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给这个混账找个地方,不许他见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见他,包括皇太孙!”老爷子无力的说道。宁王大急,“父皇!”
他忽然又害怕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要把他关到哪去?
但只喊了一声,他就不敢再喊了。
他身边,悄无声息的出现几个黑衣武士,冷冷的看着他。
“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先告退!”宁王叩首,跟着几个武士下去。
“保重!”
殿中,老爷子冷笑一声,“能不让你们气死,都是咱命大!”
宁王走了,周围再次陷入沉寂。
御案上,记载时间流逝的沙漏,发出微微的声响。
老爷子依旧坐在凳子上,窗子中射进来的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还有他同样孤独的影子。
慢慢的,有了脚步声。朴不成悄悄来到老爷子身边,无声肃立。
“你这老狗!咱管教儿子,你多什么嘴?”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影子,骂道。
朴不成跪下,低声道,“奴婢,不想陛下落下骂名!”
“咱的骂名还少吗?多一个也不算啥?”老爷子自嘲一笑,“只是,咱对别人都下得去手,唯独对自己的儿子,狠不下心。哎,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呀!”
说着,又自嘲的笑笑,“事到今日,打也打不动了,骂也骂不动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早打,早管!”
对于这些年轻的儿子们,老爷子确实是疏于管教。不同于对成年的皇子们的严格,二十郎当岁的藩王们,只要从小表现出些才学能力,老爷子都恨不得夸上天。
当爹的,不就是盼着儿子有出息吗!
“奴婢有些话,就算是皇爷您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朴不成开口道。
老爷子的目光看向他,“今日这么大胆子?连命都不要了,也要说话?”
“奴婢是猪狗一般的人,军国大事没有奴婢说话的份儿。可奴婢伺候了您几十年,看着这些皇子皇孙们长大。所以,奴婢想说些家常的话!”
“家常?”老爷子笑了下,“行,你说吧!”
“皇爷!”朴不成抬头,目光真挚,“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您这个岁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您还能管到什么时候呢?况且,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可能按照老人给的路,安安分分的走。”
老爷子看看他,目光柔和一些,“你懂个鸟,你又没当过爹!”
“奴婢虽然这辈子没福分当爹,可也知道儿子多了老子头疼。就算寻常百姓家,看似和睦,其实心中都是小九九!儿子们争家产,表面恭顺,实则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
“就拿奴婢来说,当初家里四兄弟,都是壮劳力,按理说应该有份吃喝。可还是把奴婢送到官府去,净身了献给大元宫里的采买,进宫当奴婢!”
“为啥?因为这么做,将来我三个兄长就少一个人跟他们分家里不多的财产,家里就少一张嘴,他们的妻儿就能多吃一些!”
“而且,卖了奴婢还有银钱,他们三个还能分些!”
“家里有钱的更是如此,老人宠谁,哥兄弟就恨谁。高门大户的,嫡子高高在上,庶子们就凑到一块儿!”
“人心,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理儿,咱也知道!”老爷子缓缓道,“有的时候亲兄弟,还不如朋友。分家若是不均,兄弟之间打成仇人的,不在少数。”
朴不成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再说,奴婢虽不是汉人,可也听过汉人的老话。儿大不由爷,孩子大了,管不住的!”
说着,低头道,“您今年病了几次,身子如何奴婢都看在眼里。再管这些,你身子怎么受得了!”
“国事您都交给殿下了,何不把这些家事也都交给他。他是您选定的接班人,有些事总要他来做呀!”
“烦心的事,你装装糊涂,每日逗逗皇重孙,逗逗小公主,颐养天年多好?”
是呀,老爷子心中长叹。
其实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自己这个岁数,黄土埋了半截脖子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但.........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老爷子双手杵着膝盖,站起身说道,“可,咱这个家,是大明朝。”
“大明朝的家务,不是财主家分家当!”
“咱可以让他们先儿子,后臣子。可对新君,他们必须是臣子,不能有二心!”
“咱要是装糊涂,是害了他们啊!”
说着,老爷子艰难的往御案边走着,地上的影子和他的身体呈现一个直角的角度,仿佛那影子,已经倒在地上。
“咱有遗诏在你那!看来,要改改了!”
这时,老爷子走到御案边,刚想坐下,却身体陡然一软。
“皇爷!”
朴不成惊呼之中,老爷子直接倒在龙椅旁。
“别出声!”老爷子倔强的,用力的扶着龙椅,慢慢的爬起来,坐好。
朴不成叩头哭道,“陛下,传太医吧!”
“不许传!”老爷子捂着嘴,“不许说,不许让咱大孙知道!”
第238章
突然而至这么大的事,朱允熥怎会不知道。
老爷子的寝宫中,再一次压抑沉寂的忙碌起来。宫人和太医们,几乎是屏声静气的各司其职,殿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皇爷上一回的病就没好,这一次又有急火,病上加病!”寝宫的侧殿,太医院正躬身对朱允熥回禀着,“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这个岁数了。最怕的就是急火,急气。”
“孤不想听这个!”朱允熥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孤问你,皇爷爷何时能好?”
老爷子突然发病,而且比上次还要严重,整个人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想想若是按照历史,老爷子应该还有几年的寿禄。可朱允熥知道,他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许多历史轨迹,说不定也改变了.......
而且,老爷子的病根,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儿孙而起。根子上,还是在于这些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
一想到,老爷子若是有个好歹。朱允熥不禁手脚发冷,心中发寒。
他不是怕老爷子突然走了,他坐不稳那个位子。而是他从心里,真的从心里,不想老爷子就这么走了。
而且还走的这么急,这么突然!
老爷子那个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有今日没明日。这又是今年第二次病,病上加病。
太医院正犹豫再三,咬牙道,“臣斗胆,殿下早做准备吧。皇上是内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
顿时,朱允熥愣住了。
都说皇帝身边的御医是国手,国手个屁!
宫里头给皇帝看病禁忌太多,这些太医们用的都是最稳妥的办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这时,朴不成快步走来,“殿下,皇爷醒了,叫您呢!”
朱允熥噌的站起身,大步朝里走。朴不成在后面跟着,心神恍惚之下,竟然直接一个趔趄摔倒了。
作为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大太监,他几乎不可能这么失态。即便是上一次,老爷子病重,他说要跟老爷子去了,也是一脸平静。
之所以这么失态,只有一种可能。老爷子,或许真的.........
“奴婢该死!”
朱允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看看对方紧张的神色,柔声道,“这时候,稳当点!”
然后放手,整理下衣冠,进了老爷子寝宫。
老爷子无力的靠在枕头上,呼吸极其沉重,感受到朱允熥的到来,艰难的睁开眼皮,费力的笑笑。
“你知道了?”
“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拿着手巾帮他擦脸,“孙儿都知道了!”
老爷子轻轻捏了把朱允熥的手,“咱,可能要不行了!”
“您别胡说,不过是急怒攻心了,哪里就............”朱允熥忍着心里的酸楚,开口道,“您身子好着呢,太医说了,您不过是被气着了!”
“咱,自己知道!”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身子不由得蜷缩一下,“人要死的时候都会发冷,咱现在就冷得厉害!”
一句话,差点让朱允熥眼泪下来。
赶紧把被子,给老爷子严严的盖好。伸手在摸下老爷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别哭!这当口,哭不得。要哭,等发送咱那天你再哭!”老爷子的目光,仔细的在朱允熥脸上转着,好似看不够一样,“谁都有这天!咱还能有口气,能和你说些明白话儿,知足了!”
眼泪,瞬间就落下。
老爷子这人,以前不管病成什么样,都没说过这样的话。而这次,却张口闭口,都是自知时日无多。
“皇爷爷,都是孙儿不好!”
朱允熥哭道,“孙儿不该.........”
他心中现在懊悔的要死,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狠狠的抽自己一顿。
明知老爷子身子不好,明知老爷子上次的病已经伤了元气,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把藩王的事摆出来,让老爷子看。
自己怎么就这么急,这么容不得时间?
老爷子还能有几年,安心等着就是了。朱棣也好,朱允炆也罢,齐王,宁王,代王等那些作妖的王叔,让他们闹,让他们折腾就是了。
自己好好的,给老爷子养老送终。让老爷子和和美美的走过人生最后的岁月,不好吗?
那些人,自己登基之后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处理他们,现在不过是受些算计,又怎么了?
“是咱不好!”老爷子嗓子哑呀,艰难的说道,“有些事,本就不该把麻烦留给你!”说着,老爷子身子微微颤抖一番,皱眉道,“扶咱起来!”
“皇爷爷!”
“扶咱起来!”老爷子加重语气。
朱允熥无奈,只能扶着老爷子起来,朴不成在老爷子后背上摞起几个枕头,让老爷子靠着。
“可是要见惠妃娘娘?”朱允熥问道。
老爷子摇头。
“见六斤和小福儿?”朱允熥又问。
老爷子笑笑,摇头,“有病气,不能过给孩子!”
说着,老爷子看看朴不成,“去,叫人来!”
叫人,叫谁?
朱允熥还不解,朴不成已经叩首出去。
“大孙,咱头发乱不乱?”老爷子虚弱的开口,“你给咱好好捋捋,别乱糟糟的。你让人准备温水,咱要洗洗!”
“太医说了,您现在还碰不得水!”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您安心养病,别总是吓唬孙儿!”
“别听那些庸医的,再说,这玩意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老爷子斜靠着,眼角耷拉下来,低声道,“爹娘生咱时,给咱弄的干干净净的。咱走的时候,儿孙也要给咱弄得干干净净。这是天理轮回,是人间正道!”
朱允熥心如刀割。
他从老爷子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来,老爷子似乎有些,糊涂了。
“咱走了,还有很多东西放不下。大孙,你给咱都带着行不行?咱怕冷啊,多给咱带袜子。以前小时候,一到冬天,脚底板都是冻疮,又疼又痒,一挠就出黄汤!”
“咱怕身边没人说话,你也要给咱带几个说话的,做衣裳的。不然呀,衣裳开线了没人缝,没人给咱做鞋穿............”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把老爷子抱进怀里,眼泪决堤,“你别吓唬我呀!”
他真的怕了,真的慌了。
老爷子一辈子英雄,何曾说过这些。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来得太突然了,太突然!
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改变了历史,要让老爷子就这么撒手人寰......
“淮河边的梨树开花没有?”老爷子忽然睁开眼,喜悦的朝外眺望,“咱小时候,大姐二姐牵着咱,在梨树林子里走哇。大哥三哥爬树,装了满满一兜野梨,那滋味,酸甜哩!”
“后来呀,刘财主家的小子,不让咱们去摘梨,咱还跟他打一架呢!”
“汤和愣呀,上去就把人家头打破了。结果赔了两串钱,他爹卖了一亩地呢。气得,差点没把他打死!”
“咦,汤和呢?他狗日的跑哪里去了?叫他来,别叫徐达,徐达狗日的看着憨厚心眼多哩。李善长也不行,那狗臣愕然发现,皇上和皇太孙正相拥而泣。
第239章
冬日惊雷“臣等叩见皇上万岁,太孙千岁!”
文臣以刘三吾打头,六部尚书,督察院,翰林院等,大明核心官员一个不少。
武臣以宋国公冯胜为首,开国公魏国公紧随其后,紧接着是五军都督府还有各位开国勋贵。
众人都跪下,深深的埋着头。
老爷子慢慢推开朱允熥,目光在瞬间变为清明,眯着眼睛仿佛一只打盹的老虎。
他没看那些文臣们,而是先看着开国勋贵那边。
“你们跟了咱一辈子,咱对得起你们的功劳!”似乎在这一瞬间,老爷子的人又清醒了,“你们都知道咱的性子,眼里不揉沙子,不管是谁,只要惹怒了咱,一概不容!”
“你们都要感谢咱大孙!”老爷子喘口气,继续说道,“是他,一再说你们的好话!”
宋国公冯胜微微颤抖,流汗开口道,“殿下呵护之恩,臣等感激不尽,唯有尽忠报国,以全忠义!”
“知道忠义就好!”老爷子慢慢道,“冯胜,你应该和你战死的兄长学学,他就没你这多心眼。只知道脚踏实地,用心做事!”
冯胜不说话,默默磕头。
“常升呢!”老爷子问道。
“臣在!”常茂叩首。
“这是你外甥,也是你的君,你以后要护着他,听见了吗?”
常升已是泪成行,“臣,竭尽所能!”
“拿着咱的虎符,接管京营还有京城九门!”说了许多,老爷子有些精气不足,“李景隆那厮,掌兵不行!”
“臣,遵旨!”
“徐辉祖!”老爷子又道。
“臣在!”
“你是个稳当的孩子,比你爹强!”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你新主子还小,性子有些急,你要知道劝诫,不能一味的奉承,顺着他的心意,懂吗?”
“臣,遵旨!”徐辉祖哽咽道。
“驸马都尉陈坚,梅殷,中军都督平安何在?”老爷子又道。
“臣在!”
老爷子停顿片刻,同时也看看众位武臣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道,“给你们的新主子,磕头!”
武将勋贵等毫不迟疑,“臣等叩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日后,但凡有一人敢对皇太孙不敬,人人可杀之!但凡,有人敢忤逆咱大孙,人人可诛之!但凡,有不忠者,亦可诛灭之!”
“臣等遵旨!”
“咳咳!老爷子剧烈的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