，”她慢慢抬起眼，“这沉寂的十年，我曾无数次行于山野，听过千万只凶兽的鸣声。”
黑衣少女招了一下手，残雪鸦便停在她的手臂上。变异鬼手蔓轻轻扒着她的腿，惶然地探头探脑。
“我选择的战兽，纵无驯化，亦可与御兽师心灵相通，绝不会有凶性大发、噬主伤人之事。”
宋劝行却只是摇头，神色已几近惨笑：“呵，纵无驯化，亦可与御兽师心灵相通……？”
“好个心灵相通，竟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宋夫子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悲愤如有实质：“好，我便当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我如今便告诉你——苍凌阑，你可知当年你父苍穹，在王都曾有‘鬼才’之名，是因为什么！？”
苍凌阑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名字。
“……什么？”
她死死盯着宋劝行，又问：“因为什么？”
苍穹二字，好像凭空落了一把冰做的尖刀。
把她焦灼的神经齐齐切断，只剩下刺骨的冷意与战栗迅速蔓延。
“是因为，他钻研契约而不驯化的御兽之术，放纵其战兽凶性大发！”
宋劝行面上悲愤交加，且夹着浓浓的自嘲：“我曾劝过他，凶兽终究野性未除，是大隐患。”
“可他说，他能控制。”
“他说，他不想要战兽，他想要战友。”
“他甚至说……这才是御兽的真谛。”
苍凌阑耳中突然尖锐地作响。
“看着他与他的战兽一次次所向披靡，我信了，当时许多人也信了。”
考试时间正在迅速流失，但苍凌阑已顾不得。
本应痊愈的精神力，仿佛又开始阵阵泛痛。她用力闭了闭眼。
“可后来，苍穹的战兽——不，他的凶兽！”
宋劝行厉声道：“于四国大比期间内失控，杀性大发！无数为朱烈出征的中流砥柱，死于他的凶兽牙下！”
“而那苍穹，自知大错铸成，死罪难逃，竟就此叛国而去——”
“国主震怒，派出无数强者捉拿。为了迅速提高实力保命，苍穹便打起了苍氏族器的主意……乃至一步错，步步错。那个冬夜，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女儿！”
“苍凌阑，追根溯源，你的悲剧本是因这御凶之术而生，你还不清醒么！？”
苍凌阑听着听着，只觉得眼前发昏，呼吸困难。
她的……悲剧……
“我不知道。”少女恍神道，“是……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迷茫，“可是，阿爹的……苍穹的每一只战兽我都认得，它们很好的。每一只都很疼我，也每一只都听苍穹的话。”
“两相比较，”她想起那夜不回头的银龙，“它们还是更听苍穹的话。”
宋劝行喘息片刻，情绪慢慢平复。看着少女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模样，终究有些心下不忍。
武试的时间已经过半了，想必众考生此时正在激烈角逐分数。再耽搁下去，苍凌阑只能以零分耻辱收场……
“也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叹道：“阑儿，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将阵纹中的驯化规则补全，现场驯化你的这两只战兽，方才的事我便当作没发生过。”
补全？
苍凌阑只想苦笑，有巫骨在，她根本不可能将阵纹补全！
这一刻，难以描述的疲惫感涌上四肢。苍凌阑低声道：“夫子仁至义尽。我……”
却在这时。
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宋劝行！！”
“你个混账在发什么癫。武试已经开始，谁给你的权力拦着考生不许她考试！？”
苍凌阑迷惑看去，只见一名红袍男子，臂弯里抱着一摞像是文试试卷的纸张，怒发冲冠，大踏步向这边冲来！
……？
这……这谁啊？
再看宋劝行，居然好像比她还迷惑。
宋劝行表情异样地憋了半天，指了指苍凌阑：“董无思，你可知道这是谁吗？你在帮谁说话？”
“说什么鬼话。”董无思一扬衣袖，高声怒喝道，“此等千年难遇之才，若因你宋劝行之故入不得学府，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斗兽场的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探出两个脑袋。
原来是那两位监考夫子，实在好奇外面的情况，忍不住来瞅一眼。
然而此情此景，让俩人都沉默了。
过了几息，他们大眼瞪小眼，喃喃道：
“怎地，宋夫子和董夫子，今个是……中了哪只鬼兽的招数，互相换了魂儿了吗？”
作者有话说:
董夫子：谢谢，一夜真香了。
第58章
御天地也[VIP]
时间回到今日破晓时分——
天色将将亮时，
董无思推开了阅卷书房的木门。
每年到秋试这几日，阅卷夫子们都要不眠不休。御兽师有灵流伴身，对睡眠的需求并不多。然纵使精力不乏，
阅卷的疲惫与无聊却能催人犯困。
董无思本以为，他会看到一排顶着黑眼圈，昏昏欲睡的年轻夫子们。
却不料门一开，
看到的是二十几人围在一张桌案前说话，亢奋至极！
“董……董夫子！”
一个夫子瞧见他，
激动如见了救星，“您快来瞧这份答卷！”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安静。”
董无思眯起眼哼了一声，心中却知肯定是出了极惊艳的卷面：“多少分？”
夫子们面面相觑，有一人弱弱道：“董夫子，恕晚生们无能，这卷……我们几个都不敢阅。”
“嗯？”
早有人跑来将纸张奉上：“这套卷面，
斗兽策略题整整四十五页，
几乎找不到可扣分之处……论述则是大胆至极，您看这题。”
董无思拿过来一看，
眼神就变了。
只见那卷面龙蛇飞动，
说得好听是潇洒疏狂，说得难听便属实有些潦草——能写出这样的连笔，
说明此人落笔时一气呵成，中间竟无思考停顿之隙！
董无思又看那阅卷夫子指的题目。此乃一道配招题，题干中列出了二十个可习得的技能，
考生要从中选出六个，
为战兽“矛牙”进行战技的配招，并阐述思路。
“嗯？此人选的……全是基础技能？”
“不错。”那阅卷夫子严肃道，
“此题位置靠后，本届考生数万，答到这里的也不过三四千之数。其中只有这位，连一个元素技能都没有选。”
董无思细细看去，只见卷面写道：
“矛牙，青铜品级血统，爆发力极强，堪比白银血统，而速度、防御、耐力均略显不足。
“可培育为刺客型战兽，战斗时蛰伏于旁，伺一击封喉之机，御以用于凭弱胜强之局、绝境回击之战。
“元素技能发动时，牵引四方元素波动，常伴流光溢彩之势。
“虽威力强劲，然自身方位暴露无遗，此伏击大忌也。
因此，元素技能十项，均不予考虑。”
——这考生，居然上来就把元素技能全都排除了！
董无思双眼发亮，拍案道：“有趣！这个孩子，必定是亲手培育过刺客型战兽的。”
阅卷夫子：“董夫子，您再看这题，还有这题。”
那考卷被哗啦啦地翻来翻去，董无思看一题，又看一题，面色越来越惊愕。他终于拉了个椅子坐下，抓起整套试卷，从头到尾地细读起来。
时而抚掌赞叹妙极，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花了半个时辰，方将整套试卷看罢。
只见董无思怔愣半晌，伸手揭开被伏上的考生姓名一栏，才露出如梦初醒之色。
他缓缓仰在椅上，喃喃道：“苍凌阑……竟然是她。昔年青龙女……今又东山再起矣。”
阅卷夫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
董无思自顾自地说道：“我在学府执教多年，近乎完美的文试试卷，并非没有见过。文武双全的天眷之才也好，资质与勤勉兼具的龙凤也罢，总能数出那么十几个。
“传说当年大先生入学府时，斗兽策略与御兽论述一分未扣。那份答卷至今供在学府里，我拜阅多次……自以为此生再不会为任何一个考生的卷面而变色。”
“可……这篇作文。”
董无思神色复杂地落到卷面上。
这份试卷的作文写得并不长。十五页空白，只填了两页多一点，不过六七百字。在考生中间，算是写得极少的。
作文的题目甚是狂妄：
——御兽者，御天地也。
她写：
“当今世上御兽师者众多，其中大多庸碌，英杰时有。然，通晓真正御兽之道者，寥若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