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嗨,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按理说,兵马司比巡检司的地位要高些,所以唐景方对郭元善十分客气。笑道,“是不是家里有亲戚不懂事,惹了事吃了官司?”说着,拍拍胸脯,“只要不死人,包在我身上,只要苦主那边兄长你能压住,我这边马上放人!”
寻常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其实在他这些六七品小官的眼中。也就那么回事。别人跑断腿,他们动动嘴。任凭别人十万火急,他只要拖几次,就变得扑朔迷离是非不清。
这等顺水人情,不卖白不卖。都是官场的人,也说不定哪天就要求到别人的头上。
郭元善感激的笑笑,“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就是我有个远房亲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呢血气方刚把一个地痞流氓给刺死了。哈哈,虽是出了人命,可那苦主也属罪有应得........”
“哥哥!”唐景方忽然开口,正色道,“你是为张二郎来的?”
“兄弟通透!”郭元善抖抖袖子,一只手伸进去笑道,“那黑金刚在民间作恶多年,杀他是为民除害,再说事情的起因也不怨那张二郎。他好好一条汉子,因为这种事被抓若是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唐景方忽然后退半步,正色道,“兄长此言差矣,明明是闹市殴斗啊!”说着,顿了顿继续开口道,“黑金刚是地痞无赖不假,可也不该被当街捅死啊?更不该死在张二郎的手里。朝廷是有王法的,若人人都学了张二郎,那岂不是乱了套?”
“哥哥,不是兄弟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是事关重大。您也知道,侠以武乱忌啊。若人人都持强,要官府何用?”
郭元善伸在袖子里的手,顿时停住,本来捏住的金票也放开。
眯着眼睛,颇为不善的问道,“当真不给我这个薄面?”
“不是不给!”唐景方尴尬一笑,“真是事关重大!”说着,指下身后的刘巡检,“人是他抓的,你问他是不是当街殴斗?”
郭元善鼻子抽两下,抬起下巴,“当街殴斗?”
“何止是当街殴斗,下官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贼人。当街杀害数人,首都按残忍令人发指,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啪!
一个耳光,直接把刘巡检的官帽扇飞了。
“他不过是打抱不平,有什么罪?”
“你.........”刘巡检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郭元善。
唐景方也呆住了,作为官员哪有这么直接殴打同僚的?
“当街殴斗?”郭元善冷笑,“黑金刚带人调戏良家女子,其手下调戏不成当街殴打,张二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双方互殴至死,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故意杀人?”
刘巡检捂着脸,“这是下官亲眼所见!”
啪!
又是一个耳光,直接扇飞了刘巡检的头巾。
“他杀人又如何?那些调戏良家下死手殴打的混混,不该死吗?按大明律,他最多是杖责流放充军的罪过,怎么在你这就要进死牢了?”郭元善冷笑道。
“可是下官明明看见........”
咣!
郭元善飞起一脚,“调戏良家妇女你看不见,杀人你倒是看的真切?几个大男人,围殴两个弱女子,手段就不残忍不发指了?此等丧心病狂,有娘生没娘养之人,留在世上何用?死了正好!以前这些事,他们少干了吗?”
“那些地痞无赖害的苦主,能踏平你们这巡检司。平日装睁眼瞎,今日扮黑心肠。若往日有今天办张二郎半分上心,他黑金刚也好其他地痞无赖也罢,能闹出那么多事来?”
“旁的事儿,都两眼一抹黑。这个事,就惊天了。我问你们,就不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巡检衙门里,一片死寂,人人愣住了。
唐景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郭大人,我是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哥哥.......”
“你不用给我面子,倒是我处处给你留着脸面!”郭元善眼神斜转,“都是吃这口饭的人,里面的猫腻当我不知道?”
“办成杀人铁案,明面上你有功劳,办了一个大案,妥妥的功劳政绩。私下里你也有好处,黑金刚的同伙,嘿嘿..........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和黑金刚那些暗中的勾当?这些年,到底谁护着他,你当我真不知道?”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
“没错,我也收过好处!”郭元善打唐景方,正色道,“可是,收好处是一回事,正邪又是一回事!”
说到此处,他环视一周,朗声道,“其实咱们这些吃官饭的,和江湖上的混混没什么区别。当混混的要忌讳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咱们带官帽穿官衣吃皇粮的,要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烫手?”
“混混做了不该做的,最多被人背后骂。”
“可咱们拿多了烫手的钱,寒的却是人心。”
“你还别急,我话是不好听,可还给你留着体面呢!我要是不给留脸的时候,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说着,拂袖道,“张二郎的案子,你到底是要往行凶杀人上办,还是秉公执法对按察司实情相告都依你。若是愿意给我郭某人这个面子.........”
忽然,他似乎改了主意,笑道,“我在前衙等着,一刻钟之后,我亲手找按察司.......不,找布政司大人接手此案。到时候,我看你们的脸,往哪儿放?”
眼看郭元善走远,唐景方的脸黑炭一般难看。
第79章
回京(2)“他凭甚......”
“闭嘴!”唐景方对刘巡检怒目而视,“还嫌不不够丢人?”
郭元善凭什么,唐景方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就因为人家官大一级,哪怕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也能压着他。别的事上他可以不给面子,可若人家郭元善较真,不顾同僚的情谊,豁出去撕破脸,他唐景方的官就到头了。
再说了,就算郭元善撕破脸不给他们体面。哪怕他们知道郭元善搞点破事,也不敢抖搂出来。
因为那等于,要得罪更多的人。
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说不定按察司和巡查御史,就先把他们给办了。到时候,不但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进屋!”唐景方低吼一声,然后对着巡检衙门里呆愣的人骂道,“都愣着等过年吃饺子呢?手上没事?”
呆愣的众人赶紧鸟兽散,好似忙起了公务一般。
唐景方刚进屋,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就迎了上来,“大人!”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黑金刚的二当家,三儿。
“大人,大人!”外头的话,三儿听了个真切,急道,“您要是不办了张二郎,我们这一伙人就彻底折了!往后谁还怕我们?没人怕我们?我们的买卖就完了!”
“郭大人那边,小人去安抚。您放心,不管花多少钱,总会让郭大人满意。至于办张二郎要用到的人情,小人砸锅卖铁也是双份奉上。”
“还有以后的孝敬,小人.........”
啪!
一个大嘴巴,直抽的三儿跟陀螺似的打转儿。
“什么孝敬?”唐景方怒道,“你们是混混,本官是官差,正邪不两立,你跟本官说什么胡话?”
说着,更加恼怒起来,“这些年来,你们做了多少黑心肠的烂事儿啊?给了机会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大人,您..........”
“来人,拿了!”唐景方喊道。
豁然间,几个差役从外边冲进来,眨眼之间把三儿五花大绑堵住口鼻。
“大人,您这是?”刘巡检也愣住了。
唐景方让人把三儿压下去,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这事老郭动了真火,定然要把案子接过去。我是拦不住,也压不住。”
“可闹市死了十几个,总要给布政司一个说法,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这些混混死不足惜,把三儿还有黑金刚剩下的同伙都抓起来。就说是巡检司肃清亡命之徒,把他们一网打尽!”
顿时,刘巡检有些懂了。
“抓人之后,口供写好让他们画押.......然后上刑,打到他们说不了话,认不了人,但是要留口气!然后,这些年积年的案子都推到他门头上,再去找些苦主,明白吗?”
“黑金刚那伙人所有的财产都查封,账册除了他们放高利贷的留下,其他的都烧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刘巡检如何还不明白。
只是他也有顾忌,“大人,黑金刚手下可是还有不少亡命之徒呢,咱们巡检司.......”
“我去求老郭!”
“他都火了,能答应?”
“笨,越是坐实了黑金刚一伙人的罪名,张二郎杀人不就更有理由法外容情?”
“大人明鉴!”
“你先赶紧动手。”唐景方沉着脸,“不光老郭,也给上面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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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的脾气这么刚烈!”
西安城有名的秦楼,二楼雅间窗明几净,光线柔和。
何广义看着满身伤痕,脸色苍白的张二郎笑道,“当街杀了那么多人,虽说手段凌厉了点,可本官听着也是心里解气!”
“小人,就是脑袋一热,顾不得了!”张二郎神色谦恭,“小人这条命能保全,都是杨张大人!”
他已知晓了何广义的身份,说话时不由自主的带上一些奉承。
“你值得!”何广义端着酒杯,“知道为何值得吗?”
“小人不懂!”
“你还是个人!”何广义抿了一口,“本官明日启程回京,你可愿跟在本官身边效力?”
张二郎骤然呆滞,因为何广义的话,无异于让他一步登天。
他一个阴沟里的臭虫,居然能入京跟在大官身边,得到一份前程,这等机遇简直千古罕见。
可是,他却没有头脑发热,而是沉思半晌,很郑重的说道,“小人谢大人栽培,生我者父母,可父母对小人,都没有大人的恩德大。”
“小人能侍奉大人左右,是小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是小人,不能答应!”
“哦?”何广义有些意外,但也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人出身低微,除了一身力气好勇斗狠之外别无长处。再说这些年,坏事也做了不少。许多事不是洗心革面,就可以当没发生过的。小人这样的人,呆在大人您的身边,稍有不慎就连累了大人。”
何广义喟然长叹,“这世上,能如你一样看清自己的人,不多啦!”
说着,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繁华街市。
“本官说过给你一份前程,就要说话算话!”说到此处,当啷一声,一块青铜腰牌,扔在了张二郎面前桌子上。
“先做个小旗,跟在郭元善身边学学。三五年后,若做得好自当升迁!”
张二郎愣住了,呆住了,傻了。
“还不快谢大人。”陪坐的郭元善笑道,“你这造化我看了都羡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个普通番子!”
“大人!”扑通一声,张二郎跪下,哽咽叩首,“小人,决不辜负大人的厚恩!”
何广义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既做了锦衣卫,手下那些买卖,就不可亲自沾手。另外,不怕告诉你,城内城外这些牛鬼蛇神也到了扫清的时候了,你要有分寸。”
郭元善是真心喜欢张二郎,所以特意开口告诫,“往后好好做人,好好当差,知道吗?”
“小人......卑职一定脚踏实地勤勤恳恳!”
“场面话不要说,比你说的好听的人,本官见了多了。说的天花乱坠闻者落泪,可说完之后,有几人能做到?”
何广义淡淡的开口,他依旧看着窗外,脸上挂着几分让人摸不透的神色,“就好像陛下说过,许多人一开始都想做好官。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随波逐流!”
“渐渐的,每个人都有变坏的理由。”
“你是锦衣卫,锦衣卫太守规矩也不成。其实做人太循规蹈矩也不成,尤其是男人,谁一辈子不弄几次歪门邪道?”
“但,要把持住!”
“太正义其实也不行,滚滚红尘其实是浑浊之世,太正义不但格格不入,反而会把自己气死!”
“水清则无鱼,但也不能让黑暗压住光。”
“可即便红日当空,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我们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有着莫大的权柄,但也不可能顾得上世上的所有。”
一番话,让张二郎有些迷糊,怔怔的看着何广义的背影。
“凡事,尽力而为。做人,谨守底线!”
说着,何广义放下手中酒杯,慢慢回身,对张二郎笑笑,“以后跟着郭元善吧!本官明早要动身回京了。”说着,转身出去。
“恭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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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广义走下楼梯,上了马车,刚坐好就听繁华的街上传来喧哗。
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布政司衙门在闹市之中搭建高台。
周围百姓纷纷议论,兴高采烈,“听说没,抓了许多白莲教的妖人。官府要把他们凌迟处死,活剐七七四十九天!”
"该,这些造反的妖人,死不足惜!”
“娘的,到时候我弄个马扎,天天坐着看!”
何广义笑笑,马车开动,刚走出两条街,又听了阵阵喧哗。
再次掀开车帘,只见大队兵丁,押着数十个垂头丧气好似江湖人物一般的人,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着他们的罪名。
什么杀人纵火,欺行霸市,设局放贷,逼良为娼.......
这时,何广义清晰的听到,车厢外有路人不屑的低声道,“草,早干鸡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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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mporary
plot
beyond
the
setting!
第80章
老去的人(1)今年的秋雨比往年的要迟,而且也是淅淅沥沥仿若梅雨天气一般,丝毫没有秋日的大气。
紫禁城乐志斋二楼的窗开着,徐徐微风吹入,摆在窗口的君子兰微微荡漾。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身前是六部阁臣督察御史等,众臣都被赐了座,君臣私下里的小朝会,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随意。
“皇上,臣这几日看各地的秋收奏报,俨然就是丰年啊。”户部侍郎候庸笑着开口,户部的老尚书傅友文早已老迈,朱允熥体恤优渥老臣,一直让他挂着尚书的头衔,不过他已是撒手掌柜的,户部的事全权都是候庸在管。
闻言,朱允熥端着茶杯笑道,“是啊!若是湖广等地丰收,朕也就是一般的欢喜。可今年河南山西山东都是大丰收之兆,就连河北,在除去辽东都司的军粮之后,也有结余!”
秋收是国家一年最重之事,更是百姓一年最重之事,此时君臣都是喜色溢于言表。
“皇上,您大概是忘了!”曹国公李景隆起身躬身开口笑道,“辽东沈王辽王还有燕王那边,您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下过圣谕。许他们除了卫所的屯田之外,可以招募人手开垦荒田。”
“那边虽说是苦寒了点,可今年风调雨顺的,总会有点收获!况且,您还没算上高丽呢?”
“你倒是好记性!”朱允熥赞许的点点头。
大明朝在北方最大的支出,其实就是这些边军的粮饷。往年时候都是朝廷从南方调集粮饷的缺口运送过去,长路漫漫人吃马嚼,耗费不知道要增加多少。
如今不用贴补,里外里一算可是好大一笔的数字。
“皇上!”兵部尚书茹瑺犹豫片刻开口道,“征粮的时候,能不能给高丽留点儿?”
顿时,群臣脸上的笑模样变成了诧异,都十分不解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