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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曾几何时,这样的事只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可现在他老了,不当家了,遇着事都要和自己这个大孙子商量了。

    “住就住,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人敢多嘴多舌!”朱允熥开口笑道,“回头让光禄寺的人进宫,把皇子所那边的跨院打通了,住得也宽敞些。”

    “行了,不哭了,快谢恩吧!”老爷子开口笑道。

    “臣谢过皇上!”朱楹揉着眼睛行礼。

    “哎,咱这辈子生的儿子,个个都跟小老虎似的,怎么到你这,哭哭啼啼的!”老爷子嘴上虽如此说,可神色却全是慈爱,“性子软些也好,性子软就心善!”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知道孝顺的孩子,怎么都错不了!”

    这时,朴无用从门外进来,“老爷子,该洗脚了!”

    “儿臣去!”朱楹已从地上起身,走到门外接过装了热水的铜盆,放在老爷子脚下。

    然后轻轻的帮老爷子脱下鞋袜,小心的把老爷子那双很丑的大脚,放在热水中。

    “嗯,养儿子好啊,哈哈!”老爷子笑笑。

    随后,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咱听说,因为有人上书要你选陵寝,你给人骂了一顿?”

    “是有这个事儿!”朱允熥笑道,“几个官儿大概是想讨好孙儿这个皇帝想得痴心疯了,一个劲儿的说早定陵寝。孙儿才多大,就定陵寝?”

    “其实呀,早定也没啥坏处!”老爷子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泡着脚,“人呀,说不定哪天的事儿。你虽年轻,可也要敬畏生死。咱现在最后悔的是啥你知道不?”

    “您说!”朱允熥也蹲下身子,帮着给老爷子洗脚。

    老爷子的脚指甲都是黄的,厚厚的嵌在肉里,有些往肉里生长的样子。这样的指甲很是麻烦,只有泡软了才能用剪子修剪。而且老爷子的脚上,永远都带着刮不干净的老皮,摸起来仿佛一层壳。

    “咱后悔的是,当初没早早给你爹选好地方!”老爷子叹息一声,“当初啊,有人建议你爹早选陵寝,也让你爹给否了,也是觉得自己年轻,日子远着呢。可后来他说走就走,要是不下葬吧,就得在外头停着。”

    “幸好咱的陵寝修得差不多,划出一半给他,才让他有个地方。你呀,别那么执拗。这玩意也是风水,宁可信有不可信其无的,早早的定下来,慢慢的修着,不碍什么大事。你总想的那么多,没必要。人,哪有完人?”

    “这都是礼法,历朝历代都这样!做好皇帝不显在这个上头!”

    老爷子脚上的老皮已经发软,朱允熥用锉刀小心的刮着,笑道,“孙儿不是要做完人,就是觉得还太早了些。”

    “你就犟吧!”老爷子笑骂一声,“看你将来抓瞎不抓瞎!”

    “抓瞎又如何?”朱允熥笑笑,抬脸道,“孙儿将来的陵寝,挨着您老如何?”

    “滚滚滚!”老爷子连连笑骂,“活着时候要顾着你们,死了还往咱身边凑,不让咱消停喽?”

    说着,老爷子猛的睁眼,“呸呸呸,你臭小子胡咧咧啥呢?你才多大就一口一个死的?”随即,又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坏的不灵好的灵.....”

    闻声,朱允熥和朱楹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哎,大孙呀!”

    “皇爷爷您说!”

    “老二十二的婚事,谁来主持啊?”老爷子又问道。

    “孙儿选了曹国公,他来主婚!”朱允熥说道,“他那人八面玲珑的,最适合这些!”

    “他....还成!”老爷子想想,“可毕竟还差了点,他到底不姓朱啊?”说着,顿了顿,“你四叔家的老大不错,让他跟着忙活忙活,他到底是自家人!”

    朱高炽?

    朱允熥心中微微诧异,“他可是晚辈!”

    “晚辈咋了,又不是让他主婚,徐家也是他母族外家,他帮着前后跑腿也说得过去!”老爷子说着,睁开眼笑道,“再说,你把人放在京里,不给他点正事干,那孩子又是个多心的,要是不让他忙点啥,他晚上能睡着吗?”

    “你们第三代中他是个老成的,日后啊,有你用得着他的地方......”

    第96章

    四叔,你要什么(1)三日后,燕王朱棣已是快马到京。

    乍听到这个消息,正是清晨大朝会之时。朱允熥不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朱棣会这么快。北京距离南京,那可是两千多里,就算是可以不停的换马可人也不是铁打的。

    清晨的光,笼罩在乾清宫金色的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庄重辉煌。

    朱允熥没有坐肩與而是大步流星步行从端门进入,年轻的皇帝步伐极快,以至于身后的宫人侍卫都要小跑着跟随。

    “皇上,燕王到了,在值班房候着觐见。”已是皇城侍卫亲军统领之一的邓平,一身簇新的大红绣金丝线蟒服,上前说道。

    “宣他进暖阁。”朱允熥点头交代一路,继续前行。

    可随即又停步,回头道,“他一个人进宫来的?”

    “回皇上,只有燕王一人。”说着邓平犹豫下,片刻后开口道,“臣昨夜值守,宫门未开之前,燕王就到了。只带着几个亲兵侍卫,跟臣隔着墙说了几句话,就坐在马上打瞌睡。”

    “他人现在在歇着?”朱允熥说了一声,调头朝西侧的侯见房走。

    刚走到门口,挥手让驻立的侍卫无声散开。还没进门,朱允熥就看到,正下巴点在胸膛上,发出阵阵鼾声的朱棣。

    阳光从外面涌入,照在那张和老爷子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胡须浓密且凌乱的布满脸颊,眉头在睡梦中皱成了川字形。

    他的头随着鼾声起伏,双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前。满身的风尘,马靴满是泥污。因为昼夜疾驰,厚厚的兜裆裤,大腿两侧都磨得几乎透明,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裤子。

    只一看就知这是一位衣不卸甲,性如烈火的猛汉子。可再仔细看看,他的眉眼中间,已满是细长的皱纹。

    而他的神态实在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带着病态的潮红。

    一时间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复杂起来,大明亲王之尊,跋涉千里只为军情。

    由此可见他心中那份骄傲,还有建功立业之心从未泯灭。不为一国之君,便为一国之魂。

    有这样的宗王,何愁朱家子弟没有出路?可除了他之外,宗室之中再无这样的豪情壮志。

    “皇上……”

    “别出声。”朱允熥制止上前,欲唤醒朱棣的邓平,然后解开身上的披风,缓缓盖了上去。

    “嗯?”

    许是动作大了又或者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朱棣猛的惊醒,蹭的站起来,虎目中金光四射。

    待看到是朱允熥之后,光华又马上内敛,“臣失态,不知皇上驾到……”

    “何必这么急?”朱允熥笑道,“身子不要了?既然早进城了,为何不好好歇歇再来叫朕?”

    “军情如火,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朱棣躬身说道,“禀明了皇上,臣还要回去。”

    “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万一病了就算有滔天之功,你也拿不下来。”朱允熥笑笑,“还没用早膳吧,跟朕一起。”

    ………

    暖阁中早膳摆在炕桌上,羊肉象眼包子,糖醋荷包蛋,浓稠的小米粥,凉拌银耳………

    “坐吧!”朱允熥笑道。

    朱棣在太监的服侍下净了手和脸,直接坐在朱允熥对面。

    瞬间,从外面照射而入的阳光中,几缕浑浊的灰尘开始荡漾。

    “皇上吃的也太素净了点儿!”朱棣看着餐桌似乎有些不知怎么下筷子。

    他其实已经饿极了,这一桌还不够他自己吃的。

    “朕平日就是这样。”朱允熥把包子推到朱棣的面前,笑道,“方才本想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些其他的,可是朕转念一想,你长途劳累此时不宜暴饮暴食。”说着,亲手给朱棣盛粥,继续笑道,“先简单吃一些,等你好好睡一觉之后,想吃什么随你。”

    朱棣也不客气,直接拿了粥在手里,呼噜两下去了半碗。

    他这人历来如此,不会再这种小节的

    事上小心翼翼。在他看来,那样显得假,更显得做做。

    随后又是餐盘包子进肚,朱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路上没吃过热乎饭吧?”朱允熥问道。

    朱棣咽下嘴里的食物,“一天一百八十里,还真没那功夫,饿了就在马背上啃烧饼喝凉水。”

    “朕还是那话,你也不是壮小伙了别逞强。”朱允熥笑道,“有些事急不得。”

    一天一百八十里听着就瘆人,需知以前最精锐的蒙古骑兵,也不过是一天一百二十里左右。

    马背上的骑行可不是精通马术就可以的,那需要莫大的毅力还有勇气。

    闻晚,朱棣的表情郑重起来,“皇上,不急不行,臣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说的时间是指他的年纪,再过几年过他未必有这样的体力和胆气。

    说着,朱棣低头一笑,“这两年在北平一直养着,腰上的肉都送了。臣这回快马进京,就当是战前演练。”

    “路上虽苦,可毕竟是我大明境内,随时可走补给。若是在塞外,更艰辛十倍。若这点难都受不了,带兵去了塞外,怕是让人要吃败仗。”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就是要深入草原。”朱允熥开口道。

    “皇上,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啊!”朱棣起身抱拳道,“北元内乱,瓦剌部有求于我大明,必然为王师先驱。届时那些躲在草洞里的狼崽子,都能掏出来。”

    朱允熥故意沉吟道,“朕看你的折子,瓦剌和北元汗庭还没打起来啊?”

    “只要皇上答应支持瓦剌,就一定能打起来。”朱棣说着咧嘴一笑,“就算他不打想打,臣也能让他们打起来。”

    说着,他露出几分狡黠的微笑,“臣带着瓦剌的使者进京前,就让人散播他们有意归附我大明的消息,相比这时候北元的伪皇,正在和合部商讨要不要先动手。”

    “嘿嘿,他瓦剌既然送上门来,就由不得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都对不起他。”

    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

    历史上有过这样的机会没有?

    应该是有,此时的北元在明军的连年打击下处于绝对的劣势,不敢和大明抗衡。再加上元主昏庸,黄金家族的号召力大不如前,许多蒙古部族已经站在大明这边。

    可历史上为何大明没抓住这次机会呢?

    不是不想,应该是无暇顾及。

    按照历史的节点,原时空的朱棣眼睛都盯着京城,和自己大侄子斗智斗勇,准备将来一决雌雄。

    朱允熥扭头,看了眼在殿那金色的龙椅,开口道,“四叔,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马上开口道,“若皇上信得过臣,请把十七弟的朵颜三卫给臣,还有驻扎在高丽的三营火枪骑兵……”

    朱允熥回头,“朕问的不是这个。”

    第97章

    四叔,你要什么(2)“四叔!”

    站在窗边的朱允熥忽然微微的加重语气,“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就站在那里,长身玉立。

    阳光中仿若温文尔雅的少年,一身贵皮。

    头发凌乱的朱棣愣住,他看着朱允熥的笑脸,突然觉得很刺眼,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愤怒起来。

    我要什么?

    今时今日我还能要什么?

    我还敢要什么?

    我还有什么机会要什么?

    我已经低头了,放下所有执念,谦卑无比。我不敢再争,因为我内心有畏惧。

    可现在我千里疾驰而来,为了大明的边疆,你却对我怀疑!

    好恨,好委屈!

    我………胸中满腔怒气汇成一句话,“皇上,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朱棣的咆哮,让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柱猛的一颤。与此同时,乾清宫在的侍卫,同时抽刀往里冲。

    “出去!”朱允熥轻轻说道。

    侍卫们齐齐停步,躬身退出,但邓平依旧按着刀柄站在门口。

    “你是不是骑马累糊涂了?”

    朱允熥调侃的笑笑,然后坐下说道,“我若怀疑你,你还能现在这跟我说话吗?”

    刹那间,朱棣猛的愣住。

    是的,人家只要怀疑他,随时可以动手,且自己毫无还手的能力。

    人家是皇帝,老爷子禅位,如今已执掌了天下大权的皇帝。

    人家一句话,自己别说来京城,出北平的王宫都寸步难行。

    “我…想岔了!”朱棣心中长叹。

    同时也带着浓浓的懊恼,怎么就把心里感想的喊出来了呢?

    人都会有一个情绪爆发的节点,对于朱棣而言这个节点就在刚才朱允熥那句话之后。

    曾经他是自认天下第一的骄子,盖世的豪雄,他谁都不服。

    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他有着前无古人的志向。

    可后来,他都抛弃了。

    被逼着抛弃了…

    他变成了他最唾弃的人,投降了归顺了效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怨气。

    没人的时候,他也会骂自己。

    人一旦松了心中的气,就再也不是自己。这几年到底有多消沉,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现在,他有了一个证明自己还是英雄的机会。

    所以才会在瞬间变得那么敏感。

    “四叔!”朱允熥依旧笑着,“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仍旧愣着,似乎在思索。

    “战功,你有很多了。爵位,你也封顶了。”朱允熥继续开口,“大明可以领兵打仗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你为何,这次要执意亲自上阵呢?”

    “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称得上豪杰了,还想要什么呢?”

    “我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还在想,还在沉思。

    少年时的策马冲锋,效仿卫霍。

    青年时独步天下,勇冠三军。

    壮年时谋划,虎视眈眈…

    回想那时的自己,浑身充满斗志。

    现在一败涂地,为人臣子,那个位置求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贤王吗?

    “朱老四,你是为了啥?你想要啥?当贤王?呸,你是嘴上服输心里不低头的人……”

    “还没想明白?”朱允熥笑道。

    朱棣抬头,眼中一片清明,“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一口气。”

    “老爷子还在,我心里有口气过不去。那就是我要告诉他,证明给他看,我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比我父亲还出色?”朱允熥笑道。

    朱棣傲然抬头,“起码大哥打仗不如我!”

    “好,朕成全你!”朱允熥笑着站起来,“你若想打,朕准你打。胜了,你的功绩写在太庙里,到底是不是皇爷爷最出色的儿子,后人自有评说。”

    “若败…”朱棣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此战是关乎大明未来数十年边陲平安的战事,灭敌于国门之外,你不许败。”

    朱棣无声抱拳,神色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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