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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咱征战天下时,前朝皇上的陵看了不知多少,大宋的大唐的,什么南唐五代见多了。选的地方再好,建立的再好,到最后还不是让人都给扒了,骨头渣子都掏出来啦?”

    “天下哪有不灭的王朝呀!”

    这话,周围人更不敢接话。

    “咱记得当时刘伯温和咱说,陛下,就凭您驱逐鞑虏,再造中华的功绩,就没人敢动您的陵寝!”

    “呵呵!”说到此处,老爷子笑起来,笑得十分欢畅,“人老了,就总惦记这点身后事,咱也不能免俗。不过呀,咱是想好了,死了之后,不整那些什么金的银的随葬品,也不惹人惦记。就简简单单的,让咱和皇后还有太子,安安稳稳的在下面躺着!”

    随后,他又伸头朝远处望望,指着远处山林间,山峦的斜坡上,若隐若现高大的石兽石碑,问道,“那是?”

    “那边都是功臣墓!”朴不成低声道,“都是您特旨葬在钟山一面的功臣!”

    “哦!”老爷子微微点头,“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歧阳王李文忠、江国公吴良、海国公吴祯、皖国公仇成,黔宁王沐英,巩昌侯郭兴,...........”念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温和起来,“都是咱当年的好兄弟,以后在地下也有人陪咱说说话!”

    说道此处,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就算是阎王老子要寻咱的麻烦,有咱这些兄弟在,他也要掂量掂量!”

    山巅上,满是老爷子的笑声。

    “前几日!”老爷子继续开口,“咱大孙问,皇爷爷若是颍国公傅友德这病扛不过去了,是不是要赐葬钟山,守着皇陵?”

    “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微微皱眉,“还是算了吧!他傅友德虽然有功于国,但毕竟不是咱淮西人。嗯,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呀!”

    说到这,老爷子的谈性忽然没了,慢慢转过身,走到另一边,俯瞰应天城中。

    应天府尽入眼底,视线中亭台楼宇恍惚交错,其中最显眼的,就莫过于竖立着座座英烈碑的大明英烈祠。

    此刻,祠中正在举行祭奠战死将士的盛大仪式,阵阵香火烟尘依稀可见。

    忽然,老爷子有些寂寥的开口,“你们说,别人不敢动咱的坟,敢不敢动那些刻了儿郎们名字的碑呀!”

    周围一片沉静,没人敢说话。

    老爷子看着那边,缓缓坐下,“那人也跟着李景隆他们一道回京了?”

    朴不成没言语,对身后勾勾手。

    一青眼的汉子慢慢走上前,“皇爷,是!那人也一块回京了!”

    “听说,他病得很重?”老爷子又问。

    “给他看过病的郎中说了,已经病入膏肓。也就是他蓝玉身子骨硬,换成旁人早就不行了!”青眼男子低声道。

    “哦!”老爷子答应一声,没再说话。

    青眼男子偷偷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犹豫着开口,“若您不喜欢,不想他碍眼,臣去处理了?”

    “嘿!”老爷子咧嘴一笑,勾勾手。

    站着的青眼男子上前,谦卑的低头躬身。

    “你他娘的帮咱拿主意呢?”老爷子不重的笑骂一声,却直接抄起桌上的茶壶,喀嚓一声砸在对方的头上。

    青眼男子魁梧的身子动都没动,任凭瓷器的碎片还有滚烫的茶水,沿着脖颈滴落。

    “奴婢该死!”青眼男子请罪道。

    “朴不成,记档!”老爷子低声道。

    朴不成上前,跪地听着。

    “要是蓝小儿死在咱前边,赐葬钟山。嗯,靠着标儿那一边!若是他死在咱后边,就不许!”

    “是!”朴不成低声道。

    老爷子摆摆手,似乎有些倦了,周围的太监跪着后退。

    青衣男子却没走,而是跪在了老爷子身前。

    随后,男子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叠好的文书,低声道,“这次北疆战事之中的事儿,都在这上面。其中事关晋王......燕王........”说着,赶紧解释道,“都是暗眼送来的,上面的泥封还没开,没人看过!”

    “知道了!”老爷子淡淡的说道,“撕了!”

    “啊?”青眼男子一愣。

    “嗯!”老爷子眼皮半睁。

    青眼男子飞快的把手中的文书撕碎,然后直接丢在一旁的炭盆之中。

    风吹过,尚未燃尽的灰烬随风纷飞,上面还带着字迹。

    老爷子微微叹息,“以后呀,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咱大孙能容就容,容不得就连根拔!孩子长大了,咱这老不死的也不能总掺和他们的事儿。”

    “一群不孝儿,哎!咱这辈子,他娘的!”

    128

    归乡,归乡画面从紫金山开始延伸,往远处去。

    掠过山峦,掠过庄严肃穆的功臣陵,掠过恢弘的皇陵。定格在,皇陵边上,普通的山村。

    冬日的阳光有些暖,阳光下的村庄格外安详。

    三三两两的老人,倚靠在沐浴阳光的墙角,低声说笑。几只慵懒的肥猫,或是在老人们的脚边缩着身子睡觉,或是惬意的伸着懒腰。

    空荡的田地中,还有农人在劳作,过了年就是春耕,一家之主要懂得未雨绸缪。

    孩子们在村头巷尾胡乱的奔跑着,一群人追着一个高举风筝的孩子。

    不过这都是男娃,那些女娃则是一边帮母亲梳洗衣物,一边羡慕的看着。

    忽然,这副宁静和安详,被轻微的马蹄声打破。

    一个年轻的憨厚的,好似军官一样的青年,骑着马出现在村口,疑惑的朝村庄不住打量。

    正在靠着树杈,笑着和几个洗衣服的娘子,厚着脸皮说笑的里正见状一愣。

    然后甩来双腿,嗖嗖的跑过去。而那些洗衣服的妇人,还有晒太阳的老人们,则是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看着。

    “这位官爷,您这是...........?”

    马上的青年看看里正,“这.......这......这是......赵...........?”

    他一开口,边上看热闹的妇人们心中齐齐遗憾的嘀咕。

    “多好的后生,咋就是个磕巴!”

    里正见青年半天也说不出来,笑着接口,“这就是赵家庄!”

    “哦...........哦.......”马上的青年点点头,脸色有些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那..........李..........大........”

    “李大旺家?”里正一听就才出来是找谁,赵家庄里,只有一家姓李。于是,指着村里,“西边把头第一家!”

    “多...多谢!”青年在马上拱手,然后缓缓策马,在无数道疑惑的目光中朝村庄深处走去。

    人们目送他远去,等他走远马上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哎,这好的后生咋就是个结巴?”

    “找老李家?看着后生穿的好像是个军官呢!”

    “莫不是他家的亲戚?”

    “呸,他家要是有当官的亲戚就不会背井离乡到这边了,还投了军!”

    “也对呀,他家要是有军官亲戚,哪会爷几个都战死了!”

    说着,众人忽然一愣。

    有个妇人壮着胆子说道,“里正,这回出征,李家大旺也跟着去了。该不会是.......”

    “老嫂子你别说,兴许还真是这么回事!”边上另一个妇人开口道,“上回李家大郎战死,大上回李家当家的战死,可不都是军官来的送信的吗?听说,还是个啥百户呢!”

    “不能吧!”有一岁数大的老妇人开口,“刚才骑马那后生,那股憨厚劲儿,还是个结巴,也能是军官?当官的,可都要看仪表呢!”

    “老婶子这你就不懂了!”里正笑道,“大明朝的军官是看军功,可不是看谁长得亮堂!我看这后生绝对是个官儿,啧啧衣裳下面罩着铁甲呢,官还不能小哩!”

    “说他磕巴,没准就是战场上被人把舌头剁了一截,哈哈!”

    听他这么说,边上一妇人笑道,“里正,你咋不去投军,半截舌头换个官身不是光宗耀祖吗?你没了半截舌头,咱们庄子也能清净清净!”

    “呵呵!”里正笑道,“若是剁在舌头上还好,可若是剁了下边半截,小嫂子你不是要哭死!”

    “我撕烂你的嘴!”妇人笑骂,周围也是一顿哄笑。

    “住嘴吧!”一个晒太阳的老汉怒斥,瞪着说笑的众人,“嘴上积点德!”

    ~~~

    战马在村子中缓慢的前行,眼看要穿出村落,眼前出现个院子。

    这院子不似村里其他的房子,都一个挨着一个,而是微微和其他房子拉开了距离,显得有些疏远。

    青年在战马上下来,不知为何看着院子的大门,眼神中闪烁着些许的畏惧,还有深深的踌躇。

    “呼!呼!”

    半晌之后,他一咬牙,呼出两口气,摘下马鞍上的褡裢,放在肩上。

    “娘,娘,叔儿多暂回来呀!眼看就过年啦!”

    青年还没推开门,就听里面传出了孩童说话的声音。

    顺着门缝望进去,一个幼小的童子,双手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看着天空。

    “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屋里,传出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带着木簪,身材明显比江南女子高一些,武官也宽阔一些的女子,端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

    “来,帮娘把衣裳洗了!”女子的手很是通红,想必那水,很是冰冷。

    母子二人围着木盆,开始洗漱衣物。

    “娘,为啥过年要洗衣服?”男童问道。

    “过了年就是新年,新年新气象,穷也好富也好都要有个新样!”女子笑着说,“按照咱老家山东的规矩,过年要穿新衣服。没有新衣服,就穿上干净的衣服,一家人坐一块儿,团团圆圆的吃饺子!”

    男童本来兴致勃勃的听着,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娘,咱家只剩下叔,俺,还有你咧!”

    说着,低下头,眼泪落在洗衣服的水盆里,“要是叔回不来,就剩下你和俺咧!俺听村口的人说,这次打仗,死了不少银哩!”

    “瞎说八道!”女子生气起来,“快,呸几口,大过年的就说这些不吉利的!”

    门外,默默听着的青年,在瞬间泪流满面,牙齿紧咬着嘴唇,流出了血迹。

    “娘!”房门口,那男童已经哽咽快哭出声,“俺怕!大前年俺爷没了,前年俺爹没了,今年叔跟着去打仗了,俺怕!”

    女子洗衣服的手僵了,愣愣的看着儿子。

    ~~~~

    外面,另一条路上,出现赵家庄里正的身影,他点头哈腰的给几个差役指引着李家院子的方向。

    院子外面的青年听到脚步,擦去眼泪回头,正好看着几个差役拿着文书,抬着个木框,一脸丧气的走过来。

    顿时,青年懂了。

    他惶恐的看看院子里,又急促的看看那些差役,然后大步迎了上去。

    “停!”他低吼。

    几个差役被挡住去路,刚想发火,但看到青年身上的服饰,还有袖子中露出的铁甲,便换了副面孔,“您是?”

    “你........们......”青年憋的脸通红,说不出话。

    “他们是来报丧的,李家大旺战死了,官上给抬了抚恤。啧啧,还真不少呢!”里正在边上笑道。

    啪,一个嘴巴飞来。

    里正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栽倒,同时视线中看到了他自己口鼻中喷出的鲜血,还有一颗牙齿。

    紧接着,他惊骇欲绝,几乎吓得尿裤子。

    一把短刀直接顶在他的喉结上,结巴的青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你......滚!”青年低吼。

    “放下刀,有话好说!”差役也吓了一跳。

    青年没搭理他们,从腰里摸出一块腰牌,丢过去。

    “李府”差役狐疑的看着腰牌的背面,然后又看看正面,马上倒吸一口冷气。

    “曹国公!”

    随后腰牌烫手一样,赶紧把腰牌还了回去。

    眼前这个青年,竟然是曹国公府上的人。惹不起惹不起,如今成立刚凯旋的大帅,可不就是曹国公么。他们家的人,谁敢惹。眼前这青年说话磕巴,可一身的杀气,弄不好就是跟着曹国公从边疆回来的。

    弄不好,身上说不定多少条鞑子的人命,带着煞气呢!

    “滚!”青年冷声道。

    “这.......”差役们疑惑,“小的职责......”

    “滚!”青年比量着手里的刀子,对几个差人拳打脚踢。

    “哎哎,有话好说,我们走!”几个差役抱头鼠窜,青年还不解气,把他们抬着的东西,也让他们抬着快滚。

    ~~~

    “谁在外面呀!”院中的女子,听到外面的吵闹,疑惑的开门。

    瞬间,磕巴青年收起刀,站好了身子。

    “你是........?”女子在门后露出半边脸,不解的发问。

    “我...我...”青年说话好似咬了舌头一样,“我.....大旺的...袍泽....来家里........”

    当啷,似乎什么声音落地。

    女子的身子瞬间靠着大门,屋里的栽倒。

    看着青年的眼神,充满了凄苦和绝望。

    她紧紧抿着嘴唇,指甲都要扣在了木门里,微微的摇头。一滴泪,顺着脸颊,飞快的落下。

    他是军里来的,是小叔子大旺的战友。

    他回来了,可大旺还杳无音讯,也就是说.......

    “别,别!”女子哭着,声音蚊子一样微弱,

    “别,别!”

    青年狠狠的别过头,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再转头,有些僵硬的一笑。

    “嫂........嫂子?”

    “我......大..........”青年磕磕巴巴,忽然用力一咬舌头,“大旺.....辽东...镇守....回不来......让我来家里看看...........我......李....小歪.....他的.....”

    说着,李小歪重重的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他的兄弟!”

    闻言,女子的眼神中迸发出些许神采。

    “俺家大旺没死!”她追问。

    李小歪飞快的点头。

    “还在辽东驻军?”

    李小歪重重的点头。

    “那她啥时候回来?”她急着问。

    李小歪又咬下舌头,“啊.........应是.....五月.....”说着,李小歪摘下肩膀上的褡裢,放在门口,“他....托....”

    “他托你带回来的?”女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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