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六张熏肉大饼,多放肉!”掌柜的喊道。“哈哈,怪不得他中,朱允熥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任重道远。
“派个人跟着,别让老妇的钱被人抢了去!”
朱允熥走出一阵,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可是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
“孙子,快跑!”
“奶奶!”
呼唤之声,让人心中发颤。
朱允熥回身快走,只见视线之中,三五个黑衣汉子,正拖着老妇和孩子,朝远处走去。周围人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
“拿了!”朱允熥一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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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天子脚下“拿了!”
朱允熥一声令下,侍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几个黑衣汉子直接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跟皇太孙出来一趟,好不容易碰到不长眼的,这些侍卫拳拳到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的一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尔等何人,我们是官差办案!”被压制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中,似乎是一个领头汉子在大喊。
“打的就是官差!”话音落下,砰的一拳砸在脸上鼻血长流。
打人者廖镛转着手腕冷笑道,“还说是官差?为何不穿捕服?光天化日,你们这些魁梧的汉子,抓死囚一样抓老人和孩子,他们犯了什么王法?”
“打得好!”
有了热闹看,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集上顿时人潮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方才那老妇和孩子的哭喊,弄得人心里跟丢魂似的,让人心里难受。可是那些黑衣人,个个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招惹。眼看这些黑衣人碰到了硬茬子,纷纷拍手叫好,义愤填膺的跟着喝骂。
“我等真是官差!”黑衣人的领头汉子颇为硬气,捂着脸吼道,“我们身上有腰牌!”
廖镛伸手在他腰间摸摸,一块油漆木牌拿了出来,“呦呵,还真是官差!”
“殴打官差是死罪!”那汉子继续喝道。
“呵!好威风的官差!”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上前,掂量下那块腰牌,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象牙牙牌,冷笑道,“认识这玩意吗?”
“锦..........衣卫?”几个黑人大惊失色。
“误会,误会!”为首的汉子赶紧说道,“小人等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几位大人!”
“你杭州的官差,跑京城办案,好大的胆子!”何广义一声怒吼,“谁给你权力,在应天府拿人!”
不远处,朱允熥冷眼旁观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杭州的官差?”朱允熥小声问道。
傅让低头,“殿下,确是杭州的官差腰牌,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捕快,不是帮闲的白身!”
是属于正式的衙门吏员,不是民间招募的临时工。
这里是京城,杭州的官差居然跑到京城来抓人,抓的还是一个老妇和孩子,而那个老妇说的是吴语,丝丝点点串联在一起,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很不明白。
“那老妇呢?”朱允熥急问。
“这........”傅让微微愣神,羞愧道,“臣等方才只顾着.......让那老妇人溜了!”
“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朱允熥冷声道,“记住,找到之后好好相待!”
随后,朱允熥又对何广义摆手。
后者赶紧过来,俯首聆听。
“这些人带回你们锦衣卫镇抚司去,好生盘问,到底为何在京城拿人,谁给他们的权力,是否事先知会了应天府,应天府中何人许他们在京城行事?全问明白,速速回报于孤!”
“臣遵旨!”何广义见朱允熥神色郑重,不敢怠慢。
紧接着几个黑衣汉子被锦衣卫押着带走,而其他侍卫和锦衣卫的暗探则是在周围仔细的寻找起来。
此处隶属于应天府城外,赶上庙会大集人山人海。方才那些侍卫和暗哨,眼神都在朱允熥身上,一时没留意那老妇人和小孩子,却不想再找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集市的人流太大,找个大半个时辰,还是了无头绪。
“殿下,臣等无能!”
“两个大活人,能跑哪去?”朱允熥怒道,“一老一少能跑多快?”
傅让犹豫下说道,“殿下,人流太大,保不齐刚才那老妇趁着混乱,坐着谁家的大车走了。”
“见过那老妇和孩子的去各城门守着,其他人继续给孤找!”朱允熥冷哼一声,“必须找到人!”
众侍卫不知皇太孙殿下为何忽然对那老妇和小孩如此在意,可是上命不敢违背。
朱允熥没法不在意,杭州的捕快长几个脑袋,敢跨地跨府来京城拿人,背后肯定有人。虽然没进城,可城外也是天子脚下。而且气势汹汹,抓的却只是老人和孩子。这其中的关节,不用想他都能猜出一二。
这事,肯定牵扯甚广。这年,恐怕是过不消停了。
回宫的路上,朱允熥始终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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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人来人往,人流车流汇聚到一块儿,让宽大的城门显得有些堵塞。
一辆拉杂货的驴车晃晃悠悠进了外郭高桥门,然后在一处微微有些僻静的胡同口停住。
赶车的小伙子利索的跳下来,对绑着杂货的车板里喊道,“老人家,进京城了,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老妇,战战兢兢的拉着孙子,从杂货的缝隙中钻出来。落地之时脚一软,差点摔倒。
“老人家,没事了!”赶车的小伙子赶紧扶起来,“那些追你们的,是什么人呀?看着可够凶的!”
这老妇正是集市上被杭州官差追捕的祖孙二人,集市人多车多,老妇趁人不备带着孙子上了这辆杂货车。赶车的小伙子也是好人,虽然未必有路见不平的勇气,但是帮个忙的胆量,大小伙子还是有的。
“这是京城?”老妇警惕的看着四周,弱弱的问道。
“是京城!”小伙子笑道,“老人家,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再晚一会,回去掌柜的要骂了!”
“谢谢,谢谢后生!”老夫人作势就要跪下。
“别,您岁数赶上我祖母了,我怎敢受!”小伙子赶紧扶住,看着老妇人,继续问道,“老人家,听您口音是外乡人!到底是怎么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要抓你们!”
“我们被恶人欺负,家破人亡。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要进京告状!”老夫人眼中含泪,哽咽道,“谁知那些恶人,沿途追捕,本来是老婆子带着姑娘媳妇一块前来,可现在只剩下我们祖孙俩了!我姑娘媳妇,都被他们抓去了!”
“什么恶人这么大胆子?”小伙子怒道,“老人家莫怕,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老皇爷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大胆去衙门告状!”
“老身不去衙门!”老妇擦去眼泪,眼中忽然闪出莫大的勇气和刚强,“小伙子,你是好人,劳你告知一声,皇城在哪儿?老身去告御状!”
“啊!”小伙子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鞭子落地,“老人家,你........”
“不告御状不行,老身有莫大的冤屈。进去衙门递了状子,老爷们却说我们是刁民。不但不接案子,还要甲长严加看管!”
“老身是杭州上,杭州上下衙门,没一个给肯接老身的状子。老身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还有穷凶极恶之徒,半夜来我家里,要杀人灭口。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我家当家的,已经被活活气死,我两个儿子,一个屈打成招,一个被当作告状的刁民,发配充军!”
说着,老妇人拉着孙子跪下,连连磕头,“请后生告诉老妇,皇城在哪,老妇死,也感念你的恩德!”
第103章
叩阙不知何时,天边飘来阵阵阴云。
不知为何,这片云似乎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云下的紫禁城,往日璀璨的金砖红墙,此刻显得非常沉闷。更让人难受的是,云压过来的瞬间,连风都没有了,天地之间满是冬日的萧索和清冷。(再说一遍,明南京故宫,原名紫禁城。)
没有风,就很沉闷。没有风,宫中的一切都有些无精打采。
下了皇太孙的车架,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随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朝着奉天殿走去。
殿中,老爷子正拿着一个册子,对着殿中堆了一堆的礼盒,一一核对。
“回来了!”见朱允熥进来,老爷子笑道,“又出宫野去了,好玩吗?”
看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爷子,朱允熥心中涌出阵阵心疼。
今日的事,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对这个老爷子,将会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他也许不是完美的皇帝,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饶是他兢兢业业,不惜背负对官员刻薄的骂名,可还是挡不住天下那些腌臜的破事。
尤其是马上过年了,这个操劳了一年的老人,居然连个安稳年,和气年都未必能过上。
同时,也让朱允熥对于天下这个词,对于孤家寡人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皇帝治天下?其实天下事,皇帝不知道的多了。不但不知道,而且所有人都在背着,瞒着,骗着。
“皇爷爷!”朱允熥挤些笑,“孙儿去了栖霞寺,那边有庙会,有大集,可热闹呢!”
“寺庙?你年纪轻轻的那地方少去!”老爷子摇头道,“别看些和尚人五人六的,最不是东西。他们会看人,看你不是凡人,就往死忽悠你,忽悠你掏钱!”
“孙儿没进庙,就在外头逛逛!”朱允熥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都什么呀?”
“你叔叔他们送的年礼!”老爷子笑着,拎起一挂腊肉,“这是湘王送来的腊肉,湖南腊肉好,都是松枝熏出来的,炒出来的油都是金黄色的!”
各地藩王的年礼,都是各地的特产,为了表示孝心而送,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江西的蜜桔!”老爷子又指着一筐橘子笑道,“今年江西虽然发了洪水,可这橘子长的好。今年的果农,倒是能过一个丰年!”说着,却又摇摇头,“未必,给咱们爷俩的东西,都是万里挑一的,农人年景丰不丰,贡品上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享受天下最好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最好东西,能蒙蔽住君主的双眼。也能成为,臣子们粉饰太平的手段。
“这是你三叔送来的,什么呀?”老爷子用脚尖踢开一个礼盒,笑骂,“呵,大过年的给他老子送年礼,送来几坛老陈醋!这玩意有啥用?”
朱允熥也笑道,“够抠的!”
“意思到了就行!”老爷子笑笑,问道,“赵家那边,你没差人送点什么东西?”
“孙儿让王八耻去送了!”朱允熥回道,“没送太贵重的,都是些吃喝的东西!”
“你丈人家是个稳当人家,赏他们的宅子现在都没搬进去,还住过去的小宅子里!”老爷子笑道,“咱听说,他们家那条街因为赵家改名了!”
“孙儿也听说了!”朱允熥笑道,“改名叫娘娘巷!”
原来赵宁儿家门前那条街,叫水井胡同。出了赵宁儿这个太孙正妃,南城的百姓就改口,叫娘娘巷。
“年前,腊月二十三,礼部下聘书,送聘礼。”老爷子又道,“订礼之后,你要去太庙祭祖,这年有你忙的!”
人老了说话都会有些絮叨,老爷子也是如此。年礼堆得老高,爷俩慢慢看着,慢慢说着闲话。
这时,朴不成悄声过来,“皇爷,用膳的时辰到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在饭桌前边坐下。桌上四色菜,一碗汤。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年礼做成,炒腊肉,风干鸡,干羊肉,凉拌萝卜等。
老爷子先是喝了一口羊肉汤,“不够味,去,把晋王献的老醋打开,滴几滴!”
“刚才还说没用,现在不就用上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展颜一笑,“搁着也是搁着,借个味儿不算糟践东西!”
“您呀!”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加了一筷子霜糖拌萝卜丝,“就好比这糖心萝卜,心里美!”
“儿子们孝敬的,当然心里美!”爷俩私下里,说话很随意,老爷子笑道,“等你有了儿女,你知道这种心思啦!”
人老了,心会柔软很多。老爷子的柔软是对儿孙,过年千家万户都团圆。唯独天家,父子天各一方,只有这些普通的俗物年礼,才能给与寄托。也恰恰是这些普通的年礼,让人更加思念。
而且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太子朱标故去,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实则还没缓过气来。
“要不!”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下旨让几位离得近的王叔进京,咱们一块过年?”
“别扯那个!”老爷子嚼着风干鸡说道,“挑谁合适?挑谁都不合适!咱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
是呀,挑谁都不合适。天家有情也无情,老爷子这辈人在,天家还算是家,若他不在了,家就完全变成了国。
朱允熥把菜给老爷子往前推推,可是下一秒,手上的动作却停止了。
而老爷子,也是惊诧的放下筷子,从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神里,露出些迷惑。
咚,咚!
那是鼓声,微弱的鼓声。
咚咚,由远到近,很慢很慢。
咚咚,虽然微弱,却在震撼天地。
原本阴云下有些沉闷的宫城,顿时变得起风了。
咚咚,咚咚!
哗啦,朱允熥起身之时,碰到了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眺望远方,鼓声传来的
方向,正是宫城的承天门。
君王承天意,治理天下,谓之承天门。
咚咚!鼓声仍在,震撼人心。
承天门那儿,肃立着当年陪老爷子征战四方的一门战鼓,称之为阙。乃是为天下万民所立,立阙时圣谕明发天下,凡百姓有不平者,蒙受冤屈者,可叩阙奏报皇帝,伸张正义。
有人,叩阙!
有人,告了惊天的御状!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说道,“有人叩阙!”
老爷子缓缓擦拭嘴角,站起身,仿佛回到了当年厮杀的战场,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匍匐前行,伏在地上。
“给朕更衣,换礼服!”老爷子正色道。
“是!”
“给孤也更衣,换礼服!”朱允熥也说道。
这爷俩,从来都是能不穿龙袍就不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要穿。
数十个太监在殿中忙碌起来,老爷子头戴十二旒皇帝冕,身着盘龙衮衣十二章。
这是大明皇帝最隆重的礼服,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fufu,是一种礼服用的花纹,明代的衮衣是黑青色,或者说从西周开始就是一种式样,没有变过,比龙袍还要高级的礼服。西周持续到明,清不用。)
朱允熥的礼服颜色和样式和皇帝一样,只是他身上只有九章,没有代表天下宇宙的,日月星辰。
“大孙!”老爷子面容掩藏在十二旒的珠帘之后,“有人叩阙当如何?”
朱允熥朗声道,“臣民叩阙,皇帝当开洪武门迎之,审天下之不平,查臣民之冤,治罪人之罪,昭告天下!”
唰,老爷子站起身,双手扶在腰间。
“走,跟咱出去!看看到底谁,让咱大明百姓,受了冤屈!”
第104章
缘由一个孩童,站在如山的承天门前,站在巨大的战鼓之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细弱的手臂,吃力的挥舞着比他大腿还要粗的鼓槌,竭尽全力的击打在战鼓之上。
咚!
微弱,却震撼人心。
咚!
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咚!
似乎,城墙都在跟着震颤。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