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行军打仗,为何行军在前头打仗在后头?”“上阵交兵厮杀,快则多半个时辰,慢则一天半天儿见分晓。当兵的是人,几十斤的甲套在身上,没那么多力气。”
“戏文里一打打多少天,那是扯淡呢!”
“打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行军,大军走走停停,不但要走还要防备敌人的斥候和突袭,你说难不难。”
“几百里的路,要走多少天谁都算不出来。士卒们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你说他们心里腻歪不腻歪?”
“可你带兵的人,不能怕啰嗦也不能怕麻烦。营里头一走,你搭眼儿就要能看出来,哪有毛病!”
说着,蓝玉的语气温和一些,“你以前跟着你爹,这些琐事都有你爹手下那些老行伍们处置,到了地方你是倒头就睡。”
“可日后,你若是领兵在外独挡一面,这些事就要你亲力亲为。”
朱高煦吃干净碗里的吃食,拱手道,“多谢蓝帅教诲!”
蓝玉说的是絮叨,可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字字句句都是一辈子打仗,总结出来的经验。
学好了可以为帅,学不到位就只能做将。
“小子学吧!”蓝玉傲然一笑,“学到手里都是活儿,哈哈!”
朱高煦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伸手烤火,犹豫片刻道,“蓝帅,有个事儿,一直想问问您,我憋了一路了!”
“说!”蓝玉伸伸腿。
“那个......您的坐骑,为何叫胭脂呀?”朱高煦小声道。
“就这?”蓝玉转头,盯着朱高煦。
忽然之间,朱高煦就感觉好似被老虎盯着一样,浑身难受。
“嗯,您要是不想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蓝玉叹口气,脸上带着些意味深长复杂的微笑,“想必你也知道,当初我老汉睡了一个女子。”
“哪个女子?”朱高煦愣愣的问道。
“啧!”蓝玉皱眉骂道,“装糊涂是吧?”说着,低声道,“就那个,鞑子皇上的媳妇......”
“啊!”朱高煦恍然大悟,顿时唾沫星子横飞,“蓝帅,您是不知道。当初您的那事儿传到了北平,我们真是,真是......惊为天人啊。您老可真是,可真是敢下手呀!”
“嘿嘿!”蓝玉一笑,“他娘的,谁让那小娘们那么水灵招人稀罕。不睡她一次,对不起她那身肉!”说着,咽口唾沫,“爷们,我跟你说,你是没见着那娘们呀,你要是见着了,你也走不动道。”
“再说了,我当时多少日子没见着母的,他娘的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那么个大美人,摆着不是糟蹋东西吗?”
“我跟你说.......”
眼看蓝玉就要说起细节来,朱高煦赶紧道,“蓝玉,咱们先说胭脂!”
被打断话头,蓝玉有些扫兴。
不满的斜了朱高煦一眼,“你小子是外刚,就表面有刚儿,心里怂的很。”
“我就算全身是钢,也不敢睡人家皇帝的媳妇。就算是别国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朱高煦心中暗道。
蓝玉又往火堆里扔把柴,开口道,“老汉的坐骑叫胭脂,老汉我睡的那个女子,也叫也胭脂!”
“啊?”朱高煦瞬间愣住。
“那女子的汉名,就叫胭脂。”蓝玉笑笑。
忽然间,朱高煦似乎明白了,甚至脑中泛起无数的故事和画面。
蓝帅和鞑子皇帝的皇妃........
蓝帅用强之后导致人家上吊了,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人家,所以......
那这么说,蓝帅也是个多情的人呀!
就此时,听蓝玉坏笑两声,继续道,“我抢了鞑子皇帝的女人叫胭脂,我抢了他的马也叫胭脂,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朱高煦想想,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笨!”蓝玉笑骂,然后低声道,“都是胯下骑的呀!”
顿时,朱高煦呆住。
蓝玉则是一脸坏笑加得意,“那娘们我就日了一次,她就寻了短见。可那马,我可是天天骑!”
“我日了鞑子皇帝的媳妇叫胭脂,骑他的马也叫胭脂。骑着胭脂马,就想起胭脂女。哈哈,鞑子皇帝这顶绿帽子,老子给他戴的严严实实。”
然后,蓝玉的脸上满是惋惜,“哎呀,可惜胭脂女呀,就他娘的一次。啧啧,要是她没死,老子白天骑胭脂马,晚上骑胭脂女.......”
突然之间,朱高煦看着蓝玉,心中战神的形象斗胆崩塌。
此刻的蓝玉,跟他爹手下那些恬不知耻,走到哪祸害到哪,私下里什么都干的杀才,没什么两样。
忽然,一句话脱口而出,“蓝帅,若是日后带兵,麾下的兄弟们乱来,抢劫妇人......”
“你就当没看见。”蓝玉邪眼道,“你小子傻不傻,抢的又不是你媳妇。你还真他娘的想什么军纪呀?当兵的痛快痛快,是好事儿!你不让他下边痛快,他就不让你痛快!”
“当年我跟着姐夫打仗,有个遭瘟的书生叫汪广洋跟皇爷告状,说我们哥俩纵容兵士强抢民女。你知道我姐夫当时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朱高煦摇头。
“我姐夫说,你狗日的再啰嗦,老子把你老娘媳妇闺女全抓营里去,嘿嘿。”蓝玉笑道,“带兵打仗,不需要包青天。老话说的没错,慈不掌兵!”
“我他妈第一次听见,慈不掌兵是这么用的!”朱高煦心中骂道。
第160章
兵道(1)天很冷,那种刺骨的寒仿若能穿透一切直接深入骨髓,让人忍不住颤栗。
蓝玉起身,撩开军帐的一角。外边的寒风蜂拥而入,吹乱他几缕银发。
此时,正是夜晚之中最为混沌阴沉的时刻。
“寅时了!”他自言自语一声,然后大手狠狠的搓着脸庞,让凌晨的寒气驱赶身体的最后一丝随意。
然后从冰冷的褥子上起身,他连睡觉都穿着战袍,连靴子都没脱。
呼!
军帐完全被掀开,打量的寒风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嗯!”
帐篷中的另一边,朱高煦下意识的裹紧了被子,在被窝中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呢喃。
蓝玉微微皱眉,然后走过去蹲下,身后在朱高煦脸蛋上拍打。
啪!
“起来了!”
啪!
“起了!”
昨夜,朱高煦入睡得十分艰难。
他从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军帐,连床都没有,席地而卧。没有火盆,这里面冷得好像冰窟窿一般。
长这么大,他没受过这样的罪。
好不容易把被窝捂热了,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在扇他的嘴巴子。
“谁呀?”他强忍睡意,半睁沉重的眼皮,眼角的吃模糊让他只能看见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紧接着,啪!
朱高煦瞬间醒了,眼角的吃模糊被扇飞了,他看到面前,蓝玉又扬起另一只手。
“等等......你......为啥打我?”朱高煦用被子捂住半边脸,怒道。
“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身?”蓝玉呵斥道,“这是军营,不是你家炕头!”
朱高煦顿时清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起身,可刚掀开被子,又马上被冷风激得浑身打摆子。
“大老爷们,连眼皮都睁不开,还能带兵打仗?”蓝玉还在边上挖苦笑骂,“昨晚上老汉告诉你了,睡觉别脱衣甲。你倒好,愣是说你穿衣服睡不着。”
“若是此刻敌军打来,他们会给你穿甲的时间吗?不等你穿戴利索,他们已经冲到了中军,你再墨迹一会,就光着屁股落人家手里了。”
“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打仗的,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衣不卸甲不明白吗?出征在外,除了拉屎尿尿之外,个把月不脱衣甲是常态。身上长跳蚤,裤裆生虱子是常事。”
“快点,用不用老汉我伺候你高阳郡王爷!”
朱高煦在蓝玉的呵斥声中,手忙脚乱的穿好衣甲。
等好不同意把马靴套上,他已是气喘吁吁仿佛刚剧烈厮半天一般。
“这个时间,够你的营地被敌人穿透两回,够你死八回。”蓝玉面无表情,“走,跟我去巡营!”
朱高煦现在脑袋还是懵的,根本都没分清什么事呢。
抬头看看天色,“蓝帅,这.....天还没亮呢?”
“敌人会等天亮来打你吗?”蓝玉冷笑道,“现在是寅时,一天之中天色最暗,也是人最困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正是袭营的最好时机,你连这个都不懂?”
“可是......”朱高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打个哆嗦,“咱们现在也不是在军营里呀?”
“你错了,营地虽小,但也是军营!”蓝玉上前,帮着朱高煦拉紧盔甲的带子,“走,出去转一圈!”
寅时的夜色,最是清冷暗淡,混沌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蓝玉一手扶着腰间的皮带铜扣,一手按着刀柄,面无表情走在前面。
朱高煦搓着脸颊,吐着白气,跟在他身后。
“从现在开始,把你以前在军中学的那些都忘掉。”一边走,蓝玉一边开口道,“因为从现在开始,不是王爷千岁,就是普通的带兵官!”
“哼,公子哥儿一般,精锐武士簇拥着,最好的甲最好的马最好的弓,打出来的胜仗有什么好夸耀的。”
正说着,蓝玉走到一座帐篷边,恰好是朱高煦的亲兵们,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分外热闹。
“好兵都让你带瞎了!”蓝玉转头,看着朱高煦,“人都走到帐子口了还没察觉?要是有敌人摸进来,对准脖颈一刀,以后就他娘的长睡不醒了!”
朱高煦低下头,羞愧的说不出话。
“为何这个时候起来巡营?”蓝玉继续说着,“第一,这个时间是兄弟们睡得最死的时候,保不齐暗哨都睡了,人都不是铁打的难免挺不住,所以领兵之人,就要更加留心。”
“第二,这个时间巡营,能看清自己营地的疏漏,天下没有万全之事,尤其是带兵。但早察觉才能早改正,改正之后不再犯,确保均军营万无一失。”
“第三,若有敌人来袭,你这个主将在,将士们就不会乱。嘿嘿,只要你主将不瞌睡,指挥有方,不管进来多少敌人,都要留下性命!”
“第四,这是表率!”
说着,蓝玉站住脚步,回头道,“你手下那些军官们,儿郎们见你这个头儿早早的起来巡查,他们还好意思睡懒觉吗?”
随后他的声音柔和几分,“你要知道,带兵是辛苦活儿啊!作为主帅不用上阵厮杀,但是其他的付出却半点不少。”
“高煦谨受教!”朱高煦正色道,蓝玉和他说的这些,从没有人和他说过,更没有人教过他。
“带兵也是个漫长的过程,首先要树立威望,然后才能令行禁止。”蓝玉又道,“要有耐心,要以身作则。”
朱高煦深深鞠躬行礼。
“这边走!”蓝玉转身,再次迈步。
他们的营地不大,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转完。
“说说,你发现这营地有什么破绽没有?”走出营地之后,蓝玉问道。
“嗯.....”朱高煦想了想,以前他在军中这些事都是别人去做,他根本不插手的,骤然相问之下,他还真的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首先,你没有放哨,明哨暗哨都没有。其次,所有的军帐一目了然,若是敌人突进来,一马平川。”
“还有暗桩箭楼绊马绳你根本没预备,更可气的,是你根本没让人点火!”
说着,蓝玉蹲下,摆手让朱高煦凑近,然后抽出匕首在地上划着。
“假如这是你布置的营地,外围的斥候陷阱等不用说,营地周围是不是要有壕沟围墙?进入营地的通道是不是精心布置?”
“大营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大营,是数个堡垒一样的小营联合组成。遇到敌人突袭在哪里集合?哪里是陷阱?哪里是反击的通道?”
“战马都能能放在一处吗?战马怕惊,要放在保险的地方,而且起码要有三成战马,是拉起来就可以骑着打仗的.......”
说起如何布置营地,蓝玉滔滔不绝。
朱高煦眼神明亮,认真倾听。
有些事看着虽小,却是蓝玉一辈子的经验。
说了许久,蓝玉口都干了,才瞪了朱高煦一眼,“若我是你敌人,你小子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说着,又气哄哄的道,“你看你带的兵,都是什么少爷兵?咱们在这边这么大动静,他们那边还呼呼大睡!”
朱高煦羞愧的低头。
“你看看咱的人!”忽然,蓝玉转头,看着暗处,“亲嘴!”
那边骤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摸砸儿!”
第161章
兵道(2)“亲嘴?摸砸儿?”
“这他娘的是暗号?”
就在朱高煦心中诧异的时候,黑麻麻的暗处走出一位老兵。
他的脸上,胡须上,睫毛上,铁甲上满是寒霜,可是眼神格外明亮。脚步沉稳,走路时不发出半点声音。
“帅爷!”老兵过来对蓝玉行礼。
“昨晚上还太平?”蓝玉拍拍对方脖子上的寒霜问道。
“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老兵咧嘴笑笑,“不过山脚下一共过了三伙人,其中两伙是结伴赶路的商人,一伙是镖局。镖局带着兵器,不过没有长家伙。”说着,又是一笑,“看着都是壮汉,可都是咋咋呼呼的样子货。”
蓝玉点点头,对朱高煦道,“看着没,这才是兵!”
朱高煦看着老兵粗糙的脸颊和仿佛石头一般的大手,“他是........以前你军中的斥候?”
斥候都是军中的精锐,各个都是千挑万选,又在战场上打磨了无数次的老兵,可以说是主帅的心尖子。
就好比他爹朱棣手下的斥候营,领头的是朱能,虽只有一千三百人,可都傲气得不行。朱能一个指挥使,寻常总兵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是斥候!”蓝玉笑笑,“他是夜不收!”
随后,蓝玉又对老兵道,“时候不早了,让兄弟们收回来,准备早饭拔营。”
“喏!”老兵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等等!”朱高煦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开口道,“他都在外边一晚上了,让他去眯一会吧。”说着,又道,“您也说,这么放哨铁打的也熬不住.......”
蓝玉没说话,反而笑了,是那种大人笑小孩子幼稚的笑容。
老兵也笑了,很是憨厚的笑,“千岁好意,小人心领了。等赶路的时候,小人有的是时间睡。”
“赶路你怎么睡?”朱高煦奇道。
“马背上!”老兵撂下三个字,起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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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朱高煦一行人,不到百人,天色微明时已经拔营出发。
朱高煦格外留意着蓝玉麾下的老兵,他们数人分成三波,一波人纵马担当斥候,这些人骑马好似完全不用力气,更没有催促战马,而一直都是一个节奏,且彼此之间拉开两箭的距离。
还有一波游走在队伍的侧面,左手挽弓,右手始终抓着几支箭。长枪就挂在得胜钩上,触手可及。
还有一波,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出阵阵鼾声。
“这可把爹的亲兵都给比下去了。”朱高煦拿蓝玉的兵和朱棣的兵对比,“爹的兵有股骄纵之气,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这些老兵,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个个都是一身本事。”
随后他再看看自己的亲兵们,虽然披挂整齐了,可在马背上还有人不住的打着哈欠,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