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充实的日子流逝很快,眨眼,又要过年了……~
京师,皇宫。
最近,朱佑樘惴惴不安。
倒不全是因为国事繁重,父皇打下的底子很好,无形中帮他减少了许多麻烦,朱佑樘称不上雄才大略,却也能应付得过来。
让他不安的是,要过年了。
届时,皇子、公主、父皇的嫔妃,还有皇奶奶……一家人定要好好聚聚。
父皇不在皇宫的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
朱佑樘头疼,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棘手,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引起大动荡。
左右也瞒不了几天了,朱佑樘决定主动坦白…
坤宁宫,奶孙独处。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皇奶奶,朕有件事要与您说。”
“快过来坐,御膳房刚出炉的点心,还热着呢。”周氏拉着皇帝大孙子坐下,嘘寒问暖,亲热的不行。
“皇奶奶,朕不饿。”朱佑樘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沉声道:“皇奶奶,父皇他……他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周氏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见状,朱佑樘一横心,直接道:“太上皇去散心了,他不在京师,去了哪儿朕也不知道。”
“什么?!”
周氏失惊当场,身子一抖,手中的糕点坠落。
好一会儿,她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朕登基的第三天,父皇就离京了。”朱佑樘有些心虚的说。
周氏呆了下,继而明悟了什么,情绪顿时失控,惊道:“你,你疯啦?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你……”
她既痛心,又怜惜,但更多的是愤怒。
“是你害死了你父皇是吧?”周氏嘴唇直哆嗦,“你,你个弑君弑父的混账,本宫跟你拼……”
朱佑樘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强烈,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连忙道:
“皇奶奶误会了,孙儿岂敢做出……父皇无恙,这是他留下的书信,您看看……”
他递上信封,嘴上叮嘱着:“皇奶奶您小声点儿,可别让奴婢们听了去,父皇孤身在外的消息万不可泄露,不然……恐对朝局不利。”
周氏一把抓过书信。
确是儿子的字迹……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大胖孙子平日的表现,却不像那种十恶不赦之人。
朱佑樘在乾清宫偏殿住了好些年,周氏也接触颇多,对其为人秉性有一定了解。
冷静下来想想,且不论太子秉性,都登基了,何必再干出弑君弑父的恶事?
这种事,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据她的了解,大孙子并非是那种狠人,即便真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
半刻钟后,周氏收起书信,情绪也平稳下来,“你父皇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朱佑樘扯了个谎,“大概明年底。”
没办法,他不给个期限,周氏怕是又要疑神疑鬼了,纪淑妃可以说不知道,但朱佑樘不能这样说。
有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试问,太上皇出巡,怎会不告诉太子回归之期?
“明年底……”周太后再惊,“这也太久了,他身体还未好……你怎么不早些跟本宫说?”
“皇奶奶恕罪,父皇不让,称快瞒不住的时候再说。”朱佑樘这句不全是谎言,这是父皇对母后的说词,他拿来用用没问题吧?
“这事儿都谁知道?”
“在此之前,只有朕一人。”朱佑樘说。
周氏心绪不宁,拿着书信来回踱了几步,又问:“他带了多少护卫?”
“这个……朕也不清楚,父皇走的太突然了,只口头跟朕说了一嘴,暗里留了封书信,当天就走了。”朱佑樘不敢道出实情。
太上皇微服私访,只带一个医生,这要是说出来,皇奶奶不炸锅才怪。
“唉呀……”周氏气结,有心痛斥朱佑樘,但想到大孙子这会儿都是皇帝了,再言语苛责却有不妥,且事已成定局,说什么也晚了。
只得哀叹:“他糊涂啊!”
朱佑樘劝道:“皇奶奶,万姨娘的病故对父皇打击很大,这些年来,父皇也确实累了,出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
周氏气道:“一个老女人,竟让他如此……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蹙眉想了许久,道:“外臣那边暂可无忧,这是你登基的第一年,又是改元之际,你父皇不露面,他们也不会多想,主要是皇子、公主,还有你父皇的妃嫔,以及奴婢们……”
“这样吧。”周氏说道,“本宫也搬过去跟你父皇母后一起住,内廷交给皇奶奶,皇子、公主你来想办法。”
朱佑樘暗暗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奶奶所虑周全,如此一来,这个年节遮掩过去并不难。”
周氏却道:“遮掩这个年节不难,问题是……怎么也撑不到明年底啊!”
朱佑樘默了下,苦笑道:“只能寄期望于父皇提前回朝了。”
他心头苦涩:父皇,您到底去哪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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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了熟了,吃吃吃……”朱见深抄起筷子,从火锅中捞起肉片,蘸了蘸料汁,吸溜着嘴说,“嗯~天下龙肉,地上驴肉,麻辣鲜香,绝了……”
第6章
想不开
汤汁翻涌,热气腾腾,客堂香气四溢。
朱见深大快朵颐,嘴唇辣的通红,舌头都要化了,大呼过瘾。
不仅是他,王守仁也食指大动,近些时日他身体状态越来越好,精气神饱满,饭量也是大涨。
还不到两个月,他就胖了十来斤,瞧着比之前结实多了。
有永乐大典相伴,又顿顿吃香喝辣,王守仁都乐不思妻了……
“先生,你怎么不吃驴肉啊?”王守仁见李青只吃羊肉、鱼片、菠菜,白菜心……就是不吃驴肉,不免好奇。
李青只是笑笑:“我吃不惯。”
“那你可真没口福,多好吃啊。”朱见深笑呵呵的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两刻钟后,李青也吃不动了,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满脸的惬意。
朱见深见他放下筷子,乐呵呵道:“先生,今儿梨园还有最后一场,不容错过啊。”
“嗝儿…走着。”
“大伯,李爷爷,”李浩一脸希冀,“我也想去。”
“你想挨打不想?”朱婉清冷冷说。
“……李爷爷,你看我娘……”李浩委屈道,“去梨园又不是去青楼,有什么嘛?”
“你还想去青楼?反了你了!”朱婉清柳眉倒竖,直接发飙,抬手揪住他耳朵,旋转、拉扯……
李浩疼得直咧嘴,却强装镇定,一副没所谓模样,“李爷爷,大伯,你们去梨园吧,我去挨个打。”
李青:“……”
朱见深:“……”
王守仁忍俊不禁,近几日天色阴沉,今儿好不容易碰上个晴朗天气,他静极思动,也想出门走走。
“带我一个吧。”
“成,走着。”李青扬了扬下巴,当先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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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小曲儿远不如教坊司,但胜在一个热闹氛围,配着瓜子,炒花生,清茶,充满烟火气。
朱见深很喜欢听。
李青瞥了旁边的王守仁一眼,他听得认真,不过,跟朱见深的纯享受不同,他更多是在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过年了。
放烟花,吃年夜饭,王守仁这个外来人,都觉得倍感温馨。
只不过,到了守岁环节,他就退场了。
他也守岁,不过他是在藏书阁守。
朱婉清极是开心,今年夫君虽然没回来,可有李叔、大哥陪着过年,也很不错。
李浩熬不住,刚过子时便回去睡了,客堂只剩兄妹,以及李青这个长辈。
朱婉清道:“大哥,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朝局……稳得住吗?”
“没什么打紧,”朱见深笑笑,“这些年我做的够多了,根基足够牢固,那混小子就是头猪,也不会差到哪去。”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啊?”朱婉清白了他一眼,“妹子担心的是你孤身在外,京中……难免人心惶惶。”
朱见深哼道:“要是这个他都搞不定,那也不要做皇帝了。”
“啧啧啧,人都做皇帝了,你还能把他赶下来不成?”李青撇嘴。
“得了吧,你少激我,”朱见深呵呵道,“我肯定不能把他赶下去,他做皇帝已成定局,你要是不放心,那你去辅佐他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做回皇帝了。”
李青一乐:“有你呢,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我在庙堂待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在下面找些事做,朝局这块儿还得靠你们父子。”
“唉,我这身体……”朱见深观察着李青神色,叹道:“早已千疮百孔,怕是撑不了多久啊!”
“放平心态,别纵情女色,至少还能有五年,不,八年……十年!”李青说道,“好好保养,不病不灾的,十五年都不是问题。”
“吹吧你就。”朱见深哼道:“你咋不说我也能长生?”
“这个……”李青好笑道,“我是真没办法,你也别试探我,我不想骗你。”
“你刚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只要你听话,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李青认真道。
朱见深却是摇头:“活一天算一天,我现在还真没有长生的心思,长生有什么好羡慕……好吧,我失言了,罚酒一杯。”
“行了,少喝一点儿吧。”李青懒得跟他计较,道:“意思意思得了。”
朱婉清突然难过起来,抬手夺过大哥酒杯,凶巴巴道:“不许喝了。”
朱见深咂咂嘴,笑着点头:“好,不喝了。”
“这还差不多。”朱婉清哼了哼,又道:“李叔,宏哥在外,侄女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吧,等大哥什么时候想回朝了,再走。”
“那可不行。”李青摇头:“我们这次出来,是游历天下来的,待在你这儿多浪费时间啊?”
“李叔你……”朱婉清气结,转而看向朱见深,“大哥~”
“妹子啊,大明这么大,哥想去看看。”
朱婉清努了努嘴,怏怏道:“那好吧。”
顿了下,“若是顺道的话,回朝前能再来一次吗?”
真要算身份,她现在是大长公主,可她这身份却不能见光。
如今,爹爹娘亲都不在了,眼下就剩这一个大哥,且身体还不好,李叔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夫君也是聚少离多……她倍加珍惜亲情。
“没问题!”朱见深道:“不顺道也要来看过妹子再走。”
“嗯,好。”朱婉清有了笑脸,道:“大哥既想看大好河山,妹子也不好多留,但至少要过了十五散节,吃了汤圆再走吧?”
“成,没问题。”朱见深乐呵呵答应。
…
大年初一。
一大早,李青就起了,昨夜下了雪,踩在松软的雪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刚走到门口,王守仁就追了上来。
笑呵呵道:“先生,一起啊!”
“你没守岁?”李青惊奇。
“守了啊!”王守仁笑道,“我现在都习惯了这个点儿起,到时间就醒了。”
李青欣慰道:“这就对了,年轻人就该朝气蓬勃,走着……”
~
两人年龄相差巨大,不过,很多时候却很聊得来。
“先生,过了十五我得去南昌了。”王守仁认真道,“这些时日承蒙款待,守仁铭感五内。”
“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这也算是忘年交嘛,都是朋友,用不着如此。”李青含笑摆手。
王守仁却有些无语,表面看,李青也就及冠年龄,大不了他几岁,就算大他十岁,也够不着忘年交啊。
他刚欲说话,李青先一步开口:
“元宵节后,我们一起去。”
“你们也去?”王守仁惊诧,旋即,摇摇头:“先生不必将就,太……皇爷要紧,我现在都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带你去龙虎山嘛,我这人说话向来算数。”李青道,“我和他并没有具体规划,南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顿了下,“再一个,我也想带他去山上看看,让他被道家文化熏陶一下。”
“若是这样……”王守仁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对了先生,你既是道士,那么道家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得开!”
“想得开……”王守仁重复了几遍,倏地一笑,“先生你这就露怯了哈。”
“这话怎么说?”李青讶然。
若是其他方面,他不会有此一问,只因讲理他讲不过,可这次不同,他是道士诶,这个‘理’必须要论上一论。
王守仁敛去笑意,道:“先生,你想不开。”
李青一滞,无言以对。
王守仁又说:“在小生看来,先生更像是儒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才是你在践行之事。”
“是吗?”
“不是吗?”
李青哑然失笑,半晌,自嘲道:“这么看来,我不是个合格的道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