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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兄弟三人自从就藩之后聚少离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话可讲。周王和燕王倒是不生疏,不过碍于晋王自此,许多话也只能藏在肚子里,等以后再说。而且,自从晋王到了此处之后,就绷着脸,好似心中有火一般。

    半晌之后,朱棣缓缓开口,“长途跋涉三哥是不是累了,弟弟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您梳洗歇歇?”

    朱棡依旧板着脸,没多少表情,“早些年我也是风里来雪里去,带着大军征战的,这点苦还是吃得了的!”

    “这次,多谢三哥了,说实话,我是没想到三哥居然跟着前锋军,直接来了此处!”这话倒是朱棣的心里话,朱棡大可以在后方慢慢的走,更不必亲身犯险。

    见晋王没说话,周王有意缓和气氛,开口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鞑子已经好些年,没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关了。十二万人呀,这一仗过后,应是能有个十年八年的太平日子!”

    “是呀!”朱棣也道,“鞑子今年有些反常!”

    “哼!”谁知朱棡却冷笑一声,“二哥活着的时候,总领各塞王巡视边塞,如今倒好。二哥刚死,鞑子就打来了!”

    突然,朱棣脸色一暗,眼帘低垂。

    “当年咱们几兄弟刚就藩的时候,二哥带着咱们,二十万大军自长城至大同一线游弋,别说鞑子了,野狗都躲得远远的!”朱棡又道,“沿路平推,何等威风?”

    周王想想,劝道,“三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二哥英年早逝........”

    “真是英年早逝吗?!”啪,朱棡一掌之下,椅子的扶手断裂。

    他死死的看着朱棣,声音却对着周王朱橚,“你出去!”

    “我?”朱橚一愣,缓缓起身,“三哥?四哥!”

    朱棡依旧看着朱棣,声音对着朱橚,“出去!”

    周王看看朱棣,后者眼帘低垂,便长叹一声,“三哥,弟弟不知道您是怎么了,可是如今大敌当前,有啥事等打完仗咱们关起门来说不行吗?”

    “到时候没有外人,弟弟们随您打骂,但眼前是几十万人生死的大事,玩不能因私废公阿!”

    朱棡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周王朱橚,让后者心中没来由一寒。

    “有些话,不说也好!”朱棡起身,慢慢出去。

    走到帐外,冷风吹来,心中长叹。

    “人家是亲兄弟呀!呵,可怜我大哥二哥都走了,我一个亲兄弟都没了!”

    ~~

    “哥!”周王朱橚小声道,“老三抽什么风?”说着,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父皇让您总领此次战事,心中不满?”

    朱棣摇摇头,“这次让我统领各军,是东宫的意思!”

    朱橚愕然,“他?”说着,赶紧道,“哥,多留神呀!那小子可比当年的大哥心思还深呢,一不小心就着他的道。他去河南救灾,转头就从我手里坑了几千亩的地!”

    说着,又压低声音,“再说,他既然对咱们有所防备,能这么放心把大权给你?你看,又是蓝玉,又是傅友德,还有平保儿,还有三哥,哪个是跟你一路的?”

    朱棣一笑,“跟不跟我一路无所谓,是大明的良将就好!”说罢,站起身把铁盔带在头上,“我去寻营,你在这歇着吧!”

    “等会!”朱橚又道,“哥,刚才三哥说二哥那句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好像他对二哥的死,有疑问?”

    朱棣眼皮跳跳,“我哪知道!”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上马前去巡营。

    ~~~~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阴沉。冬日的天,总是黑得很早。

    军营中一片噪杂,铁甲兵器的摩擦声,战靴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汇成一片。

    蓝玉坐在火堆旁,小口的喝着浓浓的热茶,随后把一块掺了白糖的烙饼掰开,放进茶汤里。接着,又把装着浓茶和烙饼的银杯,挂在火堆上面,任凭火焰再次炙烤。

    “大帅,兄弟们准备好了!”顶死牛过来说道。

    “嗯,吃口热乎的!”蓝玉指了下他放上去的银杯,“连汤带水的吃了热乎!”

    “哎!”顶死牛也不客气,不怕烫一般,拿过来连吃带喝。

    看着手下这副磨样,蓝玉笑了起来,“揍性,饿死鬼托生,谁跟你抢?”说着,又问道,“现在一顿还能吃五张烙饼,三斤肉?”

    “不行了,也就三斤饼两斤肉!”顶死牛笑道,“也是上了岁数,肚子不灵了。可我家的大小子,比我还能吃呢。哈哈!”

    “你家大小子也当兵呢?”蓝玉问道。

    “嗯,曹国公那边的火气营里当差,是个校尉!”顶死牛说道。

    “我记得你好几个崽来着?”蓝玉问道。

    顶死牛放下银杯,脸色暗淡,“就三个崽子,当差的是老大,老二老三都病死了,他娘的,急病没救活。我媳妇差点把眼睛哭瞎了,如今三两头的病,一年有半年下不来炕!”

    蓝玉心中一软,拍拍对方的肩膀,“帽儿山那边,要个老成的人盯着,傅让他们不成,你过去帮帮他们!”

    “大帅,您啥意思?”顶死牛瞪眼道,“末将是要跟着您夜袭鞑子的,才不去跟那些娃娃兵厮混!”

    “他娘的!”蓝玉大怒,啪地给了对方一嘴巴,“你他娘的翅膀硬了,老子的话也不听了,滚到帽儿山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你就不打仗了?揍性!”

    顶死牛不敢说话,低着头愤愤转身。

    “等会!”蓝玉又开口,指着装着汤水的银杯,“拿着,没吃干净呢!”

    “哎!”顶死牛应了句,端着银杯走开。

    ~~

    蓝玉背着手,站起身,看着军营里收拾战马兵器的士卒们。眼神中,突然多出了几分悲切。

    就这时,他耳中传来几声争执。

    “老二,你就这么浑是吧!”一个胖子拽着一个魁梧青年的袖子,嘟囔着说道。

    那魁梧青年不顾胖子的拖拽,继续超前走。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把胖子的身体带倒。他咬着牙前行,胖子在地上拽着他的腿拖行。

    “二哥,停下吧,大哥肚皮磨漏了!”又一个眼睛贼贼的瘦小子,在后面喊道。

    叫老二的停步,“我说,我是去打仗,你们拦着干啥?”

    “不行!”胖子跳起来,揉揉肚子,“爹没说让你去呀!再说了,你刚惹祸了,在这呆着吧!”

    老二急道,“这次我就当马前卒,也不带兵,能惹什么祸。再说了,带兵的是蓝帅,此战必胜!”

    “你可拉倒吧!让我省点心吧!”老大不依不饶,“谁带队,都是九死一生的活,咱家就哥仨。你要是有个好歹,娘能把眼睛哭瞎!”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视线中,出现一个高大的将军。

    蓝玉看看他们三个,咧嘴一笑,“燕王家三位小王爷?”

    第90章

    劝劝你爹“可是燕王家三位小王爷?”

    闻言,对面的朱家三兄弟顿时一愣,然后齐刷刷的转头。他们和蓝玉是见过数次的,最近的一次,还是数年前,皇太孙正位东宫那日,老爷子的寿宴上。

    错愕之后,朱高炽矜持的点点头,并且颔首行礼,“正是,蓝帅别来无恙!”

    而一旁的朱高煦忽然把朱高炽推到一边,直接站在蓝玉面前,眼神中都是狂喜和兴奋。

    “蓝帅?你是蓝帅?我是我爹的老二.........不,我是我爹的次子,我叫朱高煦,你还记得我不?我们见过几次,第一次是你在辽东驻军,准备远征漠北的时候,第二次是你凯旋,还有前几年在皇祖父的寿宴上..............”

    或许蓝玉对朱棣不假辞色,但对他们兄弟三人,态度还算温和。

    似乎是在他心中,还把朱高炽等人当成孩子。大人的事,牵扯人家孩子做什么?跟人家孩子撂脸子,可不是爷们行径。

    “正是蓝某!”蓝玉温和的笑笑,又看看一身戎装的朱高煦,“怎么,二殿下要跟蓝某去拼命!”

    “去!去!”朱高煦拼命的点头,“听说您来了,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就一个念头,跟着您去打鞑子!您放心,在您军中没有什么燕王的儿子,只有我朱高煦。我穿了甲,带了刀,就是要和您去跟鞑子拼命的!”

    他自小就性格狂妄,但狂妄的人往往有着自己的软肋。那就是当他们遇到了,真正可以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人,他们的狂妄就会变成崇拜。

    “老二,不得胡说!”朱高炽斥责道,“你要去,也要父亲答应!”说着,又怒道,“再说,上一次你闯的祸还不够吗?如今几十万大军厮杀在即,容不得你胡闹!”

    “我去杀鞑子,怎是胡闹!”朱高煦不服的大喊,“咱爹就三个儿子,你上不了马,老三胆小如鼠,我再不上阵杀敌,别人怎么看咱三兄弟?”

    “谁胆小如鼠了!”朱高燧在旁边嘟囔着辩解。

    “那你和我一起去?”朱高煦斜眼看他。

    顿时,朱高燧无言,动动嘴,“那个,那个,大哥不让我去,又不是我不去!”

    眼见他们三兄弟,在自己面前都快吵起来了,蓝玉不禁莞尔。

    “在这嚷嚷啥,让人看笑话,那边坐着说!”说完,蓝玉转身坐回火堆边。

    朱高煦嗖的跟上,紧挨着他坐下,朱高炽则是微微摇头,随后扶着肚子,小心的落座。

    “你皇孙之尊,为何要去拼命?”蓝玉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笑问。

    朱高煦看着火堆,瞳孔中火苗闪烁,“报仇!”说着,骄傲的抿着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前几日我随着丘福大叔冲击鞑子的中军,因为我轻敌冒进,中了鞑子的埋伏!”

    说到此处,他低下头,“我自小的伙伴,丘福大叔的儿子,小海为了保护我,战死了,许多我们燕藩的儿郎,为了救我,也战死了,甚至许多人,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此刻,他眼中噙着泪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阿,他们中有人教过我骑马,有人带我打过猎.......可是他们都因我而死了,我活着,就是要给他们报仇!”

    蓝玉听了,有些默然。

    “你打过多少次仗?”半晌后,蓝玉又问道。

    “我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阵了,但是这么大的仗,还是第一次!”朱高煦擦下眼角。

    “怕吗?”蓝玉又问。

    朱高煦沉思了良久,“被鞑子埋伏的时候,又那么一瞬间怕过!”说着,又是一笑,“其他的时候,根本不怕!不但不怕,只要一上马,我就感觉,好似骨子里的血都是热的!”

    蓝玉盯着他,“那你觉得,打仗好玩吗?”

    朱高煦低头,重重的摇头,“以前我以为好玩,就和打猎一样轻松。”说着,他咬着嘴唇,“可这回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战死,听着他们的惨叫!”

    随后,朱高煦抬头,“打仗不好玩!但,我还要打!”

    “为啥?”蓝玉依旧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是燕王的儿子,是朱家的皇孙,戍守边关不让胡人南下,是我的责任!”朱高煦正色道,“而且,我要报仇!”

    话音落下,蓝玉笑了。

    而朱高炽和朱高燧,则是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仔细的打量着他。

    “蓝帅,带上我吧!”朱高煦近乎恳求的说道。

    “我军法严苛,后退者死!”

    “我朱高煦,只会死在冲锋的路上,决不后退!”

    两人相互看着,许久许久。

    啪啦一声,火苗跳动爆裂,蓝玉咧嘴一笑,“好小子,我带你!”

    “真的?”朱高煦兴奋的大喊。

    “蓝某一辈子没说话假话!”蓝玉笑笑,“不过,你这身甲不行!”说着,看看对方继续说道,“你这身甲铁片子太多,太沉了。咱们是夜袭,敌人的弓箭拉不开,里面的锁子甲脱下去,就穿一身棉甲就可以了!”

    “还有,你这甲一看就是贵人穿的,战场上太惹眼,去换了!”

    “哎!”朱高煦答应一声,飞快的站起身,刚走几步,又跑回来,把老三朱高燧拖走。

    “二哥,你拽我干什么?”朱高燧不满道。

    “你来帮我披甲!”朱高煦大笑。

    ~~~

    火堆边,只有朱高炽和蓝玉两人坐着。

    小胖子的小眼睛转转,随后弥勒佛一样的眼帘低垂,默不作声。

    营中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伙夫们抬着盛着面汤的捅,挨个分发。

    蓝玉吃的和所有人一样,粗制的大碗中,浓浓的疙瘩汤,黏糊糊一堆。

    他嘴唇挨着碗沿儿,吸溜了一口,张口就骂,“曹,把卖盐的打死了?”

    伙夫挺着肚子,咧嘴傻笑,“蓝帅,营里只有这些!”

    他们被困了数日,而这些援军因为急行军,也不可能带太多的辎重。再说,打仗时候的伙食,只要饿不着就是万幸。

    “兄弟们凑合吃点,等会跟老子去鞑子那抢肉干儿!”

    蓝玉话音落下,周围一阵士卒们的憨笑声。

    “你来点?”蓝玉对朱高炽举碗示意。

    朱高炽胖乎乎的脸摇晃起来,“多谢蓝帅好意,免了!”

    蓝玉看着他,也摇摇头,“你这孩子,不是打仗的料!”说着,又是一笑,“皇太孙曾当着我的面,夸过你。说他这么多堂兄弟当中,你是不多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朱高炽眼珠飞快转动,“殿下谬赞,我愧不敢当!”

    “他还说,你是个明事理的人!”蓝玉说着,忽然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当年太子爷活着的时候,也称赞过你。说你举止有度,心思稳重!”

    朱高炽没说话,他不知说说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蓝玉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你是明事理,读书好,知道大道理的孩子。”蓝玉继续吸溜着疙瘩汤,“所以,你能不能劝劝你爹?”

    第91章

    但是莽夫在顿时,朱高炽胖胖的身子,猛的颤抖起来。

    目光惊骇甚至不可思议的看着蓝玉,小眼睛瞪得很大。

    蓝玉继续笑道,“很多事呀,我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当年在辽东练兵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爹有二心。可太子爷呢,就是不信我!也可能他不是不信,而是另有打算吧!”

    说着又笑起来,“再说了,我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你爹那人,从小看着就不是啥吃好草料的玩意儿。指望他能安分守己,就他娘的怪了!”

    朱高炽又是心中大惊,脑筋转得飞快。

    “蓝玉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代表他自己说,还是代表别人说?他是东宫铁杆中的死杆,早些年就和老爹不对付,没少在故太子那上眼药!”

    “今天直接当着自己面,说出这些话来,到底是他话赶话赶上了,还是在皇太孙那听了什么?”

    “他没道理说这些呀?更没理由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一时间,朱高炽脑中思绪纷飞,凌乱不已。

    “奇怪吧,我为啥要说这些?”蓝玉笑笑,“其实,我巴不得你爹不安分,到时候蓝老子一只手就收拾了他,可是!”说着,他笑容凝固了,“真要是那样,死的人就没数了!”

    “你二弟方才说,跟鞑子打仗,他的侍卫伴当都战死了。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若是你爹带人和东宫打,死的人会更多!”

    “而且,死的都是你们这边的人。你自己想想,你们有多少胜算?没有蓝某人,朝中还有那么多功勋宿将,你燕藩拢共几头蒜,朝廷却有百万大军!”

    “哎!”说到此处,蓝玉叹气,“跟鞑子打,死了是英雄。自己人打自己人,死了算什么?你是个明事理的,劝劝你爹!皇太孙的性子我知道,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的!”

    “太子爷和皇太孙是两种人,前者或许还会念着一些别的,对你爹宽容一些。而后者,真惹恼了他,谁都扛不住!”

    朱高炽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五味杂陈。

    这些事他如何看不到,奈何他的父亲,听吗?

    连蓝玉都能看穿他们燕藩的心思,京城的那位能看不清吗?

    忽然,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

    是那些穿着黑色棉甲,从西安那边来的秦兵。他们的歌声,嘶哑而又苍凉,丝毫没有任何美感,甚至韵律都不甚齐整。就是一群糙汉子,扯着脖子嘶吼。

    可他们的歌声,却格外铁血,格外悠长。每一个节奏,都仿佛敲打在男人的心坎上。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歌声一遍一遍,苍凉得就像西北的黄沙扑面而来。又好似塞外的寒风,如刀子一样吹打胸膛。

    “他们唱的啥?”蓝玉问道。

    朱高炽说道,“《出塞》,王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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