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啧啧,好家伙,这一脚!”老爷子撇嘴笑道,“大孙,看着没,老实人要么不怒,一怒就下死手!”“我弄死你!”
此时,王六还在叫嚷,却被衙役等人按着手脚,拉到一边。
应天府的兵马指挥附身在宋屠的脖颈上摸摸,“大人,死了!”
“好!”
“好样的!”
“是条汉子!”
大堂内外,骤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人人神情振奋,仿佛报仇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暴昭脸色铁青,王六杀宋屠可以,出了衙门随他杀。但就在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肃静!”砰的一声响木,暴昭对着王六怒喝,“公堂之上,杀伤人命,王六你好大的胆子呀?”
“大明律只说了本夫追杀奸夫,杖八十,还要酌情减免,却没说在哪杀。哪里杀不是一样的,他在这杀了,还省事了呢?”堂下,老爷子笑道,“不然他在外头杀,你还要衙役去抓人,就你们应天府那股磨蹭劲儿。宋屠的尸首都烂了,也未必抓到人!”
“您老,说的有理!”暴昭一口气好悬没背去。
太上皇开口,即便有罪也是无罪!
那宋屠也是死有余辜,自己犯不上在这事上头,扫了他老人家的兴。
“不是咱说的有理,是大明朝的律法有理!”老爷子继续道,“人人奉公守法没错,可男爷们要都成了受气的小鹌鹑,没了血性。那他娘的,大明成啥了?”
“律法是让人说理的,是给人公平的,不是他娘的息事宁人的!”
暴昭再笑道,“对,您老说的是!”
说着,他环视一圈大堂内外,“王六!”
“小人在!”
“你捉奸在床,当场格杀奸妇,按律勿论。”
“但你在公堂之上,追杀奸夫至死,按律当罚!”说着,暴昭再一拍响木,“来人,上刑!杖........”说到此处,暴昭往下面看了看,只见老爷子正瞪着他,心中计较一番,开口道,“杖四十!”
“青天大老爷!”
“好官好官!”
“这么多应天府尹,就这位大人有人情味!”
人群之中,又传出几声赞叹。
“来人,行刑!”暴昭话音落下,行刑的竹签扔在地上,吧嗒一声。
衙役抬来长凳,将王六绑在上面,褪去衣衫。
行刑的班头目光问询那位应天府的兵马指挥,后者下垂的手,微微的晃动两下。
班头心中已经明了,对着周围的水火棍手低声道,“仔细点,别伤了要害!”
“小的们明白!”
这话,就摆明了说,咱们这四十板子是做做样子,让人犯回去疼几天就行了。千万别打狠了,给人家落下病根。
啪!啪!啪!
水火棍上下起伏,那王六紧咬牙关,满头是汗,倒也一声不吭,够硬气。
此案到此已经结案,官府贴出告示,大堂内外的围观的百姓都已褪去。
“皇爷爷走吧!”朱允熥对老爷子轻声道,“这个结果,也算皆大欢喜了!”
老爷子吧唧下嘴,有些意犹未尽,“以后呀,咱要常出来溜达溜达。”
“那应天府该抓瞎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自从退下来之后,生活甚是无趣,他本身又是闲不下来的人。出来转转,难免就要管闲事。老爷子这人,虽是一代雄主,可内心深处,常不把自己当皇帝,遇事旁观,总让他自己站在百姓这边。
忽然之间,朱允熥脑海中泛起一个形象。
那是他小时候,他们家楼上位爱管闲事的老汉。
老头八十多了,头发雪白,拄着拐棍,腰板溜直。很是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好那种。平日里,还要各处去忆苦思甜演讲。
那几年,街上总是有人摆摊,渐渐的形成一个集市。
市场大了,就有人管理。
得知这事之后,那老头穿着过去的衣服,拄着拐棍站在大街上。
遇上摆摊的群众受委屈,就用拐棍打着那些撵人的,收税的,要钱的。口中大喊,“让你们领导,跑步来见老子!”
老头儿往大街上一站,“我日你血哥,人家摆摊碍着你们啥了?不偷不抢,凭力气挣钱。才过几天,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扬巴起来了!”
“我日你血哥,有种恁就过来,恁看我不楔死恁这帮犊子!”
“人卖菜卖早点弄俩辛苦钱,恁还来咔嚓两道,要血命咧!“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有些发笑。
若是老爷子真的常出来溜达,怕是以后,大明的京师之中,怕是多了一位,什么闲事都敢管,什么人都惹不起的老干部。
“这姓暴的官儿不错!”老爷子难得对官员有这等评价,“是个知轻重的!”
“他不是知轻重,他是怕您!”朱允熥心中如此说,嘴上却道,“孙儿也是看他还有几分公心,才提拔起来。”
就这时,他们爷孙正要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是声音。
“老哥哥!”
“哎,大妹子!”老爷子笑着回头,“啥事?”
茶水摊子老板娘抹着眼泪过来,行礼道,“今日多亏了您,若没您在这,奴哪懂什么大明律?若不是您在公堂上说话,奴的堂弟哪能这么轻巧就脱身!”
“这女子,倒是个伶俐人!”朱允熥心中暗道。
“哎,时间自有公道,咱不过是实话实说!”老爷子大笑道,“行了,事也了结了,该死的死了,该活的活着。带上你兄弟回家吧,咱过几天要是得空,再去你摊子上喝茶!”
“不行,不能走!”茶水摊子老板娘忽然又一把拉住老爷子,“跟奴家里去!”
老爷子顿时脸色大囧,“啊!去你家?干啥?”说着,赶紧把手抽出来,“大妹子可不行,咱这把岁数了,是吧!再说
,大白天的!”
“老哥哥,您帮了这么大的忙,奴怎么也得给您做顿饭,答谢您!”
第17章
给咱滚过来“啊!吃饭啊!”
老爷子的腰板瞬间挺直,双手往后一背,“吓咱一跳,以后你要干嘛呢?”
“老哥哥是奴的恩人,更是奴堂弟的恩人,奴是普通人家,做不出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寻常饭菜胜在干净。老哥哥要是不嫌弃,您赏脸!”茶水摊子老板娘笑道。
“不了!”朱允熥在一旁开口,“心意我们心领了,家中还有事,出来一天,我们要回去了!”说着,对老爷子道,“爷爷,走吧!”
老爷子站那没动,斜眼道,“有事呀?那你先回去吧!咱自己溜达的去!”说着,对茶水摊子老板娘笑道,“大妹子你家住哪儿?”
“就在那茶水摊子的边上!”老板娘笑道。
“那离咱家不远!”老爷子也笑道。
人家两人说说笑笑,朱允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爷爷.........”朱允熥轻唤一声。
“啊!”老爷子转头,“你不有事吗?先走!”
“我.........”朱允熥想想,“孙儿还是跟你着你去吧!”
“别勉强?”
“不勉强!”
一行人出了府衙,说笑着朝秦淮河那边的长街走去。
老爷子大步流星在前,王家的人抬着刚挨了板子的王六,一路说笑。
茶水摊子老板娘还笑着和那些同来的街坊邻居招呼,“各位街坊晚上都家里去坐坐,略备水酒!”
逢凶化吉是喜事,这时代人情也厚,街坊邻居之间处的就好似亲戚一般。王家大喜,自然是要跟着乐呵一下。
那王六趴在担架上,屁股上头裹着膏药。或许是那股狠劲褪去了,憨厚的脸上满是后怕。
“后生,刚杀完人呀,心里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老爷子开口笑道,“所以呀,回去之后,狠狠喝几碗,迷迷糊糊的睡。”说着,又笑道,“别往心里去,不是啥大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的。杀人更不是啥大事,也就前边这几天心里后怕,过后就没事了。想当年,咱头一回............”
“嗯嗯!”朱允熥在边上咳嗽几声,怕老爷子说顺嘴了。
幸好,那王六心事重重,没听进去,反而一脸忧色的说道,“今日小子对不住老员外,您给的银钱让买点心,小人还雁过拔毛,想着.......”
“这是啥,这就是缘分!”老爷子不以为意,“咱不让你卖点心,你也不能发现你媳妇跟别人那啥。”说着,继续大笑道,“这也就是发现得早,若是再晚些,整不好你媳妇和别人商量,怎么把你家财弄干净,一脚再把你踹出门呢!”
“或是暗中下药,把你毒死,也说不准!啧啧,最毒妇人心!”
王六脸上再次泛起几分愤恨,“便宜了那奸夫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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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之间,已到茶水摊老板娘的家中。
王六他家还贴着封条呢,再说刚出了那事,怎么也要张罗法事去去晦气,所以就在老板娘家中安置。
这老板娘也是好人缘的,招呼一声街坊邻居,王家的亲戚各自开始忙活。买菜的,烧火的,做饭的。杀鱼的剁肉的,发面淘米的。
几位老妇,围着趴着的王六,七嘴八舌的劝慰。
“这事呀,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个女子吗,婶子给你再说一个!”
“你做人踏实,一身力气,养家糊口不含糊,还怕没媳妇!”
“你看你壮得跟牛似的,回头婶子给你找个大姑娘!”
老爷子和朱允熥坐在王家仅有的两张体面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市井画面。不经意间,朱允熥转头,老爷子的目光中,有温暖流动。
“对老爷子来说宫里太冷清了,他这辈子,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真正的人间烟火了。”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道,“以后,孙儿常陪您出来转转!”
“用你?”老爷子哼了一声,“咱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老哥哥,您呀喝几盅不?奴去打了酒回来!”那边,茶水摊老板娘拎着酒瓶,进来笑道。
“哈哈,今儿高兴,喝几口!”老爷子也不见外,大声道。
“那您稍坐,奴去厨房整治!”
“你忙,别管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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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花灯初上,老板娘家就挨着着烟花繁锦的秦淮河。在她家的院子里,就能看到河上的景象。
河上的画舫船只已经开动,隐隐的乐器歌声从画舫中飘荡出来。
街上的人,河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大腹便便的富商,头戴方巾的士子,叫卖的小贩,划着小舟接人的舟子。脚下生风,往来奔跑的伙计。
人间的烟火,有繁华,有劳碌。有华灯,有嘈杂。
爷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河面河岸上的景象,心中都觉得十分泰然。
忽然,朱允熥的看着熙攘的人群,微微起身前探。
“李琪!”
“在这呢!”
跟着他们爷俩百无聊赖,还不能放松警惕的李琪小跑着过来,“您吩咐!”
“你看,那是不是你爹?”朱允熥指头岸边,带着几个人,穿着长袍正等着画舫的小船来接的一人说道,“看背影,有点像呀!”
李琪眯着眼睛看过去,“咦,真是!”
“真的?”
“臣自己的爹,还能看错?”李琪开口道。
这时,就见一艘小船靠边,上边下来几个龟奴,殷勤的请李景隆上船。
“我爹这是........要去找乐?”李琪喃喃的说了一句,顿感不对,赶紧闭嘴。
他老子李景隆穿得跟富家老爷似的,身边还带着几个人,不是找乐还能是微服私访?
“谁?”老爷子也凑过来,“李景隆?”
“孙儿瞧着是!”朱允熥笑道。
“叫他滚过来!”老爷子怒道,“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玩意!”
“遵旨!”李琪答应一声,飞一般的去了。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就站在原地眺望,李琪一边跑一边喊,“爹,爹!”
人群中的李景隆听到声音,即将跨上舟子的脚一停,然后诧异的回头。
见到他儿子,更是诧异。
然后李家爷俩低声细语几句,李景隆抛开身边的人,甩着袖子,呼哧呼哧的就朝这边跑。
“他这一天,日子潇洒!”老爷子笑骂,“上了朝人五人六的,下了朝风流快活!他娘的,还高官厚禄,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说着,老爷子的话语突然停住,指着不远处,又几个过来的青年书生。
“大孙,你看看,咱眼神不好,那几个怎么看着那么像家里的几个混账?”
朱允熥赶紧望过去,定睛一看,又赶紧摇摇头,再次确认。
不等他开口,老爷子已经暴怒,“还真是他们几个,去咱叫过来,抽不死他们!”
他们爷俩见到的几个少年士子,不是旁人。
正是宫里头,尚未就藩的几位小王爷。
老爷子的第二十子,二十二子,刚十七的朱松和十五岁的朱楹打头,身后跟着的都是他的弟弟们。其中最小的,今年才十一二。
“这还了得,这么点,毛都没齐就要上秦淮河?”老爷子已是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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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写点喜庆的。
打打杀杀的,不吉利。
第18章
孩子们要走了(1)“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开口劝解,“现在,是在旁人家里呢!”
老爷子看看周围,大手一挥,“不吃了,外头收拾那几个混账去!”
“孙儿的意思是!”朱允熥赶紧跟上老爷子的脚步,“几位小王叔也大了,出来溜达溜达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又赶紧道,“再说了,不过是在街上逛了逛,又没做什么不是!”
“这是哪?秦淮河?他们要没有旁的心,上这来干啥?哼!”老爷子压根不理会,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往河边走。而且还顺手,在别人家的院墙下面,抄起一根棍子。
李景隆正呼哧呼哧的往这边跑,忽然抬头,心里猛的一颤。
只见老爷子横眉立眼的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个棍子。
“太上皇不高兴?”李景隆赶紧拉着儿子问了一声。
李琪挠挠头,“没有啊,刚才太上皇让儿子出来寻您的时候,乐呵得很呢!”
“那怎么还抄家伙了呢!”李景隆按捺心中的惶恐,快步上前,“臣,参见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