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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跑着,忽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几只大鹅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叨。

    运河边,都是李景隆的惨叫。

    “哈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其他侍卫,也都直不起腰来。

    “笨的瓷实!”老爷子大笑道,“堂堂国公,让几只鹅给追的满地跑!哈哈!还没跑了!”

    朱允熥也笑得不行,“快去,救他回来,别丢人了!”

    几个侍卫上前,拳打脚踢把大鹅赶走,李景隆一脸泥土的爬起来,脸上明显有几处已经被啄青了,嘴唇上占着几缕鹅毛。

    他正垂头丧气呢,忽然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

    几个周边的养鸭人,见有人偷鸭子,带着狗举着粪叉子冲过来。

    “别跑了偷鸭子的贼!”

    “抓着他送官府去!”

    李景隆,再次撒腿就跑。

    老爷子也连忙说道,“快,快跑!”

    几个侍卫抬着老爷子,嗖嗖的跑。朱允熥在侧,也跟着狂奔。

    “皇爷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朱允熥道,“咱们也没偷鸭子,跑啥呀?”

    “李景隆和咱们一伙的呀!”老爷子大声道,“说不清楚!快跑!”

    ~~~

    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处集市前停步。

    这处,显然是卖熟食的,空气中都是香味。

    老爷子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朱允熥向前看去,有个卖狗肉的摊子,煮好的狗肉在大锅里翻腾,周围一圈人抢着买。

    剁得当当响的菜板子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麻利的用钩子把狗肉从锅里钩出来,然后菜刀上下翻飞,变成肉块。

    妇人个子高挑,细腰上围着带着污渍的围裙,胳膊上袖子挽起,露出两截脆生生的手臂。鹅蛋脸,柳叶眉,脸颊上挂着汗珠。

    随着手里菜刀的节奏,胸口起伏,韵律优美。

    周围那些买肉的人,都在咽着口水。

    老爷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过去,吃它!”说完,竟然不坐轿子了,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那边走去。

    朱允熥赶紧上去搀扶,不经意的回头,发现狼狈的李景隆正在四处张望。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苦着脸,“臣看看,哪有卖鞋的!”说着,低头道,“臣脚底都破了!”

    “该!”朱允熥笑骂一声,搀着老爷子到了摊位前。

    老爷子左看看右看看,鼻子一动一动,挤到前边去,“丫头,多钱一斤?”

    卖肉的妇人头都不抬,“十文钱一斤!”

    “啥?”老爷子一咧嘴,“恁贵?咱前两年在外头吃,才六七文哩!”

    “您老也说了,那是前几年的价儿!”妇人继续剁肉,包好交给一个买客,麻利的擦着案板笑道,“今年呀,就这个价!”

    老爷子闷声道,“又不是啥好东西,咋这贵!”

    “吃的人多了,它就贵!”妇人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带着酒窝,爽朗大方,“以前呀,没人吃得起它就便宜!这几年洪武盛世,百姓手里有闲钱,好吃好喝的不够卖,可不就贵了吗?”

    一句洪武盛世,老爷子眼睛都笑没了。

    妇人又笑道,“俺爹那辈儿,一天两只狗都卖不了。现在俺守在运河边上,一天五只都不够卖,来晚了没有!有的员外有钱,头一天就叫人送钱来,十五文一斤预定,不还价的!”

    “你这丫头会做买卖!”老爷子笑道,“行,给咱来........”说着,看身边人,“十斤,要带片的,带肥肉的!”

    “好嘞,您边上做,俺送您一条尾巴啃!俺这手艺,家传的,吃了这回您想下回!”说着,妇人从锅里钩出来半只,问道,“大点块,小点块!”

    “吃肉当然得大块!”老爷子笑着,回头对朱允熥道,“给钱!”

    “爷爷,您先坐!”朱允熥扶老爷子坐下,回头喊,“老李,过来给钱!”

    李景隆不知从哪弄一双鞋,一只脚穿上了,一只脚还在手里准备穿,在地上一蹦一蹦,“来了来了,我给钱!”

    坐在桌子上,侍卫掏出手绢把桌子擦干净。又有人去旁边摊子上,买了些鲜嫩的小葱烧饼等,指着李景隆,让商贩找他要钱。

    老爷子也是怪,大馆子不吃,最爱这种小摊儿。

    没一会儿,两大盆狗肉上来。

    老爷子直接抓起一块带皮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嗯,好!”

    “老员外!”那妇人笑道,“有自家酿的米酒,您喝点?”

    朱允熥忙开口,“爷爷,可不成,酒不能喝!”

    “咱都快死的人了,喝口酒都不行?”老爷子顿时拉下脸来。

    那妇人也开口道,“小少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员外这个岁数了,吃啥喝啥随他性子就是了,又不是喝不起,咋还不给喝呀!上岁数的人喝点酒好,活血化瘀!”

    “你听听!”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对妇人笑道,“丫头,给咱来二斤!”

    “好咧!”妇人又是清脆的答应。

    马上,酒也来了,就倒在破边的瓷碗里,有些浑浊,带着米香。

    嗞,老爷子喝了一口,笑得眉毛在晃,“甜!”

    随后,对卖肉的女子问道,“丫头,咋就你一个人忙活,你男人呢?”

    妇人刚忙完,正在擦汗,闻言笑道,“死了!”

    “哟!”老爷子放下酒碗,打量一番,“这么年轻就守寡,可惜了.........不是,苦命啊!”说着,问道,“咋死的?”

    “打仗呗!”妇人用手扇着风,“跟皇太孙征高丽,死在那边了!”

    顿时,老爷子酒不喝了,正在吃肉的朱允熥,手一顿。

    “去的时候大活人,回来的时候骨灰坛!”妇人继续笑道,“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办法,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点小买卖!”

    朱允熥心中不是滋味,“战死的人,不是有抚恤吗?”

    “抚恤是不少,可不能坐吃山空呀!”妇人依旧是笑,“再说了,俺家男人还有老娘老爹呢,家里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弟弟。朝廷是给了不少抚恤,可落人头上,才几个钱!”

    一时间,朱允熥很想喝酒。

    第3章

    和亲?“这便是咱,不大愿意你今儿打这个,明儿打那个的原因!”

    “咱打了一辈子仗,就明白一个道理,打仗要死人的!”

    “一家一户,死了男人就是死了顶梁柱,好好一个家,就他娘的没好日子了。”

    出宫闲游一路,老爷子都喜笑颜开。可从那卖肉的摊子上吃过,回宫的路上,老爷子开始敦敦教诲。

    “你看那小寡妇!”老爷子依旧坐在竹轿里,开口道,“多好的闺女,啊,正花一样的岁数。可下半辈子,却要独守空房,自己撑起一个家,多难呀!”

    “这样的事,不是个例。更不是哪个女子都有方才那丫头的本事,自己抛头露面的做买卖。朝廷看似给了些抚恤,可能挣钱的大活人都没了,给再多管蛋用!”

    “以后呀,打仗的事要慎重,若非忍无可忍,必须打。还是要慎重几分,别擅动刀兵。但是若真要打,要么不打,打就打服他!国朝刚开国那会,穷得叮当乱响,群臣都劝咱不要远征,可咱还是让几十万人去打仗,为啥?”

    “那是没办法,强盗在门口,不给他打炮了,他就琢磨着要进你家祸害呢!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强盗都远远的了,大明的日子也好了,国威也上来了。威望是打出来的,打出来之后,贼人怕了。说话能解决的事,就别动刀子!”

    “现在,咱活着还能跟你絮叨絮叨。要是两眼一闭蹬腿了,也管不了你那么多!”

    一路上,老爷子都在絮叨。朱允熥跟在轿子,默默的听着。

    不得不说老爷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从国朝初年开始屡次发动对北远的远征,数次大胜。到现在边关塞王,每年在边关漠北狩猎,震慑草原部族。

    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大明的威望已建立起来了,漠北一代难寻大规模的北元军队。那些残存草原的精锐,现在都在漠南小心的舔着伤口。而且因为大明的数次打击,忽必烈家族的威望尽失,北元已经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这几个部族也明争暗斗,再也不能同心协力的一致与大明为敌。甚至其中有的部族,还和大明比较亲近。

    总得来说,边关漠北,在今后十余年中。是很难再出现,洪武朝这种动辄十几二十余万大军相互厮杀的大战。最多是,胡人的小股部落滋扰边境。

    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不能打,不可以打。而是说目前大明最主要的,不是打仗,而是趁着开国这一代人打出的太平岁月时,要与民休息发展民生。

    须承认,老爷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打仗要死人的,所以要有度。

    可朱允熥心中,有着自己的考量。大明若是停止扩张还有军事上的胜利,那就很容易走过去历朝历代的老路。

    历史就是明证,原本时空中,建文上台之后,认为边关无甚威胁,所以大搞文治。又赶上靖难,大明几年内乱,使得恢复几分元气的草原部族马上露出了獠牙。

    所以才有朱棣的数次远征,朱棣打出了几十年的太平,然后又遇到败家的孙子,结果大明在以后的岁月中,别说对外扩张了,一直都要采取被动防守的战略。

    老爷子所说的度,其实真的很难去衡量!他看到的是战争对于国家的消耗,还有百姓民生,乃至一家一户的影响。他所说的度,适用于大明军威正盛的当下。

    但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大明需要军事这块磨刀石,不断的,不停的磨擦着大明的利刃。而一旦放松军事上的锐意进入,那定然就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最终,武备松弛。

    当然,国家锐意进取的背后,定然要有百姓流血!所谓兴百姓苦,正是如此。

    从宫外回宫,朱允熥先送老爷子回寝宫。

    老爷子如今休养,几乎是不过问国事,每日呆在寝宫之中,享受弄孙之乐。

    六斤和小福儿已经开始走路,甩着两条小腿儿颤颤巍巍一颠儿一颠,嘴里时不时的蹦出几句惹人大笑的话语。

    有这两个孩子在,老爷子对别的事,半点兴趣都无。寝宫之中,每日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繁重的国事,全压在朱允熥的肩头。

    刚返回东宫,翰林侍讲解缙就捧着一堆奏折,全堆积到御案之上。朱允熥的御案,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御案了。案上陈列着两个红漆的盒子,一边是代表着大明军队最高指挥权的虎符,另一边,则是代表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玉玺。

    他暂无皇帝的称号,却有皇帝的权力

    。

    如今他的书房,已经是大明权力的最中心。内殿之中,是他独自一人批阅奏折,外殿则是数位协从政务的大学士,还有十余位充作秘书的翰林侍讲。

    朱允熥坐好,翻开一本奏折,凤阳中都的奏折。

    自去年收了勋贵的庄田还有把皇庄发给百姓耕种之后,凤阳的户籍人数陡然多出了三成。这三成都是以前隐藏起来的百姓,分了地又取消了人头税后,重新为民。

    去年中原水灾,中都未受波及,农田丰收。没有赋税,农人们日子好了,今年的干劲越发高涨。此时正是春耕,中都耕牛农具等物,竟然稀奇起来。

    中都留守请旨,多给予铁器农具,朝廷调配耕牛。另,请户部拨一笔银子,修缮水渠改善水利。

    “可!”朱允熥在折子的末尾,提起朱笔写道,“百业农为上,天下民为先。凤阳中都,所行之摊丁入亩乃天下首例。尔等官员勿必尽心竭力,以新政为本,不可懈怠!”

    寥寥数字,一挥而就。如今,对于如何处理国事,如何给臣子方向,他已经轻车熟路。

    “摊丁入亩先在凤阳试行,是因为用的都是勋贵的田,还有皇庄。地方士绅和大户的阻力不大,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看到成效。可若推行全国,别的地方不说,江浙一带必然是怨声载道!”

    心中想着,朱允熥放下笔,在奏折之中翻找。

    “河南的奏折来了没有?”他开口问道,去岁中原遭灾,朱允熥免除了灾区的赋税,同时命河南布政司也开始偷偷的转换概念,悄悄的实施摊丁入亩。

    现在水灾已过,各地官府都在组织春耕,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今日臣没见到河南的折子!”解缙在书房门口回道,“到时,周王上了问安折子,在殿下左右边从上往下数,第十五个!”

    “知道了!”朱允熥闷声道。

    周王的奏折不用看,他都知道写的什么,无非就是臣远在外,遥想天颜不胜挂念这样的嘘寒问暖之言而已。不单是周王,宁王死后,各地的藩王几乎是每月一折,都装起了好儿子,好藩王。

    宁王,谷王,代王等塞王,被罚削减护卫,下旨呵斥。并且地方布政司督导不利,都被责罚。而他们手下那些敛财的商人们,官员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最轻的,都是代罪留职,所以现在这些藩王们,都学乖了。

    现在,这些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对朱允熥也越发的恭敬。不但有折子,楚王,湘王,蜀王等人春节时,还进献了一些宝物和女子等。

    不过,这事,又招来老爷子下旨,一顿申斥。

    “你们自己不学好,玩物丧志,现在还要带坏咱的大孙吗?”

    想到老爷子的大白话圣旨,朱允熥就想笑。

    随手又抽出两份奏折,顿时笑容更盛。

    “臣鸿胪寺有奏,琉球国王察度,欲派其侄武宗,亲带使节,来天朝朝贡!”

    不过,朱允熥的目光落在了下一本上。

    “北元鞑靼部首,元昭宗之子,买的里八剌上书,欲和亲!”

    第4章

    女人换不来和平。琉球是大明铁杆得不能再铁杆的藩属,自认大明为上国以来,态度恭顺得很不能直接让大明,在他们那设置郡县。

    真正让朱允熥眼睛一亮,乃至兴奋的,是鞑靼部首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生于元至正二十二年,如今算算也是三十中旬的年纪。这人,与其他草原部族大汗首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身份最为尊贵。

    他是元顺帝之孙,元昭宗之唯一嫡子,可以说是大元帝国皇位,根正苗红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不过,他小姐的命,丫鬟的身子。

    洪武三年,李文忠率军攻破应昌(今内蒙古的一个地方),把他俘虏。

    押送至大明京城之后,老爷子以礼相待,封为崇礼侯,生活起居与皇族子弟无异,格外优渥。

    等到洪武七年,老爷子对买的里八剌说,你这孩子不错,对咱比较恭顺。现在你爹死了,没有子嗣即位。现在咱放你回草原继承汗位,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大明是如何对你的,以后咱们俩家亲善。

    就这样,买的里八剌又回到了北元。

    但他老子元昭宗死后没儿子即位,他本人又被俘在大明京师,所以北元皇帝被他叔叔脱思帖木儿继承。

    权力一旦落在别人手中,根本收不回来。买的里八剌只能暂时隐忍,统帅鞑靼其中一部,驻在贝加尔湖一带,养精蓄锐。

    而继承了他老子皇帝之位的脱思帖木儿,在日后的捕鱼儿海一战之中,差点让蓝玉和王弼活捉,只带着长子天保奴逃脱,次子责备蓝玉生擒。

    逃脱之后,脱思帖木儿被部将,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尔所杀,后者自立。

    被蓝玉捉到京师的脱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因为在大明时口出怨言,直接被流放琉球。

    元世祖忽必烈后代至此,失去了草原的最高统治权。北元名存实亡,分成大的三部,小的数百部族不等。

    “他提和亲?”

    朱允熥看着奏折,脸上泛起些不明意味的笑意。

    “如今北元最高权力出现真空,各部互不不从,这人或许是想着借大明的力,达到自己的野心!”

    “做了大明的女婿,自然要从大明这讨些嫁妆!”

    后世人所称道的,大明最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不同汉唐,它从不和亲。其实在朱允熥看来,和亲并不是单纯的用女人换取和平。

    再说,女人怎能换来和平?和平,是打出来的。

    当下,再看看奏折,开口道,“传,刘三吾,徐辉祖,礼部尚书李原名等人过来!”

    稍后片刻,几位臣子进殿。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

    随着朱允熥身上的威势愈重,这些臣子们的礼节也越发郑重。

    “起来吧,给他们赐座!”朱允熥笑道,“找你们来,有这么个事儿!”说着,捧起茶杯笑道,“鸿胪寺送来了折子,北元贵胄买的里巴剌,要和咱们大明朝和亲!”

    “嗯?”群臣一愣。

    紧接着文官面有喜色,而徐辉祖等武臣,则是双眉紧皱。

    “殿下,这是好事!”刘三吾笑道,“那买的里巴剌,少年时候在京城受汉家教化,陛下大恩,心中本就与大明有几分亲善。如今上书和亲,更是好上加好。若真能行,朝廷在漠北之外,多一藩篱,于国有利呀!”

    朱允熥没有表态,看向武臣那边,“你怎么看?”

    徐辉祖板着脸,开口道,“臣以为,刘学士所言差矣。当年,他是被咱们俘虏过来的。他当时亲善,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要小心性命,小心翼翼而已。若非如此,这些年他在草原,为何不称臣上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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