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李青失笑道,“我本来想着先让他们出手,然后见招拆招,只是先通知你一下,谁知道于谦这么急,行了,赶紧去忙吧,改天补上这一顿。”朱瞻基点点头,转身去了。
……
翌日,奉天殿。
天蒙蒙亮,群臣便已进了朝堂,分班站好,等着皇帝临朝。
皇上还未踏入大殿,官员们窃窃私语,小声寒暄着,满满的人情世故。
吏部右侍郎和右手边的刑部左侍郎寒暄间,突然发现,殿门口站着七八个陌生面孔。
他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其中有一个是他吏部新任给事中。
“刘侍郎,看啥呢?”
“王侍郎,给事中也能踏入朝堂吗?”
“你这不是扯……”刑部王侍郎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瞧,咽下了嗤笑否认的话,诧异道,“什么情况,给事中一个从七品,怎么也能进殿了?”
他发现,其中一个就是他刑部的给事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吏部刘侍郎蹙眉道,“看这几人情况,都是新科进士,若无人安排,他们如何进得了朝堂?”
王侍郎不以为意,“不过从七品的给事中罢了,管他呢。”
“不可大意。”刘侍郎小声道,“你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是都给事中,而且还是兵部的,会不会是李青那厮没憋好屁?”
“兵部的?”王侍郎一惊,旋即又好笑摇头,“都给事中也不过是正七品而已,有何惧哉?”
王侍郎正欲再说,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肃静!”东厂提督尖声道,“敢有喧哗者,逐出大殿。”
窃窃私语的大殿顿时一静,群臣站得整整齐齐,心中不爽,嘴上却很诚实。
不多时,朱棣踏进大殿。
群臣山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众卿平身。”
朱棣挥一挥衣袖,坐于龙椅上,淡笑道,“永乐米经过试种,在北方的产量丝毫不亚于南方,永乐豆在北方长势也极好……”
群臣谢恩起身,静静地听着皇上巴拉巴拉,个个一头雾水,不知皇帝这是要闹哪样?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北方有广袤的土地无人耕作,朕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朱棣痛心疾首道,“朕决定,让南方一部分百姓,迁徙来北方开荒种粮!”
群臣心中一惊,吏部刘侍郎率先出班,“皇上三思,此国策有失民心啊!”
“皇上要让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吗?”刑部王侍郎紧随其后,言辞尖锐。
接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班,直接开喷,“皇上此举有违纲常,不让百姓安居乐业,反倒让他们不远千里的来到北方,实非圣君所为!”
随即,左佥都御史出班,朗声道:“敢问皇上,百姓何辜?”
很快,一众郎中,员外郎相继出班。
“皇上为了一己政绩,不顾百姓死活,让天下苍生如何看您?”
“子曰:以百姓心为心;皇上这么做,可曾想过百姓心?”
……
六部尚书一言不发,吏部、刑部两个侍郎说了一嘴后,也默默回班,把舞台交给下面人。
于谦眉毛一直拧着,听到现在,他发现没有一人提出实质性的意见,除了不讲道理的反对,就是借机骂皇帝。
完全就是为了谏言而谏言!
他并不觉得反对皇上有什么错,但得举出例证不是?
于谦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这些人张口闭口天下百姓,却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没有一句说在正题上,更无人说如何解决问题。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朗声开口:“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于谦嗓门洪亮,新修的大殿又拢音,顿时压过了所有人。
群臣回头,向于谦行注目礼,却是神色各异,有诧异,有愤怒,还有鄙夷。
“上前答话!”朱棣道。
于谦昂首挺胸,从文武百官留出的通道走上前,长长一揖,“皇上,臣以为,百姓迁徙有利有弊,利大于弊!”
不待他继续往下说,翰林学士跳了出来,“阁下是……?”
于谦声音清朗:“兵部都给事中,于谦!”
“都给事中貌似没有进殿的权利吧?”翰林学士冷笑,接着,拱手道:“皇上,于都给事中逾矩了。”
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于谦难掩怒色,当即反怼:“你是大明的官员,我也是大明的官员;你是皇上的臣子,我也是皇上的臣子;你能上朝,我也能上朝;
皇上命我上前搭话,你却一再阻拦,顾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于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没正面回答问题,反而上来给对方扣了顶大帽子,可把那位翰林学士气够呛。
京官都是可以上朝的,但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于谦是正七品,这京官中几乎是垫底的存在,即便站在殿外,也是靠后的那种,根本听不到朝堂内的动静。
这也是于谦要求上殿的原因。
有点意思……朱棣来了兴致,托着下巴看好戏。
见翰林学士被噎住了,都察院佥都御史出班声援,“敢问于都给事中,让南方百姓背井离乡,不远千里的迁徙至北方,怎么就利大于弊了?
难道,为了国库能提高一丁点儿赋税,就不顾百姓死活吗?”
“不错。”礼部郎中开口道,“你是言官,当直言、敢言,而非曲意逢迎圣上,致使皇上铸成大错!”
吏部员外郎冷笑讥讽:“为了仕途亨通,只知阿谀奉承,全然没了文人风骨,枉读了圣贤书!”
“文人风骨难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只知詈骂圣上,以邀直名吗?”于谦怒怼。
“你……!”吏部员外郎脸上一阵青红,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了半天,也没‘你’个所以然来。
眼见下属扛不住,吏部侍郎发话了,“于都给事中,朝堂不是市井,可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下官没这么认为。”于谦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依旧很高,“只是方才你们也没说出个道理来。”
“你们?”吏部侍郎淡淡道,“你说的这个你们,也包括本官了?”
言语间的威胁不言而喻,妥妥的以势压人。
但于谦根本不惧,点头道,“不错!”
吏部侍郎一呆,他没想到于谦敢这么顶撞,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于都给事中,你可知诬蔑上官名誉是何罪名?”
“侍郎可知,诬蔑圣上名誉是何罪名?”
“你……”吏部侍郎也扛不住了,转眼看向自家老大。
蹇义就是个和稀泥的,依旧老神在在,假装没看到。
吏部侍郎求助无果,但也不想就此打住,要是被一个七品都给事中给轰下台,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他一甩袍袖,冷哼道:“你既说南方百姓迁徙北方利大于弊,不妨说说,怎么就利大于弊了?”
于谦吁了口气,他硬刚一众上官,为的就是让这些人,心平气和的听他说话。
终于,来到了他的主场!
于谦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南方比北方富庶,人口也比北方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诸位大人可知,为何如此?”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于谦表演,吏部的侍郎都被怼了,他们哪敢上,何况,于谦这话没毛病。
无人接言,于谦也不在意,继续道:“那是因为北方人迁去南方了!”
“晋时,黄河流域有相当一部分人口,迁去江淮流域,在江浙、徽州、巴蜀等地落户,使得这几地人口得到快速增长,经济得到发展;
唐时,又是百余万北方人南迁,直接改变了汉人以黄河流域为重心的格局;
宋时,又有大量黄河流域人口南迁,迁至江浙、湖.北、江.西等地;
元时,长江中下游百姓,迁徙至两广、湖.南、福.建等地……”
于谦朗声道,“南方能有今日的富庶、繁荣,都是北人南迁所致!
诸位可知,在唐以前,南方就是一片蛮荒之地,若是没有这几次人口大迁徙,南方依旧是蛮荒之地!
诸位可知,‘南腔北调’的出处?
诸位可知,多少南方人的根儿都在北方?”
于谦淡淡道:“各位可以回去看看族谱,兴许,你们祖上也是北方人。”
群臣哑口无言。
吏部侍郎则是冷笑连连,“晋时人口南迁不假,但那是因为永嘉之乱;
唐时,人口南迁还不假,但那是因为安史之乱;
宋时,人口南迁依旧不假,但那是因为金人入侵;
元时,人口南迁更是不假,但那是因为元人入侵;
人口迁徙是有政治背景在里面的,乱世时,百姓自发迁徙当然可以,但如今我大明太平盛世,这么做,必惹得天怒人怨。”
于谦点头,以他的口吻反问,“人口迁徙的政治正确,假不假?”
“你……”礼部侍郎恨恨一甩衣袖,“百姓安居乐业,若强制执行,无异于暴政!”
“安居乐业?”于谦怒道,“那是有田有地的百姓,侍郎可想过没有耕地的佃户、长工?
现如今,大明有了新作物,可以给没有耕地的百姓一个翻身的机会,为何要放弃?”
“于谦……”
“我还没有说完。”于谦打断他,反问道:“侍郎说人口迁徙是暴政,那么下官是不是可以认为,侍郎大人在说,洪武赶散是太祖皇帝的暴政?”
“我不是,我没有……!”吏部侍郎声音发颤,脸都白了,失惊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哦,那下官明白了。”于谦一副恍然大悟表情,“侍郎的意思是,洪武朝的百姓并不是安居乐业。”
吏部侍郎:(19`19Д1907)!!
第107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洪武赶散这个话题,一般情况下群臣不敢提起,因为这其中伴随着太多的百姓血泪。
汉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谁也不想背井离乡,当时朱元璋为了快速恢复生产,采用的也是暴力手段,强制百姓迁徙。
正因如此,迁徙过程中有着流血、死亡。
虽然洪武赶散是一项非常正确的国策,但对当时被赶散的人来说,实在过于痛苦。
甚至数十年过去了,很多迁徙到泰.州、盐.城等地的苏.州人,还对老家念念不忘,称睡觉为上苏.州,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家乡。
朱允炆修太祖实录,并未把这件事记录在内,为的就是维护朱元璋的形象。
朱棣重修太祖实录,也没记载洪武赶散的事迹,同样是为了维护朱元璋的形象。
所谓赶散,就是把人赶走,散落在其他地方,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你情我愿的政策。
只是当时大明初立,武将实力太过雄厚,朱元璋实权太大,杀伐又太重,文臣刚找了个新老板,为了自己的饭碗,并无人敢反对。
也就那会儿了,若是老朱在洪武中后期施行,绝对要挨喷。
即便现在当政的还是老朱,再提出这项国策,一样会挨骂,但他死了就不一样了。
人活着可以骂,死了骂就不行了,尤其朱元璋还是大明开国皇帝,骂一个故去的大明开国皇帝,那和反大明没什么区别。
别说骂了,质疑都不能!
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朱棣完全可以直接剐了当事人,且没人敢说什么。
这也是吏部侍郎惊骇的原因所在,反朱元璋就是反大明,都反大明了,皇帝还留着你过年?
这是政治红线,谁敢逾越雷池半步,必将灰飞烟灭。
可以说,从朱元璋驾崩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完人,至少,在公开场合是这样。
后继之君为标榜正统,只会无限度的拔高他,群臣为了体现忠君、忠国,也会大肆鼓吹,绝不会有人敢对其抹黑。
当初,铁铉把老朱灵牌往城头上一挂,朱棣屁都不敢放,可见一斑。
如今,于谦又把老朱提出来,谁人敢驳斥?
不管是谁,只要拿老朱做挡箭牌,那他就是无敌的,就连皇帝也不敢反驳。
但,前提条件你不能瞎用。
于谦显然没有瞎用,所以群臣也只能干瞪眼。
大殿寂静无声,谁也不敢跟开挂的于谦硬刚,太祖都搬出来了,还说个屁呀,一个不慎,丢官都是轻的,杀头也不稀奇;且,连个好名声也捞不着,不划算。
于谦拱了拱手,“皇上,臣以为百姓北迁实乃治国之良策,然,迁徙的同时,也要照顾百姓的心理。”
“这是自然。”朱棣点头,自夸道:“朕爱民如子,自然不会让百姓受苦。”
吏部侍郎眼珠转了转,绕过于谦,直接向朱棣发难,“敢问皇上,迁徙长途跋涉,如何不让百姓受苦呢?”
跟于谦刚讨不到便宜,他只能跟朱棣刚,最不济也能落得个敢言的名声。
这时,殿门口又一道声音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抬眼瞧了瞧,见又是一个给事中,朗声道:“上前答话。”
少顷,一个北方士子走到御前,行了一礼,开口道:“臣以为,南民北迁国策,可以先从靠北的地区施行,这一来,既可以让百姓少些辛苦,又能减少他们的心理抗拒。”
他是北方人,十分赞同这样的国策。
“皇上三思,此策看似有理,实则大谬。”翰林学士出班,“这根本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是迁徙本身的问题。”
“皇上,臣有本奏!”又一个北方给事中,站了出来。
“上前答话。”
给事中上前行礼,接着,把枪口调转到翰林学士:“迁徙本身有何问题?”
于谦一个正七品敢怼正三品,他一个从七品,怼一个正五品还是敢的,“迁徙是为了国力昌盛,是为了百姓丰衣足食,怎么本身就有问题了?”
翰林学士冷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本官不屑于你争辩。”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为圣上解忧,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学士何以说是争辩?”这位给事中反问。
读书人就没嘴笨的,这些个人刚入仕途,正是怀揣梦想,渴望一展抱负的时候,因此十分刚正。
吏部郎中出班道,“问题就是百姓不愿迁徙。”
“不愿?”于谦再次开口,“是百姓不愿,还是郎中不愿?”
“于都给事中!”吏部郎中哼道:“本官是在和这位给事中探讨。”
他是真不想和于谦对刚了。
给事中则是来了劲儿,“那郎中不妨说说,百姓为何不愿?”
“长途跋涉,背井离乡,如此辛苦,自然不愿!”
“辛苦?”给事中反问,“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苦?
被富绅地主压榨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