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为,人定胜天。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王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明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民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像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没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第100章
一餐饭视线之中,是一位少女。
不远处去,一位明眸皓齿身材窈窕的少女,在秋风中走来,落落大方。
微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遮盖住半边脸颊,走路时随手用手捋开,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饱满,微微椭圆的脸。
她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脸颊上有些肉肉的,虽然没笑,可是嘴角的酒窝却浅浅在动。她低着头,注意脚下的泥水,不时抬头的时候,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而她的眼神也是如水一般清澈,又是那么的平静。她外面穿着青色的比甲,里面是素华的衣裙。她似乎极为爱惜自己的衣服,走路时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泥水,让她的眉头和嘴角都皱了起来。
对了,这少女是一双大脚,走起路来不是那种风水杨柳的步伐。而是自然的婀娜,还带着三分矫捷。
朱允熥身后的解缙,看少女款款走来,小声说道,“清水出芙蓉,与众大不.....哎!”
话还没说完,却是腰上挨了一肘。
只见铁铉板着脸看他,嘴唇里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少女走到众人身边,忽然发现自家父亲的身边,有几个青年男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顿时一抹红霞爬上脸颊,贝齿轻咬嘴唇,手指紧紧的扣住衣服的裙带,显得有些羞涩。
“殿下,这是小女,蓉儿!”张善笑着介绍,“蓉儿,还不拜见吴王殿下!”
叫蓉儿的少女听到吴王两个字,微微有些错愕之后,轻轻的小声道,“民女见过吴王千岁!”
“这是一个耐看型的姑娘,越看越好看,可比后世那些千篇一律的锥子脸耐看多了!”
朱允熥心里嘀咕一句,却不知说什么好。前世他就是一个单身狗,不大善于和女性打交道。这一世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女子和自己说话。
“蓉儿姑娘无须多礼。”说着,朱允熥平日能说会道的小嘴有些卡壳了,“嗯....你好!”
蓉儿又是一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朱允熥两眼,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你好?从来没听人说过!
蓉儿心里想着,放下手里的食盒,“爹,您吃饭吧!”
食盒打开之后,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殿下也还没用,若是不嫌弃,尝尝微臣家里的手艺!”张善笑道。
朱允熥正有此意,干了一上午的活,正是肚饿的时候。再见到食盒里的食物,眼睛都挪不开了。
切成三角形,油汪汪外酥里嫩的金黄色油饼,青花盖碗里是红白相间浓稠的汤羹,还有一碟散发着香醋味道的小菜。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允熥笑着接过张善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饼送进嘴里。
“香!”
这饼一咬满是咸香,表皮酥脆里面柔软,入口即化。而且面饼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东西,吃起来有些颗粒感,有些肉香,满口留香。
“这油饼里是加了油渣了吗?”一块饼下肚,朱允熥问道。
张善小口的吃着,笑道,“臣也不知,臣从成亲后就是饭来张口,反正都是臣家里的手艺。”说着,继续劝道,“殿下若是不弃,多用一些!”
朱允熥又夹了一块,一口咬去半边,笑道,“这饼,可比宫里烙的好吃多了!”
这倒不是说假话,朱元璋身边的厨子,是伺候他二十多年的军中伙夫出身,做不出什么精细的好吃食。
“好吃,好吃!”朱允熥大口吃着,继续说道,“尊夫人真是好手艺!”
闻听朱允熥这么说,蓉儿脸颊越发滚烫,小心的给二人盛着汤羹,弱弱地说道,“殿下,这是民女烙的。”说完,一碗汤羹送到朱允熥面前。
后者注意到,蓉儿的手,显然不是一双大家闺秀该有的柔嫩无骨的手。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也对,张善这人虽然是官,可是清贫得很,家中自然要妻女卖力操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官的孩子也是如此。蓉儿虽是女儿之身,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满是落落大方。尽管有些羞涩,但却不是那种深闺之中,不问世事少女的忸怩。
汤羹有些烫,瓷碗里的是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上面点缀着绿色的星星点点。
一口下去,先是烫。然后是软滑,再往后是香甜。让人忍不住,一口又一口。
“这是什么汤?”朱允熥忍不住问道。
“汪豆腐!”蓉儿站在张善身边,低头看着她自己的绣花鞋,小声说道,“汤里白色的是豆腐,红色的是猪红,汤里也加了剁碎的油渣。”说着,手指缠绕发梢,“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
咕噜,朱允熥一口把碗里的汤羹都喝下去,只觉得额头上冒出阵阵细汗水,全身都热乎。
“你们老家是哪里的?”朱允熥又夹起一块饼,继续问道。
“臣是高邮人!”张善笑道,“殿下,再喝些汤!”说完,装着汤羹的青花盖碗送到朱允熥面前,还有那半盘子饼。
而他自己则是用饼,卷了一些带着香醋味的萝卜丝,美美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客气,一口饼一口汤,大开大合。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把饼泡在了汤羹中,搅和两下。毫无亲王身份的,捧着盖碗,喝了起来。
蓉儿在一边想说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吴王殿下真是的,爹爹都没吃,全进了他的肚皮!”蓉儿心里想着,眉目就轻轻皱在了一起。
“高邮可是好地方,鱼米之乡!”朱允熥吃饱喝醉一抹嘴,笑道,“宫里有高邮进贡的双黄鸭蛋,皇爷爷喝粥的时候,总爱切上一个。”
“臣家乡的
鸭子,叫麻鸭。都是在河里,吃着小鱼小虾长大。”提起家乡,张善一脸骄傲,“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所说的,是这个时代农民最为向往的生活。有山有水有田,一年四季物产丰富。男人种田女人织布,好年景的时候,能省出几贯钱,送家里的孩子去私塾读书。
可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过上的。大明的国土太大,在边疆或者土地贫瘠的地区,人们的生活远没有描述的这么好。
“今日叨扰了你一餐饭。”朱允熥笑着在身上摸摸,随手掏出一块玉佩,笑道,“算是给蓉儿姑娘的谢礼了!”
“民女不敢要!”蓉儿万没想到朱允熥如此,连连摆手。
张善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上有赐,下不能辞。”朱允熥道,“拿着!”
蓉儿窘迫的看看父亲,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无意间和朱允熥的手指碰触,又是满脸通红。
明初民风淳朴,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蓉儿既是大脚的女子,张善也自然不是愚蠢透顶的老学究。
“民女谢殿下!”蓉儿咬着嘴唇,心跳的厉害。随即,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既然老皇爷爱吃我们高邮的麻鸭蛋。回头,民女给您送来一些。”
说着,似乎是怕朱允熥看不上眼,继续说道,“是祖母托人从老家送来的,都是她老人家亲手挑出来的双黄蛋,腌得都冒油哩!”
“胡闹!”张善皱眉,正色道,“宫里饮食最为严格......”
“可以呀!”朱允熥打断张善,笑着说道,“皇爷爷最爱吃民间的东西,这种家常味道再好不过,有劳姑娘了!”
蓉儿脸色通红,微微一福,嫣然一笑。
而朱允熥心里则是想着,这些鸭蛋似乎可以作为,让皇爷爷饶过张善的礼物。
张善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心机手腕,但是为人还算心有百姓。
他初来乍到,被手下架空。抚州灾情如此,他似乎情有可原。可是上位者不是这么看,也不能这么看。
尤其是老爷子那样对臣子要求严格的帝王,你既然是知府,被人架空了就是你的不对。你既然是一地父母官,灾情如此你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就在这时,赣州卫指挥使气急败坏的走来,“殿下,五峰山上聚集的灾民大多都下来了,唯独那贼人王木生不知死活,仍旧带着几百人负隅顽抗!”
~~~
有书友说,如果这不是女主,他要吃十斤翔。
蓉儿真不是女主,就是个女配。
下午还有。谢谢大家。
第101章
下山朱允熥早想到了这个结果。
别人可以下山,可以得到官府的安置和宽恕,可是他王木生不行。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作为他带人抢劫官府粮车,杀死差役,聚众作乱的原因。
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所作的都是死罪。
若是大明稍微处理不慎,他聚集的两万人攻打城池成为流寇,那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律法是蛮横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同时律法也是残暴的,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或许很久以后,王木生这样的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侠,会同情他。但是他挑战整个大明的律法,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那几百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沉思道,“他只不过一个民兵弓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薛继祖开口说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和他一起抢劫粮车那些贼人的家眷,亲族!”
大明律,煽动民变劫掠官府者,诛九族。
“再去喊话,告诉山上的人,只诛首恶,那些参与抢劫粮车的人,必须伏法。其他人,胁从不问!”朱允熥皱眉道。
这个时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卫所的官兵杀上去,然后带人头回来。大明虽然繁盛,但可不是讲什么人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