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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5章

    “是。”

    朱载壡提笔蘸墨,快速书写。

    好一会儿,

    见他停下,朱厚熜又绕回话题,道:“工商业的发展,会在相当程度上削弱皇权。你怎么看?”

    “啊?”

    朱载壡还沉浸在刚才,骤然跳跃回来,一时转不过来弯儿。

    “儿臣以为……父皇说的对。”

    “哪里对?”

    “……”朱载壡讪然道,“请父皇教诲。”

    朱厚熜难掩失望,叹道:“父皇刚说了什么?”

    说了那么多,是哪一句呢?不过肯定不是夸我的那些……朱载壡犹豫不定,却不敢过多思考,答道:“知之为知之。”

    朱厚熜轻轻点头,道:“不懂不要装懂,父皇会教你。”

    “是,儿臣知错。”

    朱载壡悄然松了口气,赌对了。

    “先说结论,一定会的!”朱厚熜说道,“对一个王朝的当权者来说,穷并不全是坏事,富并不全是好事。”

    抛出观点之后,朱厚熜并未立即解释,而是待儿子思考无果,疑惑不解,才开始讲解:

    “拿军队来说,穷时管饱饭就能使得动千军万马,富时则就不行,募兵制的推行,也是这个原因。”

    顿了下,“当然了,这么说太过以偏概全,我只是给你一个方向,方便你理解。”

    朱厚熜说道:“人越穷越容易满足,尤其是在饥饿的时候,可一旦富裕了,想的就多了,欲望就大了啊。”

    朱载壡缓缓点头,紧接着又摇头,道:“父皇,儿臣不是很明白,朝廷也富了啊。”

    “朕问你,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军队!”

    “呵。”朱厚熜嗤笑摇头,“你眼皮子太浅了。”

    朱载壡悻悻道:“父皇责备的是,儿臣见识还不够,请父皇明言。”

    “记好了。”

    朱厚熜郑重道,“权力的本质是满足人的欲望,粗鄙一点来说……想当娘?那你得有奶才行!”

    这哪是粗鄙一点啊,这简直……太粗鄙了!

    朱载壡讷讷无言。

    朱厚熜说道:“十年寒窗苦读,是为报效朝廷?是为飞黄腾达!若皇帝不能满足他们荣华富贵的期望,他们还会寒窗苦读吗?还会忠于皇帝吗?”

    “这……”朱载壡不敢作答。

    朱厚熜又道:“不错,朝廷是富了,可相比日益增长的欲望,仍是入不敷出。当然,这些都是隐性的,只要大明国力还在持续上升,只要国力不大幅度衰落,它就不会显现出来,可这几乎不可能。”

    见儿子还是理解不透彻,朱厚熜再掰开再揉碎,道:“日益增长的欲望,会催发出一部分人的崛起,这些人逐渐有了‘奶’,便会想着当‘娘’,自己的‘孩子’别人‘奶’,孩子认谁?”

    朱厚熜喃喃道:“有奶便是娘,有奶才是娘啊……”

    朱载壡脸孔涨红,弱弱道:“咱也有奶啊。”

    “……”朱厚熜突然深感疲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之前的内容,“胃口越来越大,渐渐地就喂不饱了,明白了吗?”

    朱载壡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良久,

    “请父皇教诲!”

    朱厚熜幽幽一叹,道:“只有一个办法,继续发展,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可您不是说……”朱载壡问道,“有朝一日,显性的入不敷出发生时,又当如何呢?”

    朱厚熜嘴角泛起苦涩,默然良久,道:“父皇看不到那日,你也看不到。”

    “呼~”

    朱厚熜吐出一口极长的抑郁之气,道:

    “你平日学的充其量只是‘术’,父皇说的这些才是‘道’,好好记在心里,反复咀嚼,细细品味,消化吸收,融会贯通。”

    朱载壡认真点头:“儿臣谨记!”

    “可是父皇……”

    “有话就说!”

    朱载壡迟疑少顷,道:“既如此,何不雷霆击之?”

    “雷霆击之?你可真敢说……”朱厚熜气笑道,“敢情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听进去……若雷霆击之具有可行性,我何至于在棉麻之事,如此耗费心力?”

    朱载壡脸上一热,讪讪道:“父皇息怒,儿臣一时没联想到一块儿。”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却是不敢说了。

    “说!”

    “是……”朱载壡迟疑着说,“何不想办法……再穷回去?”

    朱厚熜都呆了。

    好半晌……

    又笑了。

    起初苦笑,后又大笑,最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直不起腰,笑的癫狂……

    末了,撂下一句冰冷的话:

    “那样做你会死的很惨,滚滚洪流会将你碾成齑粉!”

    第413章

    奋发图强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乾清宫,黄锦急得不行。

    朱厚熜却是怔怔出神,口中喃喃,“晚了,晚了啊……”

    无论黄锦怎么问,朱厚熜始终就这一句。

    不得已,只好叫来陆炳。

    然,黄大胖子解决不了的问题,陆指挥使一样白搭。

    三剑客两个心急如焚,原地打转,一个生无可恋,万念俱灰……

    这一幕莫名有些好笑,只可惜李青没看到。

    许久……

    就在黄锦陆炳寻思着要不要找太医时,朱厚熜总算‘活’了过来。

    “李青在哪儿?”

    黄锦忙回道:“冯保去永青侯府宣皇上追封永青侯的恩旨时,打听了他的动向,这会儿在交趾呢。”

    “怎么才说?”

    “冯保才回来两日,奴婢想着人都走了,说出来没什么意义,还会让皇上烦心,就……请皇上责罚。”

    见状,陆炳忙道:“皇上,不若微臣去一趟交趾,去请永青侯回来。”

    朱厚熜怔然少顷,苦笑摇头:“算了,这么不开窍的货,他又能如何?呵呵,谁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黄锦陆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皇上,您这是……?”

    “朕无事……”朱厚熜疲倦地摆摆手,道,“传谕严嵩、徐阶、李本,速来见朕。”

    “臣这就去。”

    陆炳恭声称是,匆匆去了。

    黄锦则是一个劲儿安抚,一个劲儿认错。

    “算了,朕也管不住他,如你所说,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只会徒增烦恼。”朱厚熜幽幽一叹,苦涩道,“朕这是自作自受啊。”

    黄锦认真道:“古往今来,如皇上这般的帝王,不足双手之数,奴婢这么以为,后人也会这么以为!”

    朱厚熜苦笑道:“可又如何呢?朕自问优于英宗、孝宗多多,然,朕却没有英宗、孝宗的好命啊。”

    黄锦愕然。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继承人的问题,可孝宗的继承人……不是一向被主子贬低吗,今日怎么……看来皇上是真病了啊。

    念及于此,黄锦不由心急如焚。

    上次李青来时,皇上就不对劲儿了,当时真不该让他走……黄锦一咬牙,道:

    “皇上,奴婢去交趾,肯定能把李青唤回来。”

    “朕要做的事,李青来与不来,朕都能做好;朕无力为之的事,李青也很难解决。”朱厚熜叹道,“李青有李青的担子,朕也有朕的职责,非必要,就不劳烦他了,于朕而言,他没什么用。”

    这话说的着实狂妄,可时下的朱厚熜彻底进化到了究极状态。

    哪怕李青在场,听到这番话,也不会驳斥什么。

    黄锦轻声说:“奴婢是相信的,除了长生久视,皇上并不比李青差,既如此,您还愁什么呢?”

    “因为朕不能长生久视啊。”

    朱厚熜喃喃道,“朕不能万万岁,皇位还是要传承下去的,可这样的储君……呵呵,唉,纵观大明历代皇帝,除了中宗、孝宗弱一些,其他君王,哪怕英宗……也就御驾亲征一个污点,从皇帝的视角、从大明出发,英宗朝的那些举措,都称得上极好。虽然有李青的因素,可英宗本身的能力,也是很强的。”

    顿了下,“可这个太子……竟是连半道出家的中宗,冷落多年的孝宗,都远远不如,呵呵,穷回去,穷回去……”

    朱厚熜是真的破防了。

    这样幼稚且愚蠢的话,实难想象是出自一个成年人之口,且这个人还是太子。

    纵然早些年对他冷落了些,可太子应有的教育也没落下啊,咋就……

    中宗就没被当过接班人培养过,孝宗小时候更是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相比之下,太子的条件够好了。

    走路还不利索就被立为了太子,且也给了太子应有的待遇,单就这点,就胜过大明多数皇帝了。

    难道真是我太过恋权,太过霸道,太过防备……

    朱厚熜自我检讨,自我怀疑。

    若非临幸后宫都有极尽详细的记录,朱厚熜都要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了。

    黄锦不知主子心中所想,可被惊的不行,连忙劝道:“皇上,这话不宜说啊,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国之根本,您这样说太子……若是传出去,影响太大了,请皇上慎言。”

    “慎言?”朱厚熜几乎失心疯的吼道,“什么时候朕也要慎言了?”

    “这方面您必须慎言!”黄锦坚持说。

    瞧着黄锦坚定的小眼神,朱厚熜又是默然,一时间,悲从中来。

    “我朱厚熜不过一个藩王世子出身……呵呵,一个藩王世子尚能如此,一个……”

    “皇上!”

    黄锦一脸苦楚,“求您了,不要再说了,慢慢教着,慢慢就好了,多些耐心,一切都会好的。”

    朱厚熜嗤笑摇头:“晚了,晚了啊。”

    “不晚,一切尚可挽回。”黄锦安慰道,“当初,李青也不止一次的说过,皇上您性格已成,再难更改,可皇上如今却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呢。”

    “不一样。”

    朱厚熜冷淡说道,“性格是性格,能力是能力。”

    菜和态度,却不是一码事。

    只是黄锦给弄混淆了,单纯的觉着主子能改正过来,太子也能好起来。

    “皇上多些耐心,也多些信心,奴婢相信一定可以的。”黄锦笃定的说。

    朱厚熜却只是轻蔑、不屑、鄙夷的笑了笑,也懒得再说什么。

    不多时,

    陆炳大跨步走进来,躬身道:“皇上,三大学士已到。”

    “宣。”

    “是。”

    少顷,三人随陆炳走进来,还未行礼,朱厚熜就给免了,还赐了座。

    三人不由暗暗打起精神,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但凡主动示好,必定有让他们头疼的事在等着。

    尤其是徐阶,没来之前头就开始疼了。

    朱厚熜一改方才颓废,又恢复了冷静沉着,帝王气势瞬间拉满,淡然开口:“朕欲将整个西域,划入大明版图!”

    没有任何铺垫,皇帝就直接说出意图,这是极少有的情况。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有这个能力托大!

    三人都被惊得不轻,这可不是小事,且也是个极烧钱的主张。

    再想想时下大明的庞大财政开支……三人面露难色。

    “三位爱卿以为不妥?”

    朱厚熜点了点徐阶,“徐卿,你先说一下你的看法。”

    徐阶头更疼了,刚刚恩荫儿子工部郎中,这又让自己在首辅之前发言,简直……要将他架在火上烤。

    “皇上,臣一时还没想透彻。”徐阶施展拖字诀,“臣想先听听严首辅的看法。”

    “朕想先听你的。”朱厚熜步步紧逼,暗含威胁意味。

    朕就是要整一下你,不识趣,朕会加大力度!

    徐阶自然听得出话外音,只好道:“这些年,朝廷财政开支实在庞大,收归草原事宜是个长期高投入的政策,还有普及教育……”

    “不要说这些套话了,说点实在的。”朱厚熜打断,“朝廷开支是大,可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赤字!”

    顿了顿,霸气道:“府库殷实,兵强马壮,不开疆拓土,府库不白殷实了?军队不白养了?”

    李本恭声道:“皇上此言差矣,储备是对抗意外的保险,百姓都还会在丰年备粮,灾年……”

    “大明能有什么意外?”朱厚熜嗤笑道,“放眼天下,谁有资格,谁有能力让大明意外?”

    徐阶硬着头皮道:“收归西域……花费的财力、人力,以及要耗费的时间都太大了,皇上开疆拓土之心,臣万分理解,也万分支持,然,此事牵扯太大,当三思而行。”

    “朕一思再思,再思又三思,还是觉得广袤的疆土,才是留给后人的最珍贵遗产。”朱厚熜淡然道,“三位爱卿以为然否?”

    三人默然。

    没人敢否定开疆拓土的正确性,也没办法否认。

    后来人能做官,不就是建立在前人一寸寸打下的疆土吗?

    否认皇帝开疆拓土,就是否认太祖开疆拓土,建立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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