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朱见深现在满眼都是大孙子,闻言爽快答应,“也好,父皇现在确实精力大不如前了,你放心,父皇会嘱咐你皇兄,让他帮你挑个漂亮的,贤惠的。”朱佑杬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谢父皇,那个……儿臣进了宫,当去跟皇兄问安,父皇若无吩咐,容儿臣先行告退。”
兄弟俩关系不错,且事关终身大事,他哪能不在意?亲自嘱咐一番才放心!
当然,李青不斯文的吃相,他看着不舒服也有一定原因。
“嗯,去吧。”朱见深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除夕那天早些来,咱们父子好久没唠过了。”
儿子也快就藩了,他又过一天少一天,想弥补一下亲情。
这么多儿子中,他对这个儿子最是喜欢,懂事,乖巧,且模样也很像他,除了肤色不随他,白嫩了些,不够男人。
朱见深自动过滤掉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等美男子词汇。
其实,朱佑杬比他帅气多了。
“嗝儿~”李青一抹嘴,“我吃饱了,走了。”
“哎哎哎,药方,药方。”朱见深回过神,忙拦住他,“白吃啊?”
“好胆,敢骂我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早膳你不能白吃,昨儿说好的,别不认账。”朱见深闷闷道,“你是不知道,前日晚上小邵那假装愉悦的模样,对我打击……咳咳,赶紧的。”
看得出来,他自尊心受了伤害。
李青无语的同时,又颇觉好笑,想了想,还是给他开了个方子。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朱见深该做的都做了,且做的很好,就……惯着他些吧。
“别太放肆了,想多体验含饴弄孙的快乐,房事上就节制一些。”李青叮嘱。
“嗯,好。”朱见深对着药方亲了一口,乐呵呵收起,道:“年后有皇长孙的百日宴,又有兴王的成亲宴,不容错过啊!”
李青知道,他是想留自己,笑了笑,道:
“放心,我不会给你省的,一定参加。”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去保定府一趟,看看沈金那厮有没有不听话。
~
小院儿。
李青坐在屋檐下,迎着太阳翻阅话本……
半晌午,李青准备做饭的时候,王守仁掐着点来,还拎着食材。
“又来混吃混喝?”
“这话可不对,我这不带着酒肉嘛。”王守仁提了提手上的牛肉,“早上刚摔死的牛。”
他知道李青虽是道士,却不忌牛肉,反而……不吃驴肉。
“足足三斤半,足够咱们吃了。”王守仁不拿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往东厨走,“我烧火,你掌勺。”
李青笑了,“想吃什么?”
他当然看得出来,王守仁是怕这个年他过得冷清,这才屡屡上门‘叨扰’。
“你是掌勺的你做主,我不挑。”
“那土豆炖牛肉?”
“好啊!”
…
满满一盆儿,摆上酒,两人边吃边聊。
“先生,你现在不忙了吧?”
“你怎知这些?”李青诧异。
“昨儿听我父亲说起商贾的事,我多嘴问了下,方知保定府有个巨无霸,想来,就是先生的手笔了。”王守仁笑着说,“既已做大,自然是不忙了啊!”
李青失笑:“你这脑瓜子确是不凡。”
沈家的扩张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几乎人人都知道了,王华知道李青并不意外。
顿了下,“对了,你父亲对此有什么看法?”
“他呀,他这人……”子不言父过,王守仁斟酌了下措词,道:“比较保守,不太看好,对此忧心忡忡呢。”
李青抿了口酒,“不妨说说,你父亲为何忧心。”
对王华,李青印象不坏,谦谦君子,温文尔雅,道德水准不是一般的高。
这样的人,且不论能力与否,那颗心绝对是赤诚的,李青也想听听不同的声音。
王守仁沉吟了下,道:“士农工商,在我父亲看来,商人排在末尾是有原因的,并非是因为商贾奸猾,而是……商贾不生产。”
“农户种地可以产出粮食,工人做工可以产出衣服、家具等生活用品,而商人……则是倒买倒卖赚差价。”王守仁叹道,“其实我父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自上次听了先生的大明人口,以及对气候的看法,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王守仁凝重道:“民以食为天,百姓所求不多,吃饱穿暖便能满足,可若人人从商,谁搞生产啊?”
顿了顿,又补充说:“除此之外,大兴商业还有一个弊端。”
李青点点头:“你说。”
“一味扶持商业,会严重败坏民风,不仅滋生奢靡之风,还会使人贪婪,懒惰。”王守仁道,“而且,还会造成百姓流动性太强,滋生动荡因素。”
王守仁道:“自太宗之后,朝廷对人口流动就越来越宽松,时至今日,路引几乎成了摆设,我父亲以为,这对社稷并不友好。”
“那他可有上疏?”李青问。
“当然,不过反对声更多,包括父亲推崇的李大学士,都不赞同他的观点。”王守仁苦笑道,“为此,他私下还曾和李大学士争辩,结果,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青轻笑道:“其实,你父亲的这些观念也不为错,只是,不适合眼下的大明了。”
“先生能详细说说吗?”王守仁很感兴趣,“父亲几乎不跟我说朝政上的事,我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一些,你在庙堂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之甚详。”
李青揶揄:“你又不是朝廷官员,我跟你说这个干甚?”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啊!”王守仁嬉皮笑脸,“我父亲拘泥,先生怎也这般呢?”
李青敲了敲桌面。
王守仁忙给他斟上酒,作洗耳恭听状。
“太祖那会儿定户籍制,严禁百姓流窜,一是为了快速恢复生产,二是为了安民心,减少动荡。”李青沉吟道:“要知道,那时元廷只是被打跑了,不是被消灭了,甚至……洪武朝那会儿,还有些读书人忠于前朝呢,虽然很少,却也证明了元廷影响力依旧存在。”
“此一时,彼一时也;自太宗以后,大明正统之位深入人心,百姓流动起来也无妨。”李青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说因百姓流动,造成社稷动荡的啊!”
“唐赛儿……?”
“唐赛儿不算,那件事是政治斗争。”李青说。
“其实百姓流动好处多多,因为可以提高生产力。”李青为他讲解,“无论农户、佃户,还是工户,皆不是一年到头都有事可做,闲暇之余挣个闲钱补贴家用,岂不更好?”
李青举杯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接着说:“还有,百姓都有思乡之情,虽在流动,但绝大数都没出州县,更别说出省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
王守仁缓缓点头,不由感叹:“说实话,现在的大明跟历朝历代一点也不像,在许多事情上,自由度太大了。”
“是啊。”李青笑着点头,眸光欣然:“它已经改变了,改变了许多许多……”
第94章
强扭的瓜不甜
相较于李青的乐观,王守仁却有些忧虑,他是聪慧且不拘泥,然,终究没能逃出时代局限。
“先生,大明现在走的路无史可依,真若出了事,怕是……想补救,都不知从何做起啊!”
李青笑笑:“其实,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在螺旋向上的,主动跨时代,跟被时代推着走,完全不是一码事。”
“先生这话,我不是很懂。”王守仁给李青斟酒,“先生可否说的透彻一些?”
李青问:“你也是读书人,史书读了那么多,你可知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
王守仁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纵观历史,旧王朝被推翻,无一不是上奢下贪,百姓难以生存,这才奋而反抗。”
“这话对,但没说到点子上。”李青道,“通俗说,就一点:享受者太多,生产者无法供养了;
其实,人本身就是享受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李青抿了口酒,道:“当大自然的馈赠不够人使用了,就会产生暴乱,战争,甚至王朝覆灭。”
顿了下,“其实,无数年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改革了好几次,然,自汉唐之后,却未有较大的进步。”
王守仁挠了挠头,“都有哪些改革啊?”
“第一次改革,是从打猎到农耕,生产力的提高不仅滋养了更多人,也促就了新制度——统治制度。”
李青道:“转为农耕后,从事生产的人就多了,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不局限于男人,都可以从事生产,因此,那种小部落比拳头的时代就过去了,人们渴望制度,因为有了制度,才能最大限度的让更多人享受到公平……
然,这所谓公平,却并没能一直延续下去,因为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人们为了公平,赋予了统治阶层权利,可随着统治阶层的剥削,内部定然震荡;
这时,统治阶级就必须要转移矛盾,即向外扩张,掠夺更多的资源,来平息内部矛盾,这个资源并非只有土地、食物,还有人!”
王守仁怔了下,“奴隶?”
“不错,”李青点头,“在不断掠夺、被掠夺的过程中,逐渐有了国家,大鱼吃小鱼,直至最后只剩一条鱼,这个时候,制度就要革新了。”
“所以有了始皇六合一统,废奴隶制。”王守仁说。
李青点点头:“秦国祚太短,导致奴隶制度并未完全祛除,幸赖汉承秦制,又有汉高祖、吕后、文帝、景帝几位杰出政治家,继之武帝,独尊儒术,算是彻底为中原王朝打下了夯实基础;
到了唐,文武两开花,制度的放宽,社会风气的开放,造就了一个大盛世,再然后……就没什么进步了,至少在制度上是如此,甚至……”
李青叹道:“自唐以后,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在倒退,包括我大明之初,亦是如此。”
“先生你是真敢说啊!”王守仁咽了咽唾沫。
抹黑太祖,绝对够得上诛族了。
他不敢在这上面深谈,转而道:“先生以为眼下大明走的路,才是向上之路?”
“准确说,还没开始走呢。”
“啊?”王守仁震惊,“自由度都这么高了,还不算革新?”
“当然不算,”李青好笑道,“无非是无形中废除了路引、户籍制,商业兴旺了些,赋税制度更合理了些,还算不上开创性的革新。”
王守仁好奇道:“那先生所谓的革新是什么?”
“资本。”
“资本……”王守仁没明白,懵懂的看着李青。
李青解释:“资本可以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流动,使得更多人享受到实惠。”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让商贾做大?”
“这么说也不为错。”李青点头。
王守仁皱眉:“我有个疑问。”
“你说。”
“商人是逐利的,从商比耕作获利更大也显而易见。”王守仁问,“当人人都往商贾上扑,谁来种地?”
“这个问题不存在。”李青摇头。
王守仁不解,“为何?”
“因为……大鱼吃小鱼。”李青道,“九成九的人都没资格入局,强行融进来,只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顿了下,补充道:“且商业兴旺,不仅能提高生产效率,还能提高生产积极性,它对生产非但无害,还大有益处。”
王守仁愣了下,陷入沉思,在心里推演良久,他缓缓点头,也认可李青的看法。
“可资本就一定对吗?”王守仁沉吟道,“非我对商贾有偏见,逐利是他们的天性,亦或说,是人之天性,当他们掌握了很大‘权重’后,焉知他们不会压榨工人?”
“你的担忧很对,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李青颔首,接着,苦笑道,“可这是最温和的方式了;
商贾再如何没良心,最起码工人做工,他要给工钱吧?”
王守仁一滞,无可辩驳。
李青叹道:“如此,也是为了提高百姓抗风险的能力,让他们多一条生存之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提高赋税,没有任何成本的压榨百姓,相比之下,资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步的。”
“确实如此。”王守仁点点头,继而又提出一个疑问,“可先生有无想过,百姓的抗压能力提高后,后世之君会不会有恃无恐,借此……变本加厉。”
李青一呆,然后沉默。
好一会儿,他道:“若真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你,你要做什么?”王守仁满脸震惊,虽是在问,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李青没有回答,只是说:“这是我能想到、能做到的极限,至少在未来很久很久,没办法更进一步,条件也不允许;
若大明的皇帝真那般不争气……我不能让我的心血白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王守仁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末了,道了句:“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先生你无需忧虑,大明至今已历经九……八帝,皆是有为之君,即便后继之君比不上祖宗,却也不至于那般。”
王守仁怕李青真做出大逆不道之举,落得身死族灭下场,却也无法昧着良心相劝。
他有忠君之心,却非愚忠,若皇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再一味忠君,就是大奸大恶了。
不过,王守仁终是受儒家文化影响过重,不想再谈这个沉重话题,转而笑道:
“朝廷对先生的主张,大多是持肯定意见的,可以预见,大明未来一片光明啊!”
李青苦笑:“你错了,他们肯定我的主张,是因为他们是受益者,并非是我的主张对大明、对百姓有好处,肯定是答案,却不是原因。”
王守仁默然。
这个话题亦相当沉重,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呵呵……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同样是读史,先生理解深度,胜我十倍。”
李青主动给他斟上酒,道:
“小云,你有一颗慈悲心,亦有才学,有智慧,未来,我希望你能进入文官高层,用你的能力改变……,哪怕只是一定程度上改变官场风气,便是功莫大焉。”
王守仁讪讪道:“先生啊,其实我……”
李青扬起巴掌,挑了挑眉:“你想做圣贤?”
“呃……”王守仁有种强烈预感,但凡点头,巴掌绝对落在自己头上,他退而求其次,说出第二理想,“我想做个将军!”
李青:“……”
咬着牙说:“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久,掰开了,揉碎了讲解其中门道,都是在浪费口舌啊?!”
李青很看好王守仁,非常看好,希望着他能进军文官顶层,代替自己的位置。
届时,王守仁在朝,他在野,二人相互配合,行利国利民之举。
不想,这厮竟然……
“信不信我揍你!”李青沉着脸,直接威胁上了。
他实在找不出比王守仁更好的人选了,无论是智慧,还是思想高度,亦或道德操守,王守仁高度符合他的标准。
王守仁才二十来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做什么虚无缥缈的圣贤?
这跟修仙有啥区别?
在李青看来,都是在浪费光阴,蹉跎年华。
李青深吸一口气,狠狠瞪着他,“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