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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去,传何广义!”朱允熥开口道,“还有暴昭!”

    ~~

    天全黑了,星星零星的挂在天上,被云层挡着有些暗淡。

    暴昭何广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乐志斋。

    “臣等.....”

    “坐那!”朱允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正在泡茶。

    上好的碧螺春放在青花瓷盏之中,开水注入,原本卷曲的茶叶就好似女子伸展的腰肢,在水中曼妙起舞。

    暴昭何广义对视一眼,无声落座。

    “朕把廉政院交给你们至今也没过问过。”朱允熥笑笑,依旧没有扭头看他们二人,“是捞着虾米了?还是套着老虎了?”

    暴昭赶紧起身抱拳道,“回皇上,臣命御史巡查走访,且有锦衣卫暗中查看,确实查出一匹尸餐素位贪腐弄权之人。”说着,顿了顿,“不过,正如皇上所言,都是小鱼小虾!”

    “大奸似忠嘛!”朱允熥笑道,“大老虎不是那么容易套上的!”说着,转过头来叹口气,“哎,咱们大明朝不查就是太平盛世,一查却触目惊心。”

    暴昭想想,正色道,“历朝历代此等事都避免不了,皇上无需太过忧怀。”

    “世上最艰难无奈之言,恐怕只有尽量二字了。”朱允熥又叹气道,“你我君臣也只能尽量让吏治清廉,政务清明!”说着,目光看向何广义,“各地奏报上本的只涉及到地方官门?”

    何广义心中一凝,抬头看看朱允熥的眼睛,迟缓的开口,“御史们奏报的,都呈到了暴大人处!”

    闻言,暴昭忍不住偷看了何广义一眼。

    “都报给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皇上面前点我?还是告黑状?”暴昭心中暗道,对于这个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其实他心中有些不大以为然,甚至有些防备。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鹰犬,在传统士大夫的眼中,属于小人一类。

    “但锦衣卫的奏报,都在臣这里!”何广义继续开口,“廉政院自暗访以来,所查的不只是地方官,刑律贪腐弄权等事,还有......”

    朱允熥沉声道,“说下去!”

    何广义是他的心腹,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还有宗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暴昭忽然觉得这次进宫,绝不是皇帝召见问话那么简单。

    而身边这人是皇帝的心腹,说不定皇帝要朕的要说什么已经和他通过气了。

    “宗王?”朱允熥眼眉挑挑,“宗王们不是都挺好的吗?怎么,他们身上有什么事吗?”

    “倒不是宗王们如何,而是宗王的下属,有些德行有亏!”何广义继续道。

    “不能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挺直腰板端坐着,“你说说,哪个宗王?是燕王还是宁王还是楚王?”

    “皇上既然点了这三个王爷的名字,那就一定不是这个三个王爷!”

    何广义心中思量片刻,“秦晋二藩也不可能,蜀王有贤名,辽王更是皇上的铁杆,韩王远在高丽,代王谷王不足道......”

    “是周王!”

    “哦?五叔那边?”朱允熥皱眉,沉声道,“五叔一向也颇有贤名,中原闹灾时还把名下的王庄田地免了赋税,而且从未听说过五叔做什么糊涂事?怎么是他那边?”

    “那就一定是周王了!”何广义心中确定,周王可不是一干二净之人,屁股下面也都是屎。不过唯一还不确定的是,皇上想让他周王沾上什么事。

    “臣不敢欺瞒皇上,却是周王那边!”何广义开口道,“中原那边锦衣卫暗报,周王府的管事吏圆,以周王之名强买强卖大肆扩张田庄。甚至巧取豪夺,霸占了农人的田地!”

    暴昭在旁听着,总觉得何广义所说的罪名,很是耳熟。

    “有百姓抗拒被打,也有百姓告状到了地方官。可,涉及到宗王,哪一个地方官敢管呢?”何广义继续说道。

    “五叔也太糊涂了,治下不严!”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明白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治下不严不是什么有份量的罪名。

    第7章

    孤臣(2)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周王下属侵占田地的事,也是子虚乌有临时杜撰出来的。

    到底有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先说出来随后再找一定会找到,就算没发生也马上会发生,再说就那些王府的官吏们,不可能不干这些事。

    “中原锦衣卫还奏报过一件事,周王那边侵吞了盛恒达钱庄数十万银钱的钱款,使得盛恒达在京城的票号出现挤兑,官司都打到了应天府。”

    暴昭闻言心中一愣,随即大怒,“好你个何广义,大家现为同僚,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堂堂大明藩王,侵吞田产不说,还要霸占商人的钱财,国体何在?”朱允熥终于有些怒意,“你继续说!朕要看看,朕的好叔叔,到底还做了什么有辱国体的事出来?”

    “周王府扩建,把前朝的宫室都修葺一新,甚至许多违禁的地方.....丝毫不修改掩饰!”何广义继续说道,“堪比....禁宫皇苑!”

    砰,朱允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看向暴昭,“你听到了?”

    “有些事,臣实在不知!”暴昭起身俯首。

    “朕,自即位以来以仁孝治国!”朱允熥起身走了几步,正色道,“对太上皇他老人家侍以诚孝,让他老人家一生戎马之后颐养天年。”

    “对臣僚百官,天下臣民,皇室宗奇以仁,彰显皇帝的宽仁,皇家的友爱,给天下以表率!”

    说着,朱允熥的表情痛心疾首,“官员们如何,朕虽气但未必往心里去。他们是官,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大明朝又不是他们的。”

    “可宗王?跟朕一样都姓朱,这天下不单是朕的,也是他们的。”说着,朱允熥似乎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哪有一点以天下为家的样子?说他有辱国体,说他不顾尊严,说他糊涂愚蠢,都是说清了!”

    “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悖论人常,倒行逆施!”

    “皇上息怒!”何广义暴昭同时跪下请罪。

    “你们跪什么?犯错的又不是你们?”朱允熥大声道,“起来,坐好!”说着,自己也坐下,表情与怒气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的颓然。

    “宗王啊!他可是朕的王叔,如今大明宗王之中第二年长之人,何以至此?朕颜面何在?太上皇颜面何在?大明颜面何在?”朱允熥叹息道。

    暴昭心中沉思片刻,拱手道,“皇上,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周王种种行径,现在若不严加惩治日后如何能约束其他藩王?若他人都有学有样,那....不堪设想!”

    朱允熥看看他,心中暗道,“暴昭真是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啊!”

    随即心中对暴昭有些愧疚起来,但这个出头鸟还是只能由暴昭来做。

    “哎,怎么处置?”朱允熥摆摆手,有些疲惫的说道,“太上皇他老人家爱子心切,朕又是晚辈。国法是国法,可是国法之外还有人情啊!”

    说着,继续叹口气道,“外人不明所以,朕贸然处置,别人会说朕容不下自己的亲叔叔。国乃是家,天家叔侄之间都不能相容,让天下沉臣民们怎么看?”

    暴昭毫不犹豫大声道,“那就让天下人都明白,他做了什么?”说着,站起身,昂然行礼道,“皇上,臣可在大朝会上,参周王一本。”说着,继续道,“大明国法,宗王亦不可违也!”

    “这......”朱允熥犹豫道,“爱卿之心,朕深之。选你为廉政院尚书,也是朕知道你的品行,赞赏你的操守,知你是方正忠廉的君子。”

    “可此事,不能如此....”说着,有些为难道,“你知道,太上皇那边对宗王多有眷顾,慈父之心,你若出头.....”

    “皇上此言差矣!”暴昭正色道,“为煌煌青天故,臣何惜此身?臣,乃大明之臣,莫说他只是宗王。就算有一天,罔顾国体的是皇上您,臣也一样慷慨直言,绝不迁就姑息。”

    “说得好!”朱允熥赞许道,“尤其是那句即便是朕你也绝不迁就,大明朝就需要爱卿这样的忠贞之士!”说着,顿了顿,“可此事,涉及到宗王,又是朕当国之后首次,你一个人.....?”

    “臣出宫之后,马上会同都察院诸御史商议,毕竟臣身上还有都察御史的官位!”暴昭大声道。

    “这傻子上套了!”何广义心中暗道,“不但自己上套,还要带着同样一群头铁的愣头青!”

    不过,心中虽如是说,可不知怎地,何广义的内心深处也涌出阵阵钦佩。

    因为这样一来,暴昭就成了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奸臣酷吏。

    皇家的事,外人还是.....

    可随即,他脑子忽然拐了个弯儿。

    “臣愿意同暴大人一道,当朝弹劾!”何广义开口道,“锦衣卫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宗王亦是大明之臣,臣份内之事责无旁贷!”

    朱允熥没说话,先看了看何广义。

    他刚才的话看似说给暴昭听,何尝不是说给他何广义的呢?

    敢于逆风而上冒大不韪的,都是皇帝的孤臣。

    ~~

    暴昭走了,慷慨激昂满腔义愤摩拳擦掌的走了。

    新君登基之后,对藩王们第一炮的殊荣,即将落在他的身上。

    乐志斋中,只有朱允熥与何广义二人。

    “你看看这个!”朱允熥把冯胜的折子甩给对方。

    何广义拿起来粗略的扫了几眼,顿时面色大变。

    因为这件事,涉及的不单是宋国公冯胜,周王朱橚,还有高丽那边的济州岛马场。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职业敏感告诉他。天下不管任何事,当你发现的时候就绝对不是第一次。

    比如说,发现老婆偷人,那肯定不是第一次。

    比如说,有人偷东西,那被抓到也绝不是第一次。

    因为任何事,都是尝到了甜头之后胆子大,才有以后。

    高丽马场盛产战马,孤悬中原之外,正好可以上下其手。

    “你怎么看?”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臣以为,当彻查!”何广义眼中凶光乍现,“不是查马,而是查人!高丽马场非同小可,因此处马场可为北地边军提供战马,使得中原内陆百姓不再苦于马政。”

    “若高丽的马场崩坏而中枢不置,一旦北方有变,马匹供应不上,内陆的马场又没有合格的战马,则边关生灵涂炭。”

    高丽的马场,解轻了中原马场的压力,让百姓摆脱了自宋以来的养马酷政。

    “好!”朱允熥点头,“去查!朕给你权。”

    ~~

    读者,“这就完事了?刚躺下你起来了?”

    神偷,你狗日的真是又短又快。

    第8章

    小皇上学坏了(1)翌日,奉天殿大朝会。

    朱允熥和往常一样,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注视群臣。

    但有些大臣心中却觉得皇帝今日有些不一样,从前每次上朝皇帝在龙椅上坐下之前,会让叩拜的群臣先起身,而后才落座。

    而今日,皇帝则是先坐在龙椅上,无声的注视许久,才缓缓摆手,由太监传达平身二字。

    虽然这二者之间只是先后顺序不同的改变,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看出许多事来,也代表着不一样的皇帝。

    “臣启奏陛下!”当先开口道是兵部尚书茹瑺,“昨日云南奏报,云南四川之兵已经在昆明集结,共计三万五千零八十人。黔国公沐春八百里廷寄上奏,问询剿灭叛逆土司事宜!”

    这次对云南土司乃至缅甸的用兵,这近两年国朝对外最大的军事行动,虽说规模比不上和北元动辄几十万人的会战,但其战略意义涉及到永保帝国西南边陲的和平,还有日后在云南贵州等地设置改土归流,收土司权利归地方官,设置郡县等一系列政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与诸位大臣坐居京中,万里之外的战事交黔国公沐春全权处理,让他放手出打!”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太上皇曾言,他虽姓沐,但也是自己家的孩儿,朕信得过他!”

    “云南土司深受国恩,国朝以宣慰使高官厚禄许其自治,然其狼子野心不知国,反而蛇鼠两端与缅甸暗通款曲,欺我大明刀不利乎?”

    “今次出征,此等反复无常心机叵测之小人土司,朕必诛之,传旨!”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群臣,继续大声道,“着黔国公沐春为征虏前将军,都督何福,徐凯,翟能为副将,为朕为大明诛灭此獠!”

    “臣遵旨!”兵部尚书茹瑺道。

    历史上这场战争也爆发在这个时间点上,明太祖朱元璋交代给沐春的战略方针是,一劳永逸,彻底剿灭。但转年因明太祖驾崩,沐春病死,建文帝直接把大明帝国对于西南的鲸吞之势,变成了闭关自守。

    是以使得今后百十年间,西南这些兵患,不断的耗费大明财政,犹慢性病一点点的折磨着大明帝国。

    难题,不能留给后人。

    “再传旨给沐春!”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此战不要急于求成,朕给他时间,许他慢慢来。兵不够朕给,钱不够朕再给,且不可以求速战以至于积忧成疾。”说着,又道,“黔国公少年从戎,身上还带着许多暗伤。让太医院选几个太医,去云南军中效力,好好调养黔国公的身体!”

    “遵旨!”

    话音落下群臣动容,皇帝不但要什么给什么,而且还派遣御医,这份殊荣实在是国朝无二。

    “众爱卿谁还有本奏?”朱允熥开口道。

    左都御史严震直出列,大声奏道,“臣有本奏!”

    “严爱卿所奏何事?”

    “臣一奏,宗王周藩侵吞百姓田地巧取豪夺以致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二奏宗王周藩,修建前宋宫室,僭越擅用帝王形制,其心不轨!”

    嗡!大殿中,顿时群臣诧异。

    许多人不解的看着严震直,心中暗道,“你抽什么邪风?”

    国朝开国三十年,谁敢对藩王们发难?尤其是现在,太上皇仍在。那位老人家,可是断不容别人说他儿子半点不好。

    “哦?”朱允熥疑惑道,“可是风闻奏事,还是确有其事?”

    其实朱允熥心中是真的疑惑,一来是没想到先奏的是严震直而不是暴昭,二来是他所奏的这些罪名,实在有些......不疼不痒。

    “臣乃大明左都御史,若无实证岂能诬告藩王?”严震直大声道,“臣手中有当地百姓告状的状子,还有强卖地契的画押。上好的田地,只有实价的两成,简直就是明抢!”

    “以大明皇子藩王之尊,抢夺百姓田地,大明国体何在,陛下颜面何在?既是藩王不守臣纲,擅用前朝皇家宫室,实乃倒反天罡!”

    殿中落针可闻寂静无声,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沉思片刻,“还有吗?”

    话音刚落下,暴昭就在群臣中出列,“臣也有奏!”

    “哦?暴爱卿所奏也是奏周王的吗?”朱允熥问道。

    “臣奏宗王周藩侵吞钱庄盛恒达三十万钱款!甚至私下以麾下护军,卫所之军饷,授与商人放贷,收取高额钱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若说刚才的罪名还是藩王们私下里见惯不惯的行径,那用军饷去放贷,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朱允熥开口道,“慢慢说,说真切些!”说着,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

    “有商号名盛恒达做军需起家,名下有钱庄棉厂还涉及到借款放贷。”暴昭继续道,“臣已查实,这盛恒达有宗王周藩的股,这些年来贩茶贩马,又在中原收取棉花,使得周藩日进斗金。”

    “因这钱庄有放贷的声音,所以周藩也把每年都收益交于商号用于放贷。但作为人心不足,周藩思域膨胀,擅自动用数万将士的军饷存进盛恒达钱庄,放高利贷谋取私利!”

    嗡!

    殿中开锅一样,不管城府多深的大臣,此刻都是面红耳赤。

    数万大军的军饷?一个不好就要闹哗变,一旦中原腹地闹起来,那可是要伤大明元气的大事。

    “这些头铁的书生不单头铁,还真他妈坏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昨日他跟暴昭的暗示中,可没有军饷放贷这条大罪。这是朱允熥攥在手里,等老爷子走了之后,直接弄死周王的铁证。

    看来,这些头铁的言官们是要么不做,做了就要一棍子打死,让周王永不翻身。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老铁头凌汉。

    方才先出列奏报的是严震直,暴昭是后出来的。先抑后扬,层层加码,让周王之罪显于朝堂。这等心思,未必是暴昭那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想出来的。

    定然是这老铁头,在背后支招了!

    “凌爱卿,你怎么看?”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雷霆怒火,挪用军饷就是死罪,还放高利贷,还侵吞百姓田地,巧夺商人银钱。

    若说以前秦王是诸王之中最暴虐之人,那现在一向颇有贤名的周王,则是真的国朝第一大奸。

    但谁也没想到,皇帝的怒火迟迟未到却先问向老臣凌汉。

    第9章

    小皇上学坏了(2)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凌汉老头脸上的褶子一动不动,心中却在暗骂。

    “你们这些笨蛋,老子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昨日暴昭等人连夜跑到他家里商议此事,他给的意见是,加码式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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