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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谢皇上。”

    御座上,朱厚照打量着眼前这些人,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欣然之色。

    这些人或年纪大,或年纪小,但,都年轻!充满朝气,不似朝堂之上,净是些老年人。

    朱厚照呼出一口气,低沉道:“朕初登大宝,愈觉国事之艰难,欲励精图治,不负祖宗江山,不负社稷万民……”

    庶吉士们静静听着,心思电转……

    一阵场面话之后,朱厚照话锋一转,叹道:“治国理政,当因时因势而定,一味固守却不可取,然,朝中六尚书、三学士、及诸多文臣,皆谨慎有余,进取不足,非但不能理解朕之良苦用心,甚至还……唉,

    朕也知道他们是好心,一心为了大明好,可大明在发展、在进步,为君、为臣,皆要做出突破才行,诸卿以为然否?”

    一句‘诸卿’,让这些人心潮澎湃。

    他们不是官场老油条,更不是李青,对大饼,且还是皇帝画的大饼,没有丁点抵抗力。

    “皇上圣明!”诸翰林恭声赞同。

    却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皇上圣明,然,全盘否定朝中老臣,亦有不妥之处。”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疯了吗?

    娘的,风头不是这般出的好不好……一群人心里骂娘,唯恐殃及到自己,忙不着痕迹地与开口之人拉开距离,以表明立场,同时,侧目而视。

    朱厚照亦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愣头青,惊诧看向开口之人。

    这人约莫二十六七岁,似是生活贫苦的缘故,看起来菜色明显,人也很瘦,眼下被人无形隔离,更显鹤立鸡群。

    朱厚照心头有些愠怒,却不好直接发火,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容人之量,他淡淡道:

    “你上前来。”

    年轻人走上前,长长一揖,直立身子,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严嵩,参见吾皇万岁。”他重新下跪大礼参拜,不禁生出一股悔意,暗骂自己不该这般顶撞。

    我九岁进入县学,十岁通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时以二甲第二名,全国第五名的成绩中进士,本该有个不错的成就,可方才那般冲撞皇帝……严嵩回顾着自己的努力历程,万分懊悔。

    实不该出这个风头啊!

    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严嵩战战兢兢,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发颤的嗓音,以及微微哆嗦的身体,却出卖了他。

    这么多年的努力,儿时的梦想,亲人的期盼……可能就要就此终结,他哪能镇定下来。

    “来,说说朕的不妥之处。”

    严嵩一凛,磕头道:“微臣有罪。”

    “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罪加一等!”朱厚照冷声说。

    见龙颜震怒,没人敢再站着,‘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那小太监。

    至于当事人……脑袋‘嗡’的一下,直接成了浆糊,别说道出皇帝不妥的一二三,就是让他喊一二三,他也喊不出来。

    人直接麻了!

    朱厚照发火是有原因的,一来,严嵩打破了他的布局,让他很没面子;二来,臣子当有敬畏心,若连翰林都可毫无顾忌的驳斥他,文官岂不更加肆无忌惮?

    龙威不能震慑人心,那便不是龙了!

    严嵩以头抢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朱厚照愤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哼道:“外面站着去!”

    “是是,臣遵旨。”严嵩如蒙大赦,颤颤巍巍起身,往外走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经此一闹,众人的敬畏心更重,头埋得更低了,唯恐步严嵩后尘。

    不料,朱厚照突然笑了,似乎刚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他又恢复了随和,言语热络。

    可没人敢再有丁点不敬心,更觉天心难测。

    ~

    殿门口,严嵩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不禁满心悲凉,尤其是听到殿内皇帝爽朗的笑声,以及同僚们的恭维、附和,更觉酸楚。

    前途尽毁啊!

    不,不只是前途,皇上多半还要治他的罪呢。

    想到这点,严嵩更加煎熬。

    新君年幼,正是气盛的时候,可不似弘治皇帝那般宽仁,连六部九卿跪宫门他都能不为所动,我一个小小翰林逞什么能啊……严嵩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

    风头是出了,可仕途也到头了啊。

    阳春三月,天气晴朗,严嵩的世界却是灰色的,方才那般奏对,他初心是想以此引起小皇帝的注意,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可却忽略了,小皇帝可不是仁厚的弘治帝。

    方法不为错,却用错了对象!

    严嵩双眼无神,太阳当空挂,映得琉璃瓦金黄刺眼,柔暖阳光洒下,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众同僚走出来,

    个个心情激动,面孔潮红,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从他身边走过,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哪还有一丝情分。

    世态炎凉啊……严嵩悲苦。

    这时,小太监来到他身边,道:“皇上让你进去!”

    第15章

    朱厚照诛严嵩心

    再次面圣,严嵩放松了许多。

    无非是做不下去官儿了,远不至于流放杀头什么的,想通这些,他从容淡定了许多。

    御座上,朱厚照抿了口茶,把玩着茶盖,懒懒道:“说说,哪里不妥了。”

    小皇帝很记仇。

    严嵩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微臣以为,江山社稷在皇上,亦在诸臣,偌大的江山皇上无法独治,即便您英明神武,唯有君臣共治才能兴盛我大明。”

    放下了包袱,严嵩说话也不结巴了,条理清晰:“亲贤臣,远小人,明君无不如此,今皇上此番行为……着实寒了人心。”

    他毫不掩饰对太监的鄙夷,侃侃而谈:“太监,阉人尔,身体残缺,心理更残缺,历朝历代但凡重用太监,朝堂皆是乌烟瘴气,汉时如此,唐时如此,宋时亦如此……”

    “哈哈……”朱厚照突然大笑起来。

    严嵩止住话语,问:“皇上以为,微臣说错了?”

    “结果不错,因果却颠倒了。”朱厚照嗤笑道,“不是帝王用太监导致朝堂乌烟瘴气,而是朝堂乌烟瘴气导致帝王用太监,你口口声声说远小人、近贤臣,然,你可知谁是小人?”

    不待严嵩辩驳,朱厚照继续道:“朕问你,朕登基以来,可有胡为过?”

    “自然是没有的。”严嵩摇头。

    小皇帝登基以来,并未有出格之举,减轻赋税,恩赏老臣,大赦天下……不说英明神武,却也着实挑不出丁点毛病。

    “朕再问你,朕派人出海巡视藩属国,可有不妥?”

    “这个……自然妥当。”严嵩拱手道,“可是太监做钦差……”

    “太监怎么了?”朱厚照冷哼:“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宣德茄……你吃过没有?”

    “……吃过。”

    “你告诉朕,这是谁带回来的?”

    严嵩脸上一热,悻悻道:“仰赖太宗雄才大略……”

    “少打马虎眼!”朱厚照轻叱,“你吃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三宝太监?”

    “微臣……”严嵩无言以对,只好道:“除三宝太监外!”

    “呵呵!”朱厚照冷笑,满脸失望、厌弃,“大明士子若都是你这般,那可真是悲哀。”

    “皇上何以如此……辱臣!”严嵩有些激动。

    他才二十多岁,他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入翰林,他不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严嵩还有书生意气。

    今日这般得罪皇帝,仕途是没指望了,可他却不能接受皇帝这般看他,说他。

    说他大不敬,他认,说他人不行,他不能接受。

    “微臣十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微臣之高祖官至二品,清廉自守,常以青菜为食,为官刚正不阿,微臣高祖未给子孙留下什么财富,却给子孙留下了忠心报国的理念,今,微臣之家早已家道中落,却仍存报国之心……”

    心里的骄傲被蹂躏,让严嵩有些情绪失控,也忘了上下尊卑,他说个不停……

    诉说祖上荣耀的同时,也在表白自己。

    朱厚照都插不上嘴,只能任由他说下去。

    好半晌,严嵩似是发泄完了,也想起了上下尊卑,一撩衣袍下摆,道:

    “微臣冒犯天颜,请皇上治微臣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暂且不谈。”朱厚照摆摆手,小皇帝脾气也上来了,誓要在严嵩最骄傲的地方击垮他。

    “你高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那是你高祖,不是你!”朱厚照哼道,“老子英雄,儿还非好汉呢,何况过了这么多代人?”

    “你高祖如何,朕不做评价,就说你吧!”朱厚照道,“你之刻苦,你之成绩,朕不否定,可科举有出息,不代表做官有出息!”

    朱厚照淡淡道:“文官视太监如洪水猛兽,究其原因不过是担心受其制衡罢了,就拿遣太监出海来说,当初,太宗派三宝太监下西洋,都让太监掌兵权了,怎么不见他们要死要活?”

    严嵩一滞。

    朱厚照又道:“说到底,不过是担心话语权旁落,担心被太监整治。群臣视厂卫如狼似虎,不间断的恶意造谣,朝廷鹰犬,民间闻之无不丧胆;

    可你有无想过,朝廷鹰犬针对的是什么人?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监察百官!”

    朱厚照嗤笑道:“可现如今呢?在他们的渲染下,朝廷鹰犬倒成了祸害百姓的存在了,地方上,一直都是由地方官管理,什么时候朝廷鹰犬也能管理地方了?

    百姓愚昧,偏听偏信尚能理解,可你呢?你这个十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的读书人,却也和愚昧百姓一般无二,说你死读书都是抬举你。”

    朱厚照鄙夷道:“你还不如百姓呢,百姓要么耕种,要么做工,勤勤恳恳生产粮食,商品,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微臣……”

    “手无缚鸡之力,整日幻想着出人头地,指点江山,实际上却是个听风就是雨,任人利用的无能之辈,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朱厚照淡淡道:“少假清高了,今日这番激进,不过是为了让朕多注意你罢了,说到底,不还是功利心在作祟?

    为了达成目的,竟敢对君不敬,你还敢侈谈报国?

    ……”

    朱厚照诛心还是有一手的,这一番话下来,严嵩的自尊心被击得粉碎,然,他却无从辩驳。

    最后的一丝骄傲也没了,严嵩面如死灰,只不断喃喃道:“请皇上治臣死罪。”

    “这就要死要活?”朱厚照都气笑了,“活了二十几载,耕种没有,做工亦无,白白吃了二十多年饭,就这么死了岂不太便宜你了?”

    “皇上如何治罪,微臣毫无怨言!”

    “治罪是必须的!”朱厚照骂道,“书都没读明白,就想指点江山,教朕如何治理社稷,你可真是不知所谓。”

    顿了顿,“可知自己哪里错了?”

    “微臣……知道。”

    “说出来。”朱厚照连底裤都不给人留。

    严嵩都要崩溃了,红着眼道:“微臣不该盲目自大,不该偏听偏信……”

    好一会儿,严嵩才停下来,像是失去了骨头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自觉无颜苟活。

    这时代的人最是注重名声,在意他人看法,被流言蜚语逼死的大有人在,何况如此诛心之语?

    且还辩无可辩!

    “嗯,知道就好。”朱厚照道,“朕现在不治你的罪,你自己先赎罪,至于将来如何安排,就看你的表现了。”

    好一会儿,严嵩讷讷问:“微臣如何赎罪?”

    “你的本事也就只有文章了,你口中的贤臣,只因担心话语权降低,就整日跪宫门,甚至连朝廷政务都不管了,你既自诩怀揣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该当如何还需朕明言?”朱厚照嘲讽道,“当然,你若怕得罪人,亦可什么都不做,自去大牢吧。”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让你种地你都不会……”朱厚照又骂了一阵儿,一摆手,“下去吧,如何选择在你。”

    …

    呼~

    朱厚照长舒一口气,一下将冷凉的茶水喝完,咂了咂嘴,挥舞着拳头,嚎道:“爽……!”

    好久没骂人骂的这么爽了!

    这段时间被群臣刁难,被李青狂怼,朱厚照一直憋着一口抑郁之气,今日可算是整个发泄出来了。

    他只觉满身轻松,心情都畅快起来。

    “来人。”

    远处的小太监忙迎上前,恭声道:“请皇上吩咐。”

    “去看看那群混账走了没,要是都回衙门了,让人准备龙辇。”朱厚照终究还是孩子心性,想去跟李青装一波。

    小太监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少年人翘起二郎腿,回味着自己刚才神威,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了。

    “还得是我啊!”

    ~

    连家屯儿。

    小院儿。

    果树发出嫩芽,竹叶亦青翠起来,有了绿意点缀,空气中满是清新,树下,李青倚在躺椅上,捧着话本,小腿一颠一颠儿,惬意悠闲。

    小皇帝听劝,弘治身体随着回暖,也逐渐好了些,李青心情好极,一边翻阅话本,一边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

    看了一阵儿,觉得没意思,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青楼整两口。

    刚站起身,院门就敲响了。

    李青上前开门,看到来人,先是一愣,后又一奇,“你怎么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青好心情全无,脸也阴沉下来,“来这干嘛?”

    “有事向您汇报。”

    “我不听,麻溜滚蛋!”李青抬手关门。

    “别别别……正事,真是正事……”李雪儿忙卸下深沉,挤进来半个脑袋,“你一会儿会夸我的。”

    李青叱道:“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让我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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