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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关于陈侧柏的监控录像。

    秋瑜心里一震。

    那段录像里……谁是陈侧柏?

    是被开枪打死的试验品,还是旁边被溅上鲜血的……

    秋瑜呼吸困难,不敢再想下去。

    她了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么惊险。

    那完全是一场随机杀人。

    没有目标,没有预谋,没有规则。

    再高的智力,都无法预测和规避这种突如其来的射杀。

    如果当时陈侧柏在旁边的治疗舱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射杀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一下,咸腥的海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腌渍得她伤口又涩又疼。

    她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对他的隐瞒感到愤怒。

    第二个文件,仍然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央,是一个人形大小的密封舱,呈圆柱状,顶部洒落下幽幽荧光。

    里面关押着一滩血肉组织,正在畸形蠕动,令人作呕。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画面,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淋浴装置喷洒出来的热水,似也在一瞬间变冷了。

    骤雨似的热水浇头而下,她却打了个寒战,牙齿也像发烧似的磕碰起来。

    录像结束后,跟上一个视频一样,画面归于黑暗,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2145.5.11

    ……那一滩血肉组织,居然是陈侧柏。

    秋瑜不再恐惧,却仍然难以呼吸。

    陈侧柏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第三个文件,不出意外还是一段监控视频。

    这一回,画质要比前两个清晰太多,明显是近几年的监控录像,还可以放大画面,调整观看角度,选择观看视角,跟几十年前的3D游戏差不多。

    秋瑜迟疑片刻,选择了主视角。

    这样或许能获取更多、更关键的信息。

    画面一下子变为第一人称。

    她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正在办公。

    这时,办公室的金属门忽地开启,她立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一个人逐渐走进她的视野里。

    陈侧柏。

    三年来,她一直以为,陈侧柏对她十分冷漠。现在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见过他真正冷漠的样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摆垂至膝盖,两手插兜,脸上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至极,带着薄刃似的压迫感,光是对视,都会感到割伤般的疼痛。

    陈侧柏看着她,声音平静:“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种惊悸之感。

    她张口,发出粗厚的男声,语气恐惧:“你想干什么?这里有监控!全景拟感监控!只要你敢对我动手,你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陈侧柏一脸无所谓:“我不会对你动手。我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那将全是浓烈而旖旎的爱意。

    监控录像里,秋瑜却只听到了森冷可怖的杀机。

    陈侧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脸颊。

    拟感监控的第一视角,触感只有平时的15%。即使如此,秋瑜还是感到了轻微的痛感。

    主视角更是发出了痛苦尖锐的惨嚎。  听见呻-吟、惨叫、痛哭,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会切身感到痛苦,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遗留下来的天性,以便随时远离类似的危险。

    秋瑜无条件信任陈侧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生出杀意。这人惨叫时,她却还是皱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视。

    ……大概跟看到别人的脚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应。

    无论主视角如何惨叫,如何求饶,陈侧柏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如同冷硬的铁箍。

    他冷漠地盯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面庞。

    可能因为知道,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对待她,这一段秋瑜毫无代入感。

    主视角却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给个痛快行不行?”

    陈侧柏松手,扯掉手上的橡胶手套,用打火机点燃扔到一边。

    主视角:“……你想烧死我?整个办公室用的是最高规格的阻燃材料,你烧不死我的。”

    陈侧柏平淡说:“懒得丢垃圾罢了。”

    气氛压抑紧绷,陈侧柏迟迟不说他的目的,主视角快被他逼疯了,困兽般用尽一切办法呼叫安保人员,但消息发不出去,整个办公室似乎变成了一个电磁屏蔽室。

    就在这时,陈侧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差点杀死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说:“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画面陷入黑暗,拟感戛然而止。

    两三秒钟后,画面重新亮起。

    第一人称视角断开了,因为主视角已经死了。

    ——自-杀,他把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里,扣下了扳机。

    陈侧柏瞥一眼监控摄像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形从始至终孤峻而不染纤尘。

    根据他倒数第二句话,秋瑜推测出两个信息。

    ——“主视角”就是第一个视频里,面部被加密的中年人。

    ——陈侧柏则是被溅上鲜血的试验品。

    秋瑜不想用“试验品”去指代陈侧柏,可他确实是生物科技的试验品。

    秋瑜以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会怎样对待他,但跟现实比起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

    她没想到,他竟会在实验中,从活人变成一滩血肉组织,又从一滩可怖蠕动的血肉组织,变成一个活人。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不想指责他,可是这一刻,她确实对他的隐瞒行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

    这些事情,她居然是从裴析一个外人口中知道的!

    而且,裴析给她发这些视频,还不一定是出于好意!

    他就这么自信,认为她不会被外人挑拨离间,被视频的内容吓到,然后远离他?

    秋瑜愤怒地洗完了澡。

    她换上睡袍,光着脚走出浴室,却一脚踩进了某种湿冷黏腻的物质里。

    室内一片昏暗,所有窗帘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

    脚下的黏物质,也像一团滑腻腻的水栖生物,几乎覆盖至她脚踝,令她直冒鸡皮疙瘩。

    秋瑜出于某种直觉,小声唤道:“……陈侧柏?”

    一只手突然出现,攥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扯。

    秋瑜一惊,转头却只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

    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陈侧柏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颈侧,是一个交颈的姿势。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温柔得几近古怪,话的内容也让她汗毛倒竖:

    “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第52章

    Chapter

    25

    “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陈侧柏发现了。

    秋瑜瞳孔微放,第一反应是震惊,他怎么知道她洗澡的时候在看东西,他入侵了她的芯片?

    也是。他自己亲口说的,除非入侵者的水平远远超过设计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则不可能入侵市中心的广告牌。

    而他本人就是入侵者。

    他想看她的芯片,当然轻而易举。

    秋瑜刚要说话,陈侧柏却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让我猜猜。”

    他体温一直很冷,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冷,几乎像寒冰一样冻住了她下半张脸蛋。

    秋瑜忍不住皱起脸,倒抽一口凉气,推了推他的手臂。

    陈侧柏的手却纹丝不动:“你看到了一个可怜虫,他出生在肮脏的垃圾山里,前半生都在公司的手下辗转、苟且。”

    “这个可怜虫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运气。每天有几万人给公司写信,企图改变命运。但只有他和另外一千多人被公司选中了。”

    “一千多个试验品,同时进行为期五年的基因改造。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侥幸跟另外十二个试验品一起活了下来。”

    “可能是看他运气太好,‘上帝’派人到这十三个试验品中,随机抽选一个犹大杀死——也有可能是耶稣,随便什么,想要遏制一下他的好运气,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说着,陈侧柏冷不丁按开了室内的壁灯。

    秋瑜不喜欢冷色调的灯光,所以室内的灯饰,无论位置一律都是暖色调。

    但再温暖的灯光,也无法调和眼前的恐怖景象。

    只见地板、墙壁、天花板、枝形吊灯上爬满了冰冷而黏滑的漆黑污物,如同某种骇人的畸形生物,向四周扩散、攀爬,脏器搏动般一张一缩,不怀好意地侵占了整间卧室。

    就像是恐怖电影里,荒凉山林里的废弃别墅,推开门,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黏腻蛛网。

    似乎只要走进去,就会有巨型蜘蛛,从后面发动攻击。

    恐惧来源于未知,面对这种未知感,秋瑜很难不感到头皮发麻。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念叨,这些东西是陈侧柏,这些东西是陈侧柏,是陈侧柏……才勉强把恐惧压下去一些。

    等等,这玩意儿是陈侧柏吧?

    陈侧柏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是全身DNA链断裂,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是一滩溶解、重组、又溶解的血肉组织。”

    陈侧柏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嘴,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须时刻确定盒子是关上的。

    “后来,他被人注射了一种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他的运气始终没有消失。即使接受过基因改造,即使全身DNA链断裂,即使被注射了不明物质,他仍然苟活到了今天,而且娶到了你。”

    最后一个字,视角转换,令秋瑜心脏一霎停跳。

    她不由自主屏了一下呼吸。

    似乎察觉到她的反应,陈侧柏平淡地笑了一声,情绪仍然无甚波动,却显出几分冰冷的恶意,不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他自己。

    “早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在肖想你。”

    陈侧柏掐着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

    “起初,他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天真,明明什么都懂,却像什么都不懂,天真得几近愚蠢。”

    秋瑜听见“天真得几近愚蠢”,竖起眉毛,很想咬他一下。

    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怔住:

    “但就是这份愚蠢的天真,让他体会到了正常人活着的感觉。”

    ——他还是人类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侧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出生在地狱般燠热的垃圾山里,那里终日弥漫着不洁死物的气息。正常人不可能居住的地方。

    他从出生起,就从未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后来更不必说了。

    他连人形都没有,又怎么能算得上人呢?

    进入大学以后,他虽然成绩一骑绝尘,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器重——校内讲师教授都知道他的来历,对他又惧又怕,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羡妒。

    学生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真的是靠自身实力,“考”到了那所学校,对他进行了无处不在的霸凌。

    实验记录被破坏。器材被损坏。

    嘲讽,孤立,无休止的谩骂与造谣。

    以上这些行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每一次,他都可以提前计算出概率而完美避开。

    上学期间,他其实从未遭受过真正的霸凌。

    没人能越过他的运算能力,对他实施暴力。

    唯一一次,是他自愿走过去的。

    ——与秋瑜接吻的那一次。

    他被她身边人钳制住的那一刻,看似是猎物自投罗网,实际上是猎人在不动声色接近猎物。

    除了利用与她的基因适配度,避免不必要的骚扰以外,也是因为想知道,在那种场面下,她是否会对他一视同仁。

    她会怎样看他?

    贫民?天才?

    抑或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可怜虫?

    陈侧柏神情淡漠地入侵了计算适配度的机器,然后,瞥了秋瑜一眼。

    秋瑜眼里却什么都没有,一片清澈。

    在她看来,他与周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陈侧柏移开视线,心脏却不可抑制地麻了一下。

    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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