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老哥!”蓝玉冷笑开口,“换成你我,也是一样!”傅友德想想,低头不语。他们都是乱世中出来的人,这样的事稍加思索就能明白。
“要想当英雄,先要当枭雄!”蓝玉森然冷笑,“太伟岸光正的大丈夫,当不了好主子。燕王朱棣这些年,除了打仗之外,心思谋略权术纵横也长进不少呀!”
“事已至此,那些事咱们管不了,也说不动!”傅友德沉思道,“当务之急,是把鞑子堵住,堵在柳根堡之外,全歼!”
“我去收拢兵马!”蓝玉起身道。
“我给平保儿传信!”傅友德说道。
他们俩人,似乎同时忘了,如今的他们都隶属于燕王朱棣麾下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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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本王置于何地?”
朱棣森然盯着眼前,装作随军郎中的道衍和尚姚广孝,怒道,“谁让你跟鞑子的人,私下谈判的?谁给你权力?”
此间帐篷中,只有他们二人,姚广孝面无惧色,依旧是笑。
“千岁,小僧都是为了你,为了燕藩好!”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兀良哈那边说了,只要您别追那么紧,放他们出去,他们愿意献上战马三千,牧奴五千,愿意称臣,受大明册封..........”
“你知道我手下死了多少人?”朱棣大怒,一下抓着对方的脖颈,吼道,“不共戴天之仇!”
“咳!咳!”姚广孝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说道,“千岁,切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阿!”
朱棣的手,陡然一松。
“咳!咳!”姚广孝咳嗽两声,长长的出气,“千岁,把鞑子都杀尽了,您能得什么好?此战燕藩已元气大伤了,如今你还带着手下的儿郎为先锋,对北元穷追猛打!”
“小僧多说一句,假若真的堵住了鞑子,您带人厮杀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死人。死的是不是,还是您手下的人。若那么一来,就算鞑子都死光了,咱们燕藩还能剩下多少人?”
“手里没兵,您还算什么塞王?”
“你真以为傅友德,蓝玉,平安,李景隆这些人,始终能乖乖听您的!”
“王爷,不谋一时,不谋万世。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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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又短又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第100
章
最后的风雪(1)“蓝玉,傅友德,平安,李景隆这些人,明面上现在都隶属于千岁您的麾下,听您的指挥。可是暗地里,他们摆明就是您的掣肘。您说东宫那位格局大,却不知那位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给您来了一个根本无法摆脱的阳谋!”
“小僧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您手中的家底都打光了,东宫只需要一道圣旨,让这几个人中随意一人掌握辽东都司,控制北平卫堵死,届时千岁您手里还剩什么?”
“到时候,恐怕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无权,否则根本无立足之地!”
姚光孝一席话,让朱棣面容阴冷。
他缓缓转身,看着帐外,“你说这些本王都知道,可本王心里...........”说着,他揉着自己胳膊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那么多儿郎死了,本王不能给他们报仇也就罢了,还要和鞑子..........我朱四郎,何时成了这样的人?”
说到此处,朱棣脸上满是复杂的苦笑。
男人,谁不愿做个顶天立地,完美无瑕,仿若完人一般的大丈夫大英雄。
可随即年纪渐长,越会发现世间的无奈和无情。
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如何完美,或者说你如何英雄豪气而变得同样的正直起来。这世界,把一切险恶都用伟大的辞藻包裹起来,逼着人捏着鼻子,变得虚伪,变得妥协,变得心口不一。
“千岁!”姚广孝继续说道,“世间如棋局,到底是要做下棋的人,还是被下的人,就在您一念之间!”
“放鞑子走?”朱棣想想,冷笑几分,“不过,不能让他们这么走,那不是便宜他们了。起码还要再撂下几万人命,才算是诚意!”说着,皱眉沉思道,“再说,放他们走,蓝玉和傅友德那边...........?”
想到此处,朱棣心中厌烦。
不单是蓝玉还有傅友德,如今晋王也在军中,还有辽王也在。大家伙都是精通行伍的人,放鞑子走的事,若是做得不小心,定然瞒不过这些人。
忽然,帐外冷风吹来。
风落在脖颈上,凉凉的,伸手去摸隐隐有冰爽的水渍。再然后,飘荡的风中,夹杂了指甲片一般大的雪花。
“千岁!”姚广孝笑道,“天助您也!前翻下了几天雪,现在又开始了,大雪天军旅不便。而且鞑子那边,又要冻死无数牛羊,两全其美呀!”
朱棣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没有说话。
另一片军营中,蓝玉看着纷纷落下的雪花也没有说话。
在北地杀了半辈子的他知道,这和前几日的雪根本不同。前几日不过是下雪,而现在却是暴风雪的征兆。这个天,打不了仗,风雪会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寸步难行。
暴风雪就像是沿海的台风,呼啸着席卷并且吞噬一切。
另一座军帐里,傅友德也阴沉着脸,看着突然飘零的风雪。
暴风雪一来,平安的骑兵就危险了。若是不能在暴风雪之前找到可以驻地,再强大的兵马也抵不住暴风雪的肆虐。
“找到平保儿!”傅友德轻声对边上的亲卫说道,“让他先歇歇吧,有事也要等暴风雪停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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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还能吃十五天左右。”
“水,不缺,满山都是雪!”
“牲口草料和豆饼之类的,得省着点了!”
“还有就是缺柴火!今日兄弟们走出去很远,都没找到什么柴。”
苍老破败的柳根堡中,李老歪蹲在火堆旁,对着一边全身都蜷缩在裘皮里,恨不得扎在火堆里还嫌冷的李景隆报账。
大雪突然而至,这就意味着明军的后勤线要暂停供应。不停也没办法,这样的天在旷野中赶路,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后者,裹着厚厚的裘皮,浑身跟寒风中的鹌鹑一样抖动。
“咯咯咯咯咯!”细细听听,能听到他牙齿上下敲打的声音。
堡外,寒风呼啸,大片的雪花跟棉花絮似的落下,没一会视线中就全变成了雪白。光是白还不算,那几乎能把人卷走的狂风才最要命,别说军中柴火不够,就算柴火够,这种天气下也点不燃。
“日他娘,这什么天?”
“冷阿!冷阿!”
“头,还他娘的有柴火没有,点几堆,让弟兄们暖暖手阿,爪子都冻掉拉!”
“日他娘的,当官的躲着烤火,咱们兄弟连口热乎水都没有!”
靠着半塌的墙根,李景隆能听清寒风中,士卒们的抱怨声。
火光,照亮了他削瘦的,满是胡渣的脸。
“柴火不够用是大事,做饭烧水取暖都要火!”李景隆把手从裘皮中掏出来,贪婪的在飘动的火苗上烤着,“既然外边找不着了,就要省着点。从今日开始,柴炭都要仔细留着用,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支取烤火!”
说到此处,他目光斜斜的看着其他众将,“你们呢?”
旁人赶紧道,“全凭镇台做主!”
“不是凭我做主,而是在艰难的时候,咱们要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李老歪,“牲口吃的草料豆饼也不够了吧?既然这样,也没必要留着那么多牲口了,挑些老弱的现在杀了!”
“现在?”李老歪疑问道,“这黑天下火的!”
“杀了,正好用这火堆上的火,煮成肉汤,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外边,是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这鬼天气若是不吃口热乎的,只怕今晚上真的会有人挺不过去。
“哎!”李景隆又问道,“你们说,咱们这边不好受,鞑子那边就好受了?他们就不用柴火?”
众将没人说话,李老歪开口道,“家主有所不知,鞑子比咱们会看天,他们军中多有上了岁数专门看天色的老兵,看出来要下雪,早就带着鞑子躲起来了!”
“他们的帐篷比咱们的厚,也比咱们的好。至于您说的柴火吗,他们烧的不是柴!是晒干的牛粪!”
“鞑子出兵打仗,就他娘的跟搬家似的!反正马多,拉着大车捆着帐篷,带着锅碗瓢盆,赶着牲口.......”
“他娘的,他们是把打仗当成了过日子!”
说着,李景隆站起身,一把将身上的裘皮,甩到身边亲兵的怀里,“跟老子巡营去!”
吱嘎一声,费力的搬开堵风的大门,刚起身的李景隆差点被吹了一个跟头。
他有些狼狈的站住,任凭风雪中,沙子一般粗粝的雪花打在脸上,出门而去。
李老歪在身后,看看走入风雪的李景隆,忽然叹息道,“当年,老家主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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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最后的风雪(2)风暴稍停,明军的营地之中,数不清多少浑身挂着冰霜的士卒,一群群的紧紧依偎在一起,咬着牙抵御北方噬人的寒冷。
忽然,风中飘过一次冒着热气的香味。短暂的错愕之后,士卒们开始嘈杂的喧闹。
“别动,每人都有!”
军官们的喝声,不约而同的传来。
但士卒们并未有所收敛,反而更加的鼓噪起来。黑色的夜色中,仅有的几许光亮下,火头兵们抬着一桶桶滚热的热汤,从主帅的中军那边出来。
军中的肉汤其实压根不是汤,就是剁碎的肉在水里煮了,多加盐而已,有时候连血沫子都撇,带着一股腥味。但此时在这些被风雪折磨得快疯的士卒们眼中,却仿若至宝。
“都他娘的别动,人人都有,保准一人一大碗连肉带汤的热乎吃食!”军中的校尉,站在风中扯着嗓子大喊,“曹国公为了给大伙吃口热乎的,下令直接杀了二十多头骡马,他老人家可一块好肉都没藏着,全给弟兄们下锅了!”
这时,前边的火头兵开始发汤。
士卒们无心听军官啰嗦,蜂拥的挤上前来。而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士卒们,也跟着凑热闹一般过来。眼看,两万多人的营地,马上就要乱套。
军营里就怕这个,尤其是晚上,一个处理不好,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当兵的都快冻傻了,他可不管你是什么国公,说炸营地就炸营。
“既要爱兵如子,但也要杀人不眨眼!”
看着蜂拥而来的士卒们,李景隆脑中忽然响起当年他爹教给他的话。
“传令,肃静!”
李景隆话音刚落,身边百十个亲兵张大喉咙在风雪中呐喊,“镇台令,全军苏静,有大声喧哗,擅自脱离营帐者,斩!”
“斩!”
“斩!”
“斩!”
数十个斩字落下,军营之中微微沉寂下来。火光,让他们看清了他们的主帅李景隆,带着亲兵站在前头。亲兵的手里,都是雪亮的长刀。
军纪还有军法,暂时战胜了他们头脑中对热乎汤水的渴望,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也有愣头青一般的人物,不管不顾的开始抢夺。
“遭娘瘟的谁让抢的?”有火头兵大骂。
“直娘贼,冻了一整天就一碗热汤,日你娘的是不是你们这些伙夫,私藏了!”几个愣头青喝了肉汤之后有劲了,直接开始动手抢起来。
“镇台下令一人就这么多,谁敢藏!”
“呸!当官的都生儿子没屁眼,他们吃饱喝足冻不着,爷们在这风里,几把都掉啦!!”
耳听那边的喧哗,李景隆脸上肌肉颤抖几下。
“抓起来,杀了!”
李老歪答应一声,拉着自己儿子李小歪,带着亲兵们直接扑过去,那些还抢肉汤的愣头青们,刷刷两下之后,脑袋搬家。
“大帅令!”李老歪狰狞道,“不守规的,这就是下场!”
刚喷出来的血,马上就冻凝固了,变成暗红色。那些鼓噪的士卒们,见闹得凶的当场被砍头,顿时纷纷后退,不再围着发汤的火头兵喧哗。
“镇台爱兵如子给你们弄了肉汤,你们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要聒噪炸营,是何居心?”李老歪继续喊道,“再有喧哗者,一律斩首!”
李景隆按着腰刀,缓缓走到事发地。
“带兵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如何管这些大头兵们!”
脑中回想着这些,李景隆的脸色越发阴沉,他身后除了他自己的亲兵之外,火器营那边还有数百火枪兵,端着火枪跟在他身后。
现在他手下的军心,是个临界点。
平安把他们这两万人多人丢在这,忙活了这些人不但没看到鞑子,反而看到了白毛暴风雪。人都快冻死了,又缺少柴火,是个人心里就有气。而这么多人的气,聚合起来就是火药桶。
“人头传到后边去,每队的都要看!”李景隆大声道,“执法队开始巡营,有呱噪的,有挑拨离间的,一律就地处决!”说着,看看风雪之中的士卒们,走到热汤桶前,把木勺子上的血迹擦去,盛出一碗热汤递过去,“下一个!”
一个士卒缓缓上前,小心的从李景隆手里接过热汤。在这个小兵看来,曹国公是何等人物,高高在上,平日他根本凑不到跟前。
“喝点热乎的才好睡觉!”李景隆和言语色的说道,“慢点喝,别烫着了!”
有一位士卒上前,李景隆给他打满,依旧和颜悦色,“这几日委屈兄弟们了,等打完了仗,看我老李的安排!”
渐渐的士卒们在几口锅前排成长龙,有胆子大的士兵对李景隆问道,“公爷,您老说话还算不算,您可说了打完了仗,秦淮河带咱们走一趟!”
“揍性!”李景隆笑骂道,“那也要打了胜仗才带你们去!”说着,坏笑起来,“带你们去不是事,就怕你小子让人家三两下夹出来了,到时候丢的可是咱们全军的人!”
说着,他一个堂堂国公,居然捏着嗓子学着戏文里小姐一般的强调,“哎呀,那些跟鞑子厮杀过的汉子,拦着生龙活虎,谁知却是银样腊枪头,就那么几下,软哒哒!”
“啊哈哈哈!”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刚才喊话那汉子,被笑得急赤白脸。
“公爷,恁埋汰俺!”
“你小子放一万个心,只要打胜仗,老子定然带你们快活!”李景隆继续打汤,“不过打仗前,这难熬的日子,要咱们兄弟们一块熬过去!”
“军中柴火不多了,从现在起,所有柴火都用来给兄弟烧水做饭,从我往下,任何军官不得随意支取,更不能随意烤火!”
“从我往下,吃的用的和大家伙一样!”
“军中的草料豆饼也不多了,那些牲口每日杀一些,专门给兄弟们熬热汤!”
“咱们出来就是打仗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有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打胜鞑子!”
“估摸着,风雪停,鞑子也该上来了。”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到时候谁怂,砍谁的脑袋!”
李景隆一边说着,一边给排队过来的士卒分发肉汤。
忽然,他看见面前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卒,年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便张口问道,“你是哪个营的?怎么这么小就来当兵了?”
年轻的士卒有些胆怯,抱着饭碗,“俺是步军的,俺家是军户,俺哥战死了,俺要顶上!”
李景隆放下勺子,“叫啥?”
“李大旺!”年轻士卒回道。
“哎,还是本家!”李景隆大笑,看着对方身上被风雪摧残的战袄,“你哥在哪里战死的?你爹呢?”
“爹先战死的,在大同。哥后战死的,在高丽!”
顿时,李景隆心里一酸,“家里其他人呢?”
“还有嫂子和侄儿!”李大旺腼腆的一笑,“娘早死了,爹拉扯俺和俺哥,打仗得了赏钱和田地,给俺哥娶了媳妇,生了娃。到了俺这,必须要补丁,不然田地就留不住了!”
李景隆听得意外,他手下的兵有一部分是平安留下的,大多是京营的兵马,就算家里人战死了,也不可能把田地收回去的。
“你是哪人??”李景隆又问。
“俺是山东银!”李大旺说道。
顿时,李景隆明白了。这少年军卒,是外地人充入京营的军户,也有可能是罪民军户,或者是家里犯罪充军。这样的军户,在军中比传统那些世代打仗的军户之家,低了许多。
此时的大明,虽有几分高薪养军的味道,但许多充军的军户之家,日子过的都不好。
“大旺,好名字!”李景隆给对方的碗里,装满了骨头和热汤,“多吃些,吃了有劲杀鞑子!”说着,他继续笑问,“大旺呀,打了胜仗得了赏钱,想干啥?”
李大旺把冻僵的手放在汤碗上暖和,憨厚的笑道,“带回家,给俺嫂子!”
李景隆笑道,“长嫂如母,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