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冤枉,冤枉啊……”徐经声音颤抖,腿肚子直哆嗦。唐伯虎也大声喊冤,“我要见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见皇上?你算哪根葱?”百户狞笑一声,哼道,“还是先去昭狱走一遭吧。”
一听昭狱,徐经差点吓尿,撕心裂肺的大呼:“我冤啊……!”
~
次日,奉天殿。
科举舞弊被正式拿到了台面上,言官群情激愤,犹以户部给事中华昶为最。
六部尚书,一众侍郎,内阁大学士,亦是眉头紧锁,促请皇帝尽快平息舆论。
在这些人眼中,朝廷体面才是最重要的,与之相比,一个小小的唐伯虎并不算什么。
包括内阁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也不能说他们错了,亦或冷血,身居庙堂之上,自然要着眼于大局,科举取士容不得丝毫质疑,这是影响大明千秋之事,必须要得到天下万民的认可,不然,遗患无穷。
当然,礼部右侍郎这个职位也在不少人的谋划范围。
礼部最大的权力来源,不是草拟圣旨,亦不是主持宫廷礼仪,祭祖等活动,而是科举!
历届主考官,多以左右侍郎担任,这是个重要职位,所有人都盯着呢。
奉天殿一片嘈杂。
不怪群臣如此,舆情愈演愈烈,俨然到了刻不容缓之际,学子们都跑来宫门口抗议了。
这严重影响朝廷体面!
朱佑樘当即表示彻查,严查,他一股脑甩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由锦衣卫、东厂,协同办案!
对外表示:徐经、唐伯虎已被羁押候审,朝廷会还莘莘学子一个公道!
一系列操作下来,舆情总算暂时控制住了,不再往失控的边缘发展。
至此,满堂大佬,包括朱佑樘,都长长舒了口气。
不是他们真就怕了这些个学子,而是其中干系太大了,遥想太祖那般铁血手腕,在当年南北榜案中,也不得不妥协。
论成绩,看事实,当初南方学子就是牛,人家确实是靠着真本事考上的,可结果呢?
朱元璋照样得妥协,这不是怂了,而是为了大局考虑。
如今也是一样,科举必须公正,但凡出现一次纰漏,就会失去学子之心,阴谋论满天飞。
…
朝廷的雷霆出击,极大程度上抚平了人心,学子、百姓都在等待着朝廷的审理结果。
其实百姓倒还好,他们只是吃瓜群众,可学子们就不一样了,他们笃信是唐伯虎、徐经作弊了。
然,事实却截然相反。
三法司会审,加上锦衣卫协同办案,很快就查清来龙去脉。
舆情闹这么大,没人敢糊弄,一切详情都递送到了朱佑樘御书案,包括那首一剪梅在内。
没有大肆行贿,没有泄题、透题,有的只是风气使然的结交。
朱佑樘头疼,且牙疼。
他深刻知道,这么个结果万万无法服众,尽管它是事实。
无奈,朱佑樘召来六部九卿、内阁三学士,共同商议。
办案卷宗在各大佬手中流传一遍,所有人都沉默了,都知道这个结果不能平息舆论。
许久,
刘健最先开口,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至于徐经、唐寅……”
他一咬牙,正欲说出为大局着想之语,李东阳站了出来,截断他,道:
“皇上,唐寅、徐经并无作弊这是事实!”
刘健心知李东阳是为他好,今日说了那番话,明日就会被政敌拿来攻击,可,舆情至斯,他作为内阁首辅,当站出来。
“皇上……”
“皇上,臣倒是有个办法。”李东阳再次打断刘健,道:“徐经、唐寅舞弊案不实,然,二人夤缘求进,虽无作弊之实,却有碍科举公正,遂……需重罚,以杜绝类似不良风气!”
刘健拱手:“臣附议。”
“臣也附议。”
六部九卿尽皆响应,这次是关乎朝廷,乃至大明千秋之事,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朱佑樘缓缓点头,眸光扫向众人,意味深长的问:“关于程敏政……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各大佬面面相觑,心里各自打着小九九,这是个实权职位,也是这次科举舞弊案的政治斗争果实。
此番舆情,也是由此而起。
~
ps:还是小小剧透一下吧!
唐伯虎,会是风流才子的唐伯虎!唐伯虎,也会是兼济天下的唐伯虎!
第157章
皆大欢喜
久久,未有人说话。
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这次科举舞弊有人推波助澜,意在礼部侍郎。
朱佑樘扫视一周,目光落下来,淡淡道:
“华昶弹劾之言并不属实,此番何解?”
众大佬继续沉默,接着,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户部尚书。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户部尚书悲愤。
表面看,华昶是户部的给事中,然,症结却在礼部,跟户部确实没啥关系,华昶也不过是个喉舌而已。
可,谁让华昶出头了呢!
里面的道道谁都不愿挑明,一是怕得罪背后操纵之人,二是为了避嫌疑,明面上的户部尚书自然成了背锅人。
当然,这对户部尚书来说不算‘致命’,倒也不至于得罪死了他。
“华昶好大喜功,如此纯属个人行为,与户部无关。”户部尚书当即甩锅,接着,装模作样的检讨,道,“皇上,臣近些时日忙于赋税钱粮统计,一时失察,请皇上赐罪。”
朱佑樘笑笑,“户部那么多官,若是因一个给事中就怪罪你这个尚书,那六部的尚书都要罢官免职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松弛下来,众大佬呵呵笑着,拱手道:
“皇上明察秋毫,仁德圣明,臣等铭感五内。”
“好了。”朱佑樘轻轻摆手,道,“华昶利益熏心,听风就是雨,以至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严重损害了朝廷颜面,朕要重罚。”
众大佬笑容一僵,心中打了个突。
皇上要对言官动手了?
立时就有人坐不住了,他们无法坐视不理,别看言官就一张嘴,可这一张嘴的作用性太大了,这可是对抗皇权的一大利器,不容有失!
内阁势大的苗头越来越旺,六部若再失去给事中这个喉舌,他们将会更加被动。
“皇上三思,言官素有风闻奏事之权,此事华昶虽有失察,却未失职,微臣以为罚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便是。”
“臣附议,处罚过重,以至于言官不敢言……得不偿失啊皇上。”
“皇上,言官言而无罪啊!”
六部尚书纷纷开口,表面上是为华昶说情,实际上却是怕自己的权柄降低。
内阁三人对视一眼,立即意识到这是打压六部的好机会。
刘健当先开口,呵呵道:“言官言而无罪,然,就是因为这个言而无罪,诸多言官凭此肆无忌惮,听风就是雨,大肆传..谣,造..谣,甚至……时常恶意中伤,诽谤皇上!”
“臣附议。”谢迁拱手道,“皇上,做了错事就要承受代价,言官就是太有恃无恐了!”
李东阳接上,道:“皇上,如今言官俨然有往争权夺势的方向发展,此番之事,很难说没有内情,此风断不可长!”
众人微微变色,不想李东阳竟直接点了出来。
内阁三人共进退,李东阳话一出口,刘健立即做了决断,跟进促请:
“李大学士言之有理,皇上,且不说内情如何,单论此次造成的影响,若只是对华昶罚俸,如何服众?”
“煽动学子、百姓,给朝廷抹黑,单凭这一点,华昶就已有取死之道!”谢迁也义正言辞的说。
这话属实冤枉华昶了,他可没有给朝廷抹黑的心思,也就是拿钱办事,充当喉舌而已。
这点,谢迁自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没人在意这个。
就如唐伯虎、徐经,明明没有作弊,却无人为他们辩白,都在想着平息舆..论,甚至就连程敏政,堂堂礼部侍郎都无人为他鸣冤。
这就是官场!
权力的角逐场、竞技场,才是庙堂本质,至于为国为民……反而要放在后面。
风气如此,无人可免俗,亦不想免俗。
包括皇帝!
朱佑樘不爽言官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问够厚道了,可言官们还是隔三差五骂他一顿,偏偏一副‘都是为你好’的模样,着实讨厌。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借口,若不借题发挥,震慑一下言官,那以后有他牙疼的时候。
…
昭狱。
“冤枉,我冤啊!!”徐经大吼,换来的却只有皮鞭。
锦衣卫可不管他是不是文弱书生,就是朝廷命官来了这,都要脱一层皮,何况只是个注定无法进入仕途的文人。
“piapia~”
两鞭子下去,徐经疼得直哆嗦,也没了喊冤的力气。
“若非皇上言明不可重刑,这会儿你不死也就剩一口气了。”百户冷哼道,“老实交代,你们是如何行贿,偷得考题的?”
徐经怒极:“官场风气如此,拜访程大人的又不止我们两个,为何……”
“pia~!”
又是一皮鞭,疼得徐经面容扭曲。
“什么风气如此?竟敢诽谤朝廷,讨打!”
“说。”
徐经怒目,无话可说。
另一边,唐伯虎也受到了同样的遭遇,雪白小衣上有数道血痕,他倒没有大声喊冤,只是耷拉着头,整个人萎靡不振。
相比身上的疼,内心的煎熬才让他窒息。
好不容易走出阴霾,却遭晴天霹雳。
此刻,他万念俱灰。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仕途已彻底断绝,至于被定什么罪,他也不在乎了。
流放也好,杀头也罢,无所谓了。
这时,太监迈着小碎步走来,在牢房走廊中央处停下,清了清嗓子,道:
“皇上口谕,唐寅、徐经听旨。”
二人被松了绑,跪下听旨。
“唐寅、徐经,夤缘求进,严重影响科举公正性,以至于民怨沸腾,取消会试成绩,削去举人身份,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顿了下,“念在你二人虽品行不端,却也并未作弊,可免除牢狱之灾,朕亦不忍重罚,可去本县做一小吏;
钦此!”
太监昂首挺胸地念完皇帝口谕,这才恢复原有嘴脸,笑着道:“圣上赦免了你们,还不谢恩?”
“草民……谢恩。”唐伯虎双眸黯淡,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夤缘求进……唐伯虎悲凉。
夤,攀附也。
唐寅,寅字上有个夕字,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呵呵……”唐伯虎笑了,笑声逐渐放大,“哈哈哈哈哈……”
再一边。
太监取出一封奏疏,语气带着些许恭敬,“程大人,这是言官华昶弹劾您的奏疏,皇上让你辩驳。”
程敏政堂堂礼部侍郎,罪名没有落实之前,自然没人敢对他用刑,他倒是没受皮肉之苦。
“纸笔。”
“来呀,把纸笔送进来。”太监回头喊了一嗓子,谄笑道,“要咱家研墨吗?”
“不必。”程敏政语气淡淡,听不出悲喜,他展开弹劾他的奏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接着,提笔蘸墨,下笔如飞。
混迹庙堂如此久,程敏政自不是只会喊冤的愣头青,他看得清楚透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太监看了他的手书,似乎并不太意外,他小心放进袖筒,道:
“程大人,皇上说了,暗里以告老还乡的待遇给您,大人百年之后,朝廷会有追赠,待风波平息,会酌情让你重返官场。”
“呵呵……”程敏政笑了,笑容满是苦涩、无奈,他重重磕了个头,“皇上仁德!”
重返朝堂?
不会了!
没人希望他重返朝堂,他,也不想再来了……
昭狱外。
唐伯虎、徐经、程敏政先后出来。
明媚的阳光,无边的春色,他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春暖,满心寒凉。
一个是名震江南的大才子,一个是生活优渥的富家子,一个是高居庙堂的官二代,他们都是人中翘楚,因缘际会之下,却酿成了一场悲剧。
三人互视一眼,皆未说话。
没有怨愤,亦没有情谊,彼此眼神陌生。
此一别,后会无期。
接着,华昶也出来了。
与程敏政一般,他也未受刑罚,不过,整个人却好似丢了魂儿一般,比之唐伯虎还多有不如,刚一出来,就痛哭流涕的喊冤。
三人都听到了,也知道是谁在哭喊,但都未回头。
京师也没什么好,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