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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众卿可有本奏!?”朱祁镇声音大了些,语气略显不耐。

    “臣有本奏。”礼部侍郎高声道。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直身上。

    朱祁镇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准奏。”

    “启禀皇上,臣弹劾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纵子行凶。”王直上来就开大,“杨稷为祸乡里,强抢民女,掘人坟墓,谋财害命多达十数起。”

    这些自然是朱祁镇的授意,昨儿王振走后,他就找来王直,面授机宜。

    王直是直性子,他和于谦共进退,且早已看杨士奇不顺眼,见皇帝要对杨士奇动手,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群臣再次傻眼。

    王直竟然公开弹劾杨士奇,他们的震惊程度,犹在太皇太后还政之上。

    现在的杨士奇,那是何等的风光,可以说,百官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投靠了他门下。

    这王直也太莽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于谦身上。

    毕竟,王直一向推崇于谦,所行之事也都以于谦的主张为主。

    如今闹这么一出,若说不是于谦的主意,打死他们都不信。

    于谦诧异非常,他的确不知情,因为王直压根儿就没跟他商量。

    “王侍郎,说话要讲证据。”蹲了两年大牢的吏部尚书郭琎出班,“你这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

    郭琎自被张辅报复后,就彻底投靠了杨士奇。

    如今见表现的机会来了,自然不会错过。

    “你身居庙堂之上,如何得知地方上的事?”郭琎意有所指,哼道:“怕是某些有心人,为了攻讦杨大学士,故意栽赃构陷,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这话是说给于谦听的,但于谦压根就不鸟他。

    王直微微一笑,拱手道:“皇上,臣也是江.西人,这消息是臣老家二叔邻居的小舅子,丈母娘的表妹的侄女婿的堂兄弟,托人写信告诉臣的,消息绝对准确。”

    郭琎饶是精明,也被这一连串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干脆不想了,拱手道:“皇上,这分明就是恶意中伤,没有半分真实性可言,还请皇上莫要中了王直的奸计。”

    “奸计?”王直冷笑,“大明律载有明文,诽谤官员、及家眷,若查无实据,诽谤者反坐之,本官不是言官,又岂会风闻奏事?”

    顿了顿,反讽回去,“杨大学士都还没吭声呢,你郭尚书在这儿说什么,莫非…堂堂吏部天官,竟成了别人喉舌?”

    “你……!”郭琎大怒。

    “好了。”朱祁镇一拍纸镇,凝重道:“王爱卿,若查无实据该当如何?”

    “臣愿以死谢罪!”王直大声回道。

    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这下,郭琎也不说话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王直这是拼命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郭琎投靠杨士奇是为了靠棵大树好乘凉,他是为了自己,而非真心实意的为杨士奇肝脑涂地,眼下俨然是你死我活,他哪敢入局。

    当即闭口不言。

    不仅是他,工部、都察院、刑部等大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以至于,已经没人提太皇太后还政的事儿了。

    朱祁镇点点头:“王爱卿既有如此把握,那就查,不过,若杨稷无罪,朕可要严办你了。”

    顿了顿,看向杨士奇,“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士奇满心满脸的苦涩,踌躇良久,只得拱手道:“皇上英明。”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就是小皇帝指使王直这么干的,便是他不同意查,小皇帝也依旧会查。

    …

    散了朝。

    杨士奇落寞地走出大殿,上朝时还和他寒暄,言语巴结、谄媚的百官,一个个避之不及。

    谁都不傻,王直敢这么干,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唯恐挨着杨士奇半点儿。

    杨士奇落寞感叹:文人相轻,世态炎凉啊……!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权力带给他的‘生机活力’,刹那间消弭无形。

    第9章

    小人得志

    宫门外。

    杨士奇回头望了眼偌大的皇宫,满脸怅然若失,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

    儿子必须保,没有理由,那是他儿子。

    杨士奇不想老来丧子,想儿子不死,就得让小皇帝,亦或说于谦等人满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力,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愿来。

    唯如此,才能保下儿子。

    “唉…叱咤风云数十载,到头来竟是……”杨士奇自嘲苦笑,“这样也好,是时候急流勇退了,我现在已经扛不住了,致仕还乡未尝不是件幸事。”

    到了家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瞥眼瞧见杨溥的轿子驶来,他驻足等候。

    少顷,轿子停下,杨溥走上前,“士奇兄……”

    杨士奇摆摆手:“进院说。”

    杨溥点头,跟着进了杨府。

    客堂。

    杨士奇唏嘘道:“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剩你了,勉仁已故去,如今我也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好生保重。”

    “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杨溥蹙眉,“以我看,这就是于谦布下的局,皇上年幼,且朝政都是太皇太后把持,他没这个魄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破局。”杨士奇苦笑,“于谦一党苦我久矣,我不走,他们保证让我老来丧子。”

    杨溥道:“未必,你执意不走,他们未必奈何得了你,皇上虽年幼,却也不是任嘛不懂;

    如今他初掌大权,正是用人之际,不过是被于谦蛊惑了而已,我们只要运作一番,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挽回?”杨士奇苦笑,“人人为己,人心涣散,太皇太后还政,皇上掌权,人人都想巴结皇上,哪有什么挽回余地啊,现如今,我这杨府也就你敢来了。”

    杨溥沉默少顷,认真道:“若我和你共进退……”

    “不可。”杨士奇断然道:“若真如此,于你于我都是灭顶之灾。”

    他满脸严肃:“大明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作,莫说你我,便是皇……都一样的;

    况且,惦记你我之位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一挪窝,他们立即就会顶上。”

    杨溥不说话了,好一会儿,“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啊!”杨士奇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这样未尝不好,忙碌了一辈子,享享福也不错。”

    顿了顿,“相识数十载,老哥送你一句话。”

    “你说。”杨溥点头。

    杨士奇认真道:“别争了,看似为自己争,实则是为他们争,而到头来……恶果、恶名,却都是自己的;

    勉仁是自愿走的,得以保留名声,而我是被赶走的,名声没留住,但好歹留住了命;

    可你要继续走下去,可能命都保不住。”

    杨溥亦是心生落寞,昔日三杨,如今就要剩他一人了。

    “什么时候走?”他问。

    “再等等,”杨士奇说,“等那畜生被押送京师,但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上朝了,你代我向皇上请个病假,我这态度要鲜明不是?”

    杨溥默然点头。

    “士奇兄,我怕我身不由己啊。”

    他苦涩道:“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又岂是想不争,就能不争的?”

    “其实也不难。”杨士奇叹道:“昔日我最讨厌李青,现在回过头看看,人家才是真通透,讨厌他的人很多,但谁都承认他的贡献;

    或许千百年后,世人还记得他,但我们却会泯然于众,即便不会,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你可以学李青。”

    “学他……拿钱不办事?”杨溥眸中一亮,略一思索,便知可行。

    初闻李青行为,他除了鄙夷还是鄙夷,但现在回过头再看看,也不得不感慨:人家段位是真高。

    同样是历经数朝雷打不动,李青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亦或功绩,都完爆他们,且捞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

    不服真不行。

    杨士奇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现在还来得及,别走我的路。”

    杨溥点头。

    半晌,问道:“士奇兄,你后悔吗?”

    “后悔。”杨士奇仰脸望天,“但若重来一次,我大概率还会这么做。”

    他坦然承认:“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大多数人都如此。”

    ~

    “终于收拾好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小院很是满意。

    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在这里生活许久。

    他有钱,有很多钱,完全可以买下一座大宅院。

    但他不想。

    不是心疼钱,而是……他一人,填不满太大的家。

    他写了封信托人寄回金陵,告知朱允炆所处位置,方便以后书信往来。

    洗米,煮饭,烧菜,李青驾轻就熟,山上住久了,他习惯了这种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

    这一天很充实,转眼就到了申时末。

    李青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下雪了。

    视线比往常这时候要亮许多,李青一边赏雪,一边看。

    这时,敲门声响起。

    “李博士在家吗?”

    “在,门没锁,请进。”李青心中一动,放下手中。

    俄顷,于谦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李青上前拱了拱手:“于侍郎。”

    “冒昧打扰了,莫怪。”于谦很客气,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李青只是笑笑,“雪大,进屋聊。”

    对于李青的托大,于谦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李青提起茶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着茶问:“于侍郎来下官这儿,可是有事?”

    他现在不想读档了,一来,已经取得了小皇帝信任,二来,一旦读档,于谦有了后盾,必定会莽上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局势复杂,小皇帝又是才掌权,急不得,一急准出乱子。

    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已经产生了这么多既得利益者,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不是说,弄走了杨士奇就万事大吉了,走了一个杨士奇,还会有第二个杨士奇,第三个,甚至无数个。

    真正要解决的是,改变那些让文臣得利、且持续做大的制度。

    于谦放下茶杯,“敢问李博士家乡在哪里?”

    “金陵。”

    “怎么称呼?”

    “李青。”

    于谦怔了怔,蓦然看向李青眼眸。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好半晌,他回过神,问:“李博士可知永青侯?”

    “听人说起过。”李青笑道,“他好像也叫李青。”

    “嗯,李博士和他好像。”于谦说。

    李青挠了挠头,好笑道:“听说他一直戴着面具。”

    “眼睛像。”

    “这样啊!”李青说了句,便没了下文。

    于谦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口,但又实在不死心,继续试探:“李博士和永青侯可有…亲戚。”

    “没有。”

    “这样啊!”于谦尴尬地又抿了口茶。

    不知怎地,他有种荒诞的想法,眼前之李青,便是当初之李青。

    他自己都为这想法感到诧异,却又遏制不住的这么认为。

    一番试探,终究无果。

    日暮降临,于谦不好多待,起身告辞。

    临走之时,鬼使神差的说道:“我家就在附近,李博士若有空,可常来做客。”

    “好啊!”李青一副自来熟模样,“我送于侍郎。”

    “不用,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于谦说。

    “嗯,那就不送了。”李青也不客气客气。

    …

    次日。

    奉天殿。

    朱祁镇独自一人踏入大殿,群臣行礼: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整齐划一,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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