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汪文逊愣在原地,然后猛的追上去,“公爷公爷!”“让开,爷没功夫搭理你!”
“公爷!”汪文逊竟然直接跪在李景隆马前,拱手讨饶道,“公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把这事捅出去!”说着,连连叩首,“卑职不知您回了凤阳中都....这样,咱们家里去,卑职让犬子磕头认错。再准备一桌好酒,公爷公爷,您给高抬贵手,给条活路!您要什么,只要您提......”
他以为,李景隆要把这事告知凤阳中都留守。却不知,这事从他带人追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余地。
“晚了!”李景隆看都没看他,“回家等着吧!估计念在你家老祖的份儿上,你们父子还能留条命!”
说着,纵马直接从灰头土脸的汪文逊身边疾驰而过。
身后只留下汪文逊凄厉的喊声,“公爷!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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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甩开了汪家的人,李景隆放慢战马的速度。
“姐夫,不追上万岁爷他们?”邓平在旁问道。
“慢点,先不急!”李景隆回头看了一眼,叹息道,“哎,父子俩一对混球!”
“这是嘚瑟惯了!”邓平笑道,“若是在京中,他父子这样的早就被收拾八百次了!”说着,又继续笑道,“这回他们家身上的恩典,估计是半点不剩,不追究其他事,已是万岁爷仁慈了。”
“就算万岁爷不追究,他们家在凤阳也站不住了!”李景隆笑道,“你想想,经此一事万岁爷是要收回守陵户种种特权,再选良善人家的。他汪家父子这么一嘚瑟,害的可不是他一家一姓。”
“你想想,其他那些吃挂落的人家,能饶了他?明明都是世袭的恩典,让他们给做没了,谁家不恨?杀他们的心都有?日后这汪家,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道,保不齐要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喽!”
邓平也回望一眼,笑道,“该!”
“要引以为戒!”李景隆正色道,“你看,若是他们汪家本本分分做人,子孙后代都是吃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就因为做人没有禁忌,不知天高地厚,弄得子孙后代无路可走。”
说着,继续叹道,“咱们也是一样,你是国公家出来的,我是国公,可要记得,咱们都是臣子。荣辱都在皇上一念之间,小错可以有,但要分清楚,什么错能犯什么错不能犯!”
“更重要的是,约束家中子弟的要言行,即便他们不成才,但也不能成为蠢材,哪怕是庸才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张扬不能嘚瑟,不能目中无人!”
“祸从口出!尤其是伴在君侧,要少说话多做事,手脚勤快嘴皮子慢,话到嘴边留半句才是为人处世的良方!更是家族兴旺之道!”
邓平想想,拱手道,“姐夫说的是金玉良言,弟弟记住了!”说着,看看李景隆的侧脸,犹豫再三,“姐夫,可是您.....您.....”
“我平日张扬是吧?”李景隆笑笑,无奈道,“我张扬是没法子的事,到了我这位置,若是一味的低调谨慎反而不好了。”
这话,听得邓平一知半解。
“说了你也听不懂,等你再过些年,经历的多了就明白了!”李景隆笑道,“再教你个乖,张扬也好低调也罢,取乎圣心?皇上希望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就该是什么样的人!”
第205章
膈应傍晚时分,朱允熥一行的车驾进了中都凤阳城。
依旧没有表明身份,而是在一家事先由锦衣卫订好的客栈住下。
刚安顿好老爷子,朱允熥还没来得及梳洗,邓平就捧着一堆奏折进来,“万岁爷,京里来的!”
“放桌上!”朱允熥用毛巾擦擦脸,走到桌边坐下,邓平微微躬身退出去,小心的关上门。
第一份,赵宁儿差人送来的,宫里一切都好,六斤因为读书不好又被她揍了一顿等等琐事。
第二份,吏部来的,各省副总兵布政司轮番进京,准备陛见。问朱允熥,想先见哪个行省的。
如今朱允熥虽是皇帝,可各地的封疆大吏都还是老爷子时期的旧人。不是说这些人不可靠,而是作为帝王要看得比寻常人更加深远,更要让下面人知道君王的手段。
仔细的想了想,朱允熥在奏折上批复两个字,直隶。
京畿的驻军牢牢掌控在朱允熥一系的手中,没人闹得起风浪,那么距离京师最近的直隶,就是后世江苏安徽这俩地方的官员,要先见见。
而后又是户部礼部的奏折,户部是为了洪薯推广,礼部则是询问今年过年皇帝祭天之事。
朱允熥一一批复之后,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再拿起一份看了几眼,骤然间脸色大变。
“昏聩!”
啪的一声,折子被他扔在桌上,露出上面的字迹。
“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伏乞陛下,据有司奏报,太上皇万寿期间,周王与宋国公冯胜,私会于外。谈及何事,臣不可知也......”
宋国公冯胜如今是仅存的开国六公,因为年岁最大,地位最高,更是在世的这些淮西武人的主心骨领头人。
周王朱橚,则是他冯胜的女婿。
勋贵武人从来都不是朱允熥的威胁,就算他冯胜从最开始,在朱允熥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并未挑头且车马摆明坚定的站在朱允熥这边,但朱允熥从没冷落过他,而且后来还多有优渥之举。
再者说,冯胜如今早就交出了手中的权利,安心在家做富家翁,需要时出来做吉祥物,也是让人放心。
可这种事,这种藩王私下密会大臣的事儿,让人膈应。
普通人看来什么,可作为帝王,这种事就是触动逆鳞。
你俩翁婿要见面,大大方方的不好吗?私下密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是不可对人言的话?
周王朱橚且不说,那人在朱允熥心中早就是定性之人。表面看着恭顺,背地里是搅屎棍。
可对于冯胜,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好好过清净日子不好吗?像以前那么小心谨慎的不好吗?
昏聩二字,说的就是他冯胜。
“好日子过够了!”朱允熥又暗骂一句,“老糊涂了!”
他相信冯胜的忠诚,但是更相信,不知道皇家内情的冯胜,面对女婿一些私下的请求,也定然会竭尽全力去帮衬。
有时候无心之过,更胜过故意之为。
“回京之后,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藩王们要等到老爷子万年之后,可其他人他作为皇帝,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敲打就什么时候敲打。
忽然,朱允熥想起一件事。
“历史上的冯胜,为啥让老爷子赐死了?”
好像,就是因为这事儿!
老爷子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本就猜忌手下这些功勋大将,该杀的都杀的差不多了,留下冯胜充门面。可冯胜还是私下里跟他的周王女婿眉来眼去,甚至私下相会。
对儿子,老爷子从来是不下重手的,甚至谁都不说。可对手下的臣子,确实稍有触犯逆鳞,能杀就杀。
“哎,人要犯糊涂,谁也拦不住。”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拿起纸笔快速写道,“着兵部五军都督府,凡七品以上武职调动,皆报与朕知,不可擅权定夺。另,各省武库马场,严格盘查,物资调动各地亏空一一奏明,玩忽职守暗中串通者,就地革职问罪,交有司论处!”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装入信封,“邓平!”
“臣在!”
“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朱允熥道。
“遵旨!”邓平双手接着,刚要转身离去,猛的鞠躬,“太上.....”
“忙你的去!”老爷子背着手从对门房间出来,看都不看邓平,进屋坐下。
“皇爷爷,您不歇会?”朱允熥笑道。
“本来就二两活都没干,整日看风景,歇啥?”老爷子咧嘴笑笑,探头瞅瞅桌上的文书奏折,“京里有事?”
“都是琐事!”朱允熥笑道,“宁儿来信说,六斤不好好读书,又被揍了一顿,哭着喊老祖呢!”
闻言,老爷子脸上马上满是心疼,但还是看着朱允熥,“京里有事?”
“没事!”朱允熥道,“太平盛世的哪来那么多事?就算有事,六部的官员们自会处理,养那么多人,可不是白吃俸禄的!”
老爷子栽着靠墙,手掌拍打膝盖,“官员们都是应付事儿,报喜不报忧。不信不行,全信他们更不行。”说着,笑笑,“再说当皇上的,心里就不该有小事。”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咱大权早就交给你啦,想干啥你就干,没必要顾虑咱。你当皇上的,想收拾谁还不是一句话?顾忌这个,顾虑那个,到最后有人蹬鼻子上脸把你自己气够呛!”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笑着岔开话题,“晚上您老想吃点什么?吩咐客栈给您做家乡菜?”
“人老了吃啥都一样,没味儿!”老爷子笑笑,半眯着眼睛,“明儿没事,咱们回去吧!”
“您老不多转转,难得回来一次!”朱允熥笑道,“孙儿是诚心陪您....”
“咱知道,你是怕咱死之前没回来看看,心里留遗憾,咱知道你是孝顺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苦笑道,“你知道吗?其实咱这次回来,是想死在老家的!”
“您看您怎么又....?”
“咱都交了权,就该回老家养着,落叶归根死在乡梓之地。”老爷子笑道,“可是这回回来一看,凤阳已经不是咱心中的凤阳了。这地方呆着,还不如回京城舒心。”
随即顿了顿,“大孙,跟你讨个情儿!”
“您看您说的!”朱允熥笑道,“您这不是骂孙儿吗?”
“皇陵周围的田庄,皇庄,来年都给咱种上洪薯,让列祖列宗也乐呵乐呵!”老爷子笑道。
“应该的!”朱允熥道。
“嗯,要是咱明年不死,自己再回来看看丰收!”老爷子笑着开口,随后站起身,“走吧,咱们外头吃点喝点去。该见的咱也见了,该哭的也哭了,该跪的也跪了,明儿一早就回京。”
第1章
雪落(1)窗外又在飘雪,菱形的雪花落在文华殿镶嵌五彩琉璃的窗格上,马上如花一般在琉璃上绽放。
紫禁城总是在下雪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万物仿若无声,色彩又格外鲜明。
虽是下雪,可依旧有阳光。光从外边打入,落在文华殿中书房内六斤那张格外认真的小脸上。
他穿着银鼠皮的带毛衣裳,站在一张硕大的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写着大字。
到底是因为年岁小了,刚开始写的还好,到后面就有些气力不足,字体有些不甚饱满。
“殿下若是累了就歇片刻!”旁边教授书法的文华殿大学士高逊志笑着开口,“写字,不能操之过急,切不可想着一会而就,要慢慢来。若是急,下笔就乱了,笔乱了心也就乱了。”
六斤不懂笔乱和心乱的意思,但高学士那句累了就歇会他听懂了。
“本来孤也没累,听学士这么一说,孤还真觉得有些胳膊酸!”说着,六斤迫不及待的放下笔,可随即目光又怯怯的望向窗外,看到对面偏房之中的身影,又赶紧把笔拿了起来。
高逊志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看清那边的人影之后微微皱眉。
随即,高逊志又看看六斤,犹豫再三迈步出去。
书房的外屋同样是大学时的杨淞和张显宗,正在认真批改着六斤的作文。两位饱学之士此时的表情如临大敌,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教导皇太子读书对他们而言,是关乎帝国未来,亿万百姓命运的重大责任。是关乎整个天下,乃至百年大计的重担。
高逊志的脚步声,让两位大学士诧异的抬头。
“士敏兄(高逊志字),殿下写完了?”张显宗说着,看看桌上的沙漏,“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吧?”
高逊志没有回答,而是再看一眼对面的偏房,开口道,“皇后娘娘又来了?”
另一大学士扬淞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早上就来了,就那边坐了小半天。”说着,顿了顿,“皇后关心殿下的学业,真严母也!”
张显宗跟着笑道,“此乃国朝之福!我等臣子之幸!”
闻言,高逊志却微微摇头,叹息道,“欲速则不达!”
其他两人没听清,问道,“士敏兄说什么?”
“没什么!”高逊志神色挣扎许久,还是一咬牙迈步出去。只留下屋内两位大学士,不解的看着他。
外边依旧在落雪,高逊志刚出门,雪花就落在他没戴官帽的头上,和他头上几缕银丝掺杂在一起,无法分辨。
文华殿偏房中的人见他走出,也站起身来张望。
紧接着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举着一把伞,快步从里面奔出来。
“高学士,您慢点地上滑!”梅良心笑着举起伞。
“不敢劳烦梅总管!”高逊志微微侧身,不敢接受。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是娘娘让杂家过来的!”梅良心把伞举在高逊志的头顶挡住雪花,自己的半边身子则露在雪中,“太子殿下写完了吗?”
高逊志没有答话,大步走到偏房的门口,隔着厚厚的门帘,撩开官袍的下摆跪下,“臣高逊志,叩见皇后!”
“快起来!”里面传出赵宁儿的声音,“梅良心快把高学士扶起来,快给个手炉,外边冷!”
赵宁儿是皇后,高逊志是臣子,不但男女有别,而且大明朝没有臣子可以随意见后宫先例。是以他站在门外,隔着帘子跟赵宁儿说话。
一个宫女撩开帘子,送出手炉。
高逊志却没接,也没起来,继续跪着,“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里面的赵宁儿似乎微微愣住,然后开口道,“可是太子读书又不用功了?高学士,本宫早就和你们几位学士说过,务必要严。太子性子跳脱,若是顽劣不听管教,你们只管训斥。”
“臣说的是太子读书的事,但也不算是太子读书的事!”高逊志正色道,“殿下天资聪颖,本性纯良。虽微微有些跳脱,但孩童心性无伤大雅。”
里面的赵宁儿奇道,“那你要说.....?”
“臣要说的是.....皇后您!”说着,高逊志再次叩首。
屋里的赵宁儿再次沉默片刻,“请讲!”
高逊志抬头,额上沾了些雪,“臣知皇后心念殿下学业,是以朝夕问询查看,更以严母之姿严加管束。皇后贤明如此,乃国家之福江山百姓之福,不过.....”
“不过什么?”赵宁儿在殿中笑道,“高学士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不用绕弯子,本宫不会怪罪!”
“谢皇后!”高逊志再叩首抬头,“方才殿下写字累了,臣让殿下歇歇。殿下闻之甚为高兴,但转头见娘娘在此,又赶紧拿起笔。”
“平日读书时亦是如此,殿下有时累了,本想歇歇可见皇后在外陪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读书。”
“学一道,不可一味用之一猛,欲速则不达,乃在于持之以恒,况且如今殿下只是开蒙。为师者教之,不再强教而在意授。不能让殿下为了读书而读书,要让殿下知道读书的乐趣。”
“从乐而起,方知读书之重,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方有成就。一味的看着管着,怕是日后......殿下会有了厌学之心!”
殿内沉默了许久,传来赵宁儿的声音,“高学士是在说本宫,管太子管的太严了?管的太紧了?”
“臣不敢!”高逊志再叩首,“臣的意思是,皇后您.....不该让殿下有压力,如芒在背!”
“你.....”殿中,赵宁儿的语调变了,带着怒气。
“臣等为师当严当苛,皇后当慈。若内有严师外有严母,太子殿下读书则流于表面。”
“殿下还小,许多事都要慢慢来,引导着来。若为了免于责罚而硬读,就失了读书的本意,现在殿下年幼心思单纯,再过些年殿下日长,恐生厌烦之心。”
“所谓物极必反,到时候不但学不进去且自怨自艾患得患失,又顾左右言他,于殿下学业不利,心性更是不利!”
高逊志已经很小心的组织自己的措辞,他不想说得太直白,又有些担心皇后听不懂。
殿内寂然无声,梅良心站在一旁眼睛瞪的老大盯着高逊志。
“这遭瘟的书生,是在指责皇后吗?”他心中暗道一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呵斥一声大胆。
半晌之后,赵宁儿徐徐开口,“你的意思本宫懂了,大意就是说,殿下在那边读书,本宫在这看着,他反而学不好,是不是?”
“臣请皇后恕罪!”高逊志又叩首道。
“本来就是,好好的孩子读书,你跟佛爷似的在这看着,别说孩子大人都不自在。你在这,孩子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哪还有心思放在书本上?”
叩首的同时,高逊志心中暗暗说道,“他光想着怕你不高兴了,心里度日如年的,这书怎能学好?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坏就坏在严字上了。本来挺好的苗子,小时候被严苛对待,长大了逆反无法无天。他是太子,学问一道在于治国,读书是为了磨炼心性明事理,何必如此苛求?”
“你的意思.....”殿内赵宁儿又开口道,“本宫以后不用来了?”
高逊志没说话,深深叩首下去。
第2章
雪落(2)许久之后,殿内有了响动,门帘被撩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高逊志挪动一下,站在门边目光低垂。
“本宫想了想,高学士说的有道理!”赵宁儿在宫女和嬷嬷的簇拥下,从里面缓缓走出,“本宫有时候也觉得太子读书常看本宫的脸色,生怕本宫恼了。”
说着,赵宁儿已踩着台阶走下,“本宫在这,他顾及着定然是学不进去,是本宫没想到这一层。这文华殿,以后本宫就不来了,太子读书就劳烦几位大学士了!”
“臣等定竭尽全力!”高逊志鞠躬拱手。
赵宁儿笑着回头,目光落在高逊志的官袍上。
从官袍的下摆可以看到,红色的官袍里是青色的松江棉布内衬,内衬边缘已经磨损还带着其他颜色的补丁。脚上的靴子,也看着很是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