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回皇上,若说真话,其实臣心里还真舍不得这份财路!”曹震想想,嘟囔着说道,“臣这个岁数了,也没旁的喜好,就是看着家里银子每天往上涨!”“可臣也知道,若是不交的话,皇上虽不说什么,可那些文官们却不肯。老臣这把岁数了,不能活不明白,不知进退!”
“呵呵!”朱允熥笑起来,“当日许你们的专卖权,是酬功之举。如今你们交回来,也是功劳一件,皆大欢喜!”
他本以为这件事还要费些周折和波澜,没想到这些老臣们倒是能识时务,识大体识大局。
“皇上,老臣也上了岁数了!求皇上给个恩典!”冯胜继续开口道。
“说,只要合情合理的,朕也自无不可!”朱允熥笑道。
冯胜抬头,“臣这身子是越发的不济了,早晨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多走几步都喘!臣想求皇上,以后免了臣上朝。不是不给皇上分忧,臣实在是精力不济,难以在朝为官!”
“臣等也是如此!”一众勋贵老臣们齐声开口。
“准了!可以不上朝,起大早是有点难为你们。”朱允熥想想,“但虚职还要挂着,毕竟都是我大明朝的定海神针,有事朕还要指望你们!”
“臣等谢主隆恩!”
他们这边正君臣说话,老爷子忽然在一旁背着手过来。
“说完没有?”老爷子问道。
“说完了,皇爷爷有事?”
老爷子看看勋贵老臣们,笑道,“刚才看着咱乖孙的田鼠,馋虫勾起来了!老手艺落下没有,跟咱去地里转转!”
曹震马上笑道,“臣陪着皇爷您一块去,抓来之后烤了爆炒,咱们下酒!”
马上,一群加起来好几百岁的老头们,跟着老爷子后头,兴高采烈的去地里挖洞下套,几百岁的人了,在地里大呼小叫。
“让他娘的你们偷吃咱的粮食,捉来都吃了!”老爷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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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都御史杨靖来了!”王八耻在笑看前方的朱允熥身后说道。
“嗯,传!”朱允熥依旧看着老爷子那边,目光如同当年老爷子看他玩耍时一样,满是关切。
“臣,叩见皇上!”杨靖进来行礼,目光忽然看到远处的老臣们,顿时腿肚子一软,心中忐忑。赶紧低下头,好似生怕那些人看到他。
“急着见朕何事?”
“皇上,韩克忠出事了!”
“嗯?”朱允熥眼神一凛,“说清楚!”
“韩克忠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豪门大族的族长,还.....”杨靖说着,顿了顿,“还把他们衣裳扒了,嘴堵上带枷示众。结果其中有个人,回家之后就上吊了!”
“那人,那人是国子监祭酒刘方直的亲叔叔!刘方直听说这事,直接昏了过去,家里人说,眼看怕是不行了!”
第170章
田鼠(1)场面极其残忍,极度血腥。
老爷子带着一群老杀才,没用多久在就田间地头收获了两笼子田鼠。可能因为往年李景隆这个庄子不在乎粮食,没有把这些田鼠当回事,所以各个都是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哈哈,看看,多肥!”
老爷子手里拎着一只挣扎乱叫的田鼠,放声大笑。忽然那田鼠的身体扭曲一下,要咬老爷子的手腕。
“他娘的!”
老爷子大怒,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那田鼠腿儿抖两下,没了声息。
“皇爷好手劲儿!”
几个老杀才舔脸拍马屁,然后一群老头挖坑垒灶,到旁边收集柴火。还有人要来小刀,用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剥皮架子。
“咱要吃带皮的,毛刮干净!”老爷子又道。
“得令!”老杀才们大叫一声,唰唰的在石头上磨刀子。
朱允熥看看那边,示意和杨靖走远一点。
两人走到一片林荫下,朱允熥皱眉道,“怎么回事?”
“韩克忠巡查到了嘉兴,发现户部布政司存档的黄册鱼鳞册和当地官府的对不上,就着手派人清点!”杨靖开口道,“嘉兴当地历年来官府开垦出来的田地,竟然都在大户豪族的名下,而且朝廷一再三令五申,取消人头税还没有身份的佃户自由身,那边依然我行我素!”
中枢的政策再好,到了地方上也是歪的。
大明建国以来,鼓励各地官府开垦荒地,战乱时无主的田地重新分配。中枢的本意是给与百姓,创造出大量的自耕农来。可地方上,占便宜的永远是有权有势有关系的人家。
朱允熥微叹,“你接着说!”
“韩克忠召集了当地的大户豪门还有地方官,跟他们说,限七天之内,历年来占据的田亩交回,释放佃户。嘉兴府的黄册鱼鳞册必须按布政司户部的存档,重新测绘制作!”
“只要做到这几点,既往不咎!”杨靖继续道,“他还说,这些年那些豪门吃下去的,就算了。若是再冥顽不灵,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朱允熥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一味莽撞,给了点缓和的余地!”
“当地的豪门士绅们,一开始想着贿赂韩克忠,这条路自然是行不通!”说着,杨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他们就想着,一边鼓动家奴佃户农夫闹事,一边暗中联合士绅,进京告状!”
“进京告状?”朱允熥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他们占了官服开垦的田地,藏匿人口,还要告状?”
说着,又冷笑道,“是不是要头上顶着老爷子的御制大诰,进京状告酷吏?”
随即,冷笑变成狞笑,“让他们来!故意诬告之罪,看他们担不担得起?”说到此处,又顿了顿,“那刘方直他叔叔,是不是就是就因为这事被韩克忠给抓了?”
“皇上圣明!”杨靖俯首道,“韩克忠跟他们挑明了之前,就派兵堵住了各个关卡道路,嘉兴当地豪门组织的佃户农夫,还没出乡,就让卫所的兵给打回去了!”
“那些要告状的士绅,直接五花大绑抓了起来。刘方直的叔叔在大堂上喊有辱斯文。韩克忠说,今天叫你知道是斯文扫地!遂,命人剥去这些士绅的衣衫,带着枷锁站在城门口展览!”
“然后,还在旁边的城墙上,贴了他们的罪状,说他们是意图聚众冲击官府,杀官造反。这下可就不单是田地的事了,那些士绅的家里求情赎人,韩克忠理都不理!”
“后来是他们家里头在衙门写了保证书,签字画押,交了所谓的抵押银子,才把人赎出来!”
“哈哈!”朱允熥笑道,“韩克忠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比谁都狠!这一招出来,那些士绅们谁不怕?”
“怕是怕,但臣以为,韩克忠做的有失妥当!”杨靖开口说道,“如此重手,怕是要在士绅之间引起非议,有损朝廷的名声!”
“再说,z地不少士绅之家,都有人在朝为官。不是臣顾忌多,臣也是为韩克忠着想。毕竟,官场.........”
“官场盘根错节是吧,是觉得他韩克忠这么搞下去,得罪的人太多是吧?”朱允熥笑笑,随便在一个树墩子上坐下,“朕知道,你说这些也是一片好心,算是为韩克忠着想。”
“可是,你要知道,朝廷若是让士绅感恩戴德,那受苦的就是百姓!韩克忠固然做得狠,但只要对百姓对国政有利,那就是好!再说,朕也好,皇爷爷也好,什么时候稀罕名声了?”
“朕就是要用韩克忠这样的人,让天下官绅们都看看,敢阳奉阴违,敢念歪经,就有的是人治他们!”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对方,“国子监祭酒刘方直那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是都御史,这几日留心着,谁帮他说话,就给朕参谁?”
“臣遵旨!”杨靖俯首。
刘方直那病,十有八九是假的,以退为进的苦肉计。先是装病然后痛不欲生,再联合同年同乡的官员们,上表不公。估计是不会蠢到说朝廷的新政如何,而是说韩克忠如何残酷行事,有悖朝廷仁和之心。
“给韩克忠那边传旨,把嘉兴的事,原原本本的奏上来,所有官绅的错处,一一标明,半点不得马虎!”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做事吗,总是要有理有节,让旁人看看到底是逼死了人,还是死有余辜!”
“遵旨,臣马上就去办!”杨靖心中一凛。
只怕,朝中这次不管谁帮着刘方直说话都要倒霉。
若刘方直当真不知好歹,还要为他叔父抱不平。这韩克忠呈上的官绅罪状,直接就能反手给他一下。运气好,回家丁忧。反正你要当孝子,回去你给叔叔守丧去吧。
运气不好怕是黜落免职,永不叙用。
“另外,那事就不要再弹劾了!”朱允熥开口说话,眼神飘向那些喜笑颜开,用刀子宰杀田鼠的勋贵们。
杨靖往那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曹震用一把小刀,给一只田鼠开膛破肚。那刀子在曹震的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灵巧的游走,片刻之后一张完整的皮就剥了下来。
然后,那老杀才直接把刀子咬在嘴里,伸手进铁笼子,又抓出一只。
“嘶!”杨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发冷。
“你慌什么?”朱允熥笑笑,“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臣是书生,见不得.....血腥!”
“哈哈!”朱允熥笑两声,忽然道,“还以为他们要闹闹,没想到一晚上就转性了!”
“臣听说,昨日凌汉老大人,劝了这些老君侯们一番!”
闻言,朱允熥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第171章
田鼠(2)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有老爷子,自己有主心骨。
朝堂之中,有凌汉这样的老臣子,能帮自己解决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昨日的朝会,凌汉一言不发朱允熥还觉得有些诧异,以为凌铁头不愿意得罪那些和他同朝数十年的老臣。
却没想到私下里,主动帮自己分忧。
不过反过来想想,凌铁头如此,也是对这些老臣们的一种保全。
旁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愈演愈烈,杨靖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朱允熥没说话,他也不能离开。
就这时,六斤颠颠的跑过来,“父皇,老祖那边开始烤了,叫您呢!”
“你在边上看着,不怕吗?”朱允熥问道。
这小子倒也胆子大,全程在一边上看着那些老杀才们动,而且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儿臣一开始是怕的,可是后来想起您的话。天生万物都是供人使用,田鼠也是种肉食,猎杀自然合情合理!”
“老祖还说,寻常人家想吃肉不易,像儿臣这么大的孩子,已能个下河摸鱼,捕捉田鼠。儿臣是太子,这辈子不用如此。可儿臣不能连看的勇气都没有,若连庖食这样的事儿子都不敢看,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呢?”
看着六斤稚嫩的小脸,清脆的童音却说出这样的话,朱允熥觉得内心欣慰。
孩子,不能成为温室的花朵。尤其是男孩,多点野性才能成为男子汉。
不过,朱允熥却没有鼓励和赞赏,反而继续问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你可知君子远庖厨那句话?”
“儿臣知道!”六斤想想,“是孟圣对齐宣王的话,说为政者当有仁慈之心,不过.........”
“不过什么,继续说!”朱允熥眼神鼓励道。
六斤挠挠头,“不过皇祖和孙儿说过,那是伪善!真正的慈悲是大慈,是对人。这更是一种虚伪,因为不管君子还是小人都要吃肉。不杀生,哪来的肉?”
“皇祖还对儿臣说,我们朱家人当皇帝,不能当这种迂腐的君子。真正的君子,行事不避艰难不避腌臜不避血腥,有超人之勇,能容常人不能容!舍小慈取大慈,不求虚名!”
“庖厨一事更是天道,天下食为先,岂有远离的道理。皇祖还说,男人见不得血,是软蛋......嗯,皇祖还说,儿臣记不得了!”
“好孩子!”朱允熥笑着抚摸六斤的头顶,“皇祖说的这些,你能领悟吗?”
六斤抿着嘴,努力的想着,“儿臣有的懂有的不懂!不过儿臣想,只要记住皇祖这些话,终有一日儿臣会懂的。”
朱允熥满意笑笑,转头对杨靖道,“爱卿,吾儿佳否?”
杨靖在旁听着他们父子二人的作答,越听越是惊奇。
小小的孩子不但能长篇大论,而且有理有据。即便是有些话转述自太上皇,但也实在难得。
当下,肃然行礼道,“皇上,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乃大明之福!臣斗胆上奏,早定师傅教导太子。臣不才,毛遂自荐,愿陪读于太子身侧!”
“给他找老师,朕定不了,要老爷子拍板!”朱允熥笑笑。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老爷子的大嗓门,“干啥呢?还要谁请你呀,过来吃田鼠!”
“来了!”朱允熥笑着答应一声。
刚想摆手让杨靖退下,却不想那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声音,“边上那人谁呀,过来一道吃!”
杨靖闻言心中叫苦,但不敢抗旨,只能跟在朱允熥身后,慢慢走过去。
微微抬头,只见太上皇身边,几个老杀手正满脸狞笑的看着他。尤其曹震那老匹夫,小刀在指尖跳跃上下翻飞。
其他几个老匹夫,也都似笑非笑眼神中满是戏谑。
“你是杨靖?”老爷子斜眼看看。
“臣叩见太上皇!”杨靖行礼道。
“嗯,起来吧!”老爷子把一个穿着田鼠的竹签子,放在炭火上不住的翻身炙烤,不再理会。
杨靖站在那里如坐针毡,手都没地方放。
月光瞥见一名青年官员,低着头弯着腰把地上的鼠皮内脏等物收拾起来。
两人目光碰撞,青年官员礼貌一笑。而杨靖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稍微想想,原来是福建的进士杨荣。
“他在太上皇身边当差?”
脑中正想着,边上一只大手直接把他拽过去。
“站着等吃现成的?你是谁家的老爷?”曹震斜眼大骂,然后一直红彤彤的田鼠塞到杨靖手中,“帮着串!”
杨靖只觉得手心之中黏黏糊糊腻腻歪歪还有些温暖湿滑,低头一看正是田鼠空洞的双眼,还有涌入鼻腔的血腥味,胸口中顿时翻江倒海。
“插呀!学着!”曹震拿着竹签,从田鼠的肛门处,噗的一声插进去,然后从嘴里穿透出来,“学会没有!”
“唔!呕!”
杨靖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一边弯着腰干呕起来。
“一边吐去,一会这吃喝呢?”蓝玉喝骂一句,“都什么德行,大老爷们这点事都见不得!”
说着,从满满一盆收拾干净的田鼠之中,抓起几只手起刀落。
砰砰砰,刀光闪现之后,每块田鼠肉都是一边大小。随即不屑的看了杨靖一眼,又开始砰砰砰乱剁。
杨靖只觉得心惊肉跳,汗毛竖起。
突然,嗞啦一声,让他一个哆嗦。
平日走路都打晃的宋国公冯胜,站在灶前,一把葱姜扔进锅里咔咔翻炒,然后抬头瞅瞅。
先是笑,“皇上您坐,老臣给您露一手!”然后看看杨靖,“您愣着干啥等过年吃饺子呢?去,拿酱油料酒来!”
不等杨靖说话,杨荣已经飞跑而去,“下官去!”
冯胜瞪了杨靖一眼,“笨的哩!朝堂上弹劾咱们的那股劲儿,哪去了?”
“你个老货!”老爷子闻言笑骂道,“跟后生使啥劲儿!”
“您说的是!”冯胜又笑道,“老臣知道您爱吃焖的,保准又软又弹牙!”
说完,旁边蓝宇哗啦一盆肉块倒进锅。
冯胜手中铁铲上下飞舞,不一会肉皮金黄色泽诱人喷香扑鼻。
杨荣取来料酒酱油,冯胜咕噜噜倒进去小半瓶。
老爷子鼻子动动,用手指点点汤汁舔舔,“嗯,滋味差不多,不孬!加水,小火咕嘟着!”
哗啦,又是两瓢水倒进去,盖上锅盖。
那边烤的田鼠已经差不多,老爷子嘴里吸着冷气,随手扯下大腿,递给六斤,“给,乖孙,吃!”
六斤接过来,烫得拿不住,但还是送进嘴里,挤眉弄眼的吃着。
“香不香?”老爷子笑问。
“香!嘶!嘶!”六斤边吃,边吐着热气。
老爷子一口咬掉田鼠的脑袋,骨头嚼着嘎巴响,笑道,“还记得围攻和县那年,没粮食吃。他娘的死人堆的老鼠,咱们都给抓起来炖了!可那肉柴呀,那老鼠瘦的全是骨头!”
“皇爷英明神武,如今世道好了,老鼠都肥!”曹震在一旁笑道。
“呵呵!”老爷子自得的笑笑,“曹傻子年岁大了,倒是比以前说话中听得多!”
“臣是实话实说,不像有些遭瘟的书生,昧着良心说话,还整天告这个告那个!”说着,曹震还瞄了杨靖一眼。
杨靖低下头,就听耳边全是老匹夫们的坏笑,一句话也不敢搭茬。
第1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