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三岁的孩子,最是话多的年纪。一个话题能滔滔不绝的唠很久,唠的还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李杳看着长廊尽头走过来的溪亭陟,淡声道:
“现在便下山吧。”
听见李杳的话,小家伙还以为李杳在跟他说话。
他眼睛微微瞪圆:
“我们要下山么?”
金宝伸手牵住李杳的衣袖,仰头看着李杳,小声道:
“师叔,我下山给你买糖人,你不要不开心。”
小家伙记着镜花妖的话,把银豆子当了,能换好多好多糖人。
听着金宝的话,李杳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明白这不应该,但是也知道,冷心冷情对她而言,才是对的。
“我不喜甜物。”
小崽子听见她的话,眨巴眨巴眼睛,仰着一张柔嫩的小脸看着李杳。
“可是糖人不是甜物啊。”
对于小家伙而言,糖人是糖人,甜物是甜物,是两个不一样的名字,也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
李杳看了一眼小崽子,又抬眼看向已经走到小崽子身后的溪亭陟,慢声道:
“你若是不给他请夫子,过几日我便将他送去九幽学堂。”
溪亭陟垂眼看着小家伙。
“听你所言。”
其实小家伙才三岁,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三岁还是会尿床捏泥人追狗斗鸡的年纪,远远不到上学堂的时候。
但是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有一个成为了树妖的爹,有一个化神期捉妖师的娘。
溪亭陟不求他出人头地,成为名震天下的捉妖师,只愿他日后能够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
山下的客栈里。
镜花妖坐在桌子上晃着腿,层层叠叠的裙子随着腿的起落而晃动出波浪。
她已经在这房间里待半个月了,久得她髻边的花都要谢了。
但是她不能出去。
八方城城里城外都遍布了捉妖师,她一出去,身上的妖气一泄露,会有几十上百个捉妖师围着她追杀。
也就是溪亭陟在这个房间布下了隔绝气息的阵法,否则她连八方城都无法进来。
穿着一身黑衣的曲谙推开门,进屋关上门便朝着里间走去。
镜花妖看着曲谙消失在屏风后,想了想,还是飞到屏风上坐着。
她看着蹲在轮椅前,从纳戒里取出一盆热水替轮椅上的孩子热敷的曲谙,慢慢道:
“你今日不是去捉妖师大比了么,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
曲谙连余光都没有分给镜花妖一丝一毫。
他将热帕子放在孩子青白又孱弱的膝盖上后,才用他家公子教他的手法,一点一点揉搓着孩童细弱的小腿。
“对手很弱,结束得便快一些。”
孩童身体里的小魂魄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主动脱离身体,飘到了曲谙身边,紧挨着曲谙蹲下,然后专心致志地看着曲谙替他揉膝盖。
曲谙看见他时,难得一笑。
“小公子可是无聊了?”
小魂魄抬眼看着他,眼神纯净,抿着唇。
他似乎没有听懂曲谙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曲谙。
除了溪亭陟,曲谙便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人。
因为见过太多次,小魂魄不怕他,但是也从不与他说话。
曲谙每次进密室,小魂魄要么一个人坐在莲池中央的圆台边缘上,要么站在圆台中央看着他。
不哭不闹,安静的过分。
曲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风车,细长的木棍上定着几瓣彩色的叶片,他一吹,小风车便转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叶片看花了小魂魄的眼睛,他蹲在原地,眼睛一直盯着小风车。
“这是小风车,风一吹便会转。”
曲谙手心里多了一个笔筒,他将小风车细长的竹管放进笔筒里,靠着笔筒,小风车才能立起来。
若是寻常孩子,曲谙可以直接把风车给他。
但是他家小公子不行。
他家小公子若是伸手,小小的手掌便会穿过风车。
——他碰不到风车。
翘着腿,坐在屏风上的镜花妖看着曲谙,一只手托着下巴,慢慢道:
“若不是你元阳未泄,我便要怀疑他是你的孩子了。”
蹲在地上的曲谙一僵,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镜花妖看着他的眼神,勾着唇轻笑。
她一手撑在屏风上,将翘起的腿放下来。
“我是镜花妖,从你的梦里窥视你的过往不是难事。”
“你窥视我的过往作何?”
曲谙看着她,眼里有些不善。
任何人都窥探了过往,心里都会不喜。
尤其是他这样喜欢把秘密藏在心里的人。
“好奇。”
镜花妖从屏风上飘下来,一举一动都很轻盈。
“你是捉妖师,还是一个天赋不错的捉妖师。”
“而你家公子是妖。”
“我很好奇,身为捉妖师的你,为何要替一只妖办事。”
而且还办得尽心尽力。
第163章
是个痴人
163.
安静的房间里,幽蓝色的小魂魄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双半是透明的眼睛里映出了五颜六色的小风车。
曲谙收回放在小魂魄身上的视线,继续替轮椅上的小孩子揉着小腿。
他看着小魂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语气没什么变化道:
“我为公子做事,只是因为他是公子,无关他是人还是妖。”
镜花妖飘在半空中,听见曲谙的话,她笑了一下。
“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也能让你为我做事?”
镜花妖慢慢道:
“你若是为我做事,是不是也不会在乎我妖的身份?”
曲谙抬起眼看向她,怀疑这人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我为我家公子做事,不为妖做事。”
镜花妖看着自己指甲上嫣红色的丹蔻。
“晚了。”
“我看上的人,逃不掉。”
纯白色的水仙花花瓣从地上无风自起,像一阵水流围着曲谙转了起来。
等曲谙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陷入了花海的旋涡里。
不过一刻钟,旋涡消失,纯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落在地上。
等一切尘埃落地,房间内早已经没了曲谙的影子。
镜花妖赤足落到地面,踮着雪白的足尖轻盈地走到小魂魄的面前。
她弯腰,用手背碰了一下小魂魄。
触碰到那一抹熟悉的冰凉时,镜花妖笑了一下,道:
“你阿爹啊,是个痴人。”
“人人皆道起死回生是痴人说梦,只有他将这痴梦现于世间。”
“小弟弟,等你复活过后带着你哥哥来安乐坊换人。”
随着镜花妖话音落下,她的足尖也化作了花瓣,花瓣缠绕她的全身,她身上越来越多的位置变成了飘逸的花瓣。
镜花妖彻底消失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风车。
“要想它动,就得有风。”
风来了,八方城里的小风车才会更好看。
只可惜,八方城沉寂太久了,许久都没有风吹进城里了。
直到房间里的花瓣全都落在地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小魂魄看着笔筒里的风车,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看着小风车慢慢的停下。
小风车停下以后,小魂魄也没有动。
他蹲在原地,像鹿一样干净的眼睛看着风车,似乎只要他一直盯着,风车就能再转起来。
可是小魂魄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原本被掩埋在云层里的阳光露出一角,将暖黄的光线射进了屋内。
微光在房间里亮起的一瞬间,小魂魄站起身了。
他小跑到轮椅面前,将自己又藏回了肉身里。
过了许久,小魂魄都没有再从肉身里出来。
*
溪亭陟一手抱着金宝,一手推开门,察觉到房间里没有镜花妖和曲谙时,溪亭陟脚步停了一瞬后才若无其事地抬脚迈进屋子里。
跟在他身后的李杳走进屋内,看见满地的水仙花瓣时,李杳眼神顿了一下。
那只镜花妖似乎一直是跟着溪亭陟的。
溪亭陟是人堕妖,妖力藏在人的肉身里,无论是通天镜还是寻药罗盘,都查不出他身上的气息。
但跟在他身边的镜花妖却不一样,她身上的妖气十分明显,若是从这空间阵法里出去,只怕马上就会落到其他捉妖师的手上。
看着男人抱着孩子朝着里间走去,李杳则停在原地,蹲下身抬手捡起了一片水仙花瓣。
冰凉轻盈的花瓣落到李杳手心里,李杳察觉到了花瓣上的一抹杀意。
李杳垂着眼看着手心的花瓣,她记得镜花妖说过她没有杀过人,也不杀人。
既不杀人,这花瓣上的一抹杀意从何而来?
走到里间的溪亭陟不知道李杳在想什么,他看见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的孩童时,把怀里已经睡着的金宝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等让金宝安稳地睡在床榻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被子后,溪亭陟才起身走到孩童的肉身面前。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水盆,盆里的热气早已经消散,现在放在地上就是一盆普通的凉水。
李杳绕过屏风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溪亭陟取下孩童膝盖的帕子后,把孩童的裤腿重新拉了下来。
李杳抬眼看着他,淡声道:
“镜花妖不见了。”
溪亭陟抬起手,片刻后,一只半透明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透明的魂魄牵着溪亭陟的手落到地面上。
李杳看见魂魄的一瞬间,瞳孔里有一根银丝划过,片刻后眼睛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她带走了曲谙,山犼的心头血在曲谙身上。”
李杳闻言,转身便要走。
溪亭陟顿时抬起眼看向她。
“你去何处?”
“把人找回来。”
李杳走到门边,直到她一只脚都踏出门口了,溪亭陟才道:
“镜花妖能从这房间里出去,想来身上必然带着法器,有那法器在,你寻不到她的。”
李杳停在原地,转过小半张脸,瞥了溪亭陟一眼道:
“你有法子寻到她?”
“我在凡间治病三年,许多病症在一开始之前并不明显,直到病起势了才会初见端倪。”
“镜花妖执意跟着我来八方城,想来也是有事要做,不如再等上一两天,看看她要做什么。”
李杳抬起眼睛看向他,“若是在这儿一两天里,她杀了人,你当如何?”
“不如何。”
溪亭陟抱着怀里的小魂魄,小魂魄的手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将下巴放在了溪亭陟的肩膀上。
溪亭陟面对李杳时,李杳只能看见小魂魄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世间生死自有定数,我管不了也无力可以管。”
注定死亡的人,不会因为他出门去找镜花妖而活。
该活的人也不会因为镜花妖逃走而死。
李杳收回放在溪亭陟身上的视线,转眼看着面前。
只见房间外的圆廊上,挂着红色的绮罗,绫罗随着人流飘动,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
朱楼红阁胭脂香,翠玉红花琉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