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说句不好听的,正是因为有这个钱袋子。当初老爷子杀那些领兵大将才杀的那么肆无忌惮,要是皇家的内库穷得叮当乱响,哪个皇帝敢杀那些老军头?“我....”李芳英又后退几步,“当初,不是您给我这条....”
“放屁!”李景隆箭步上前,一把拽住李芳英的脖领子,“我什么时候让你掺和了?”
“前几年,皇太孙给了咱家往高丽贩盐的专权!”
李景隆的手豁然松开,然后怅然坐在椅子上。
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的盐也确实是从两淮盐场出来的,可那些盐都是有账可查,且都是官价。
“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景隆忍着心中怒气,开口说道。
李芳英低着头,上前两步,低声道,“是汤老二找到我....”
“汤景?”李景隆顿时觉得一阵头大,太阳穴生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汤景是汤和的嫡孙,他爹汤鼎当年战死在了云南,他和宫中那位淑妃娘娘是亲亲的亲兄妹。
汤景这人是勋贵之家武将之子,但正是因为他父亲英年战死,老爷子怜惜他年少失父,早年间给过他一个大大的肥缺,胶东盐运使。
那时的汤景才二十啷当岁,不满三十,就已是从三品的高官,每年过手的银钱数十万计。
但这小子坏就坏在盐上了,手脚不检点被御史弹劾。换别人早掉脑袋了,可先是因为老爷子对汤家爱屋及乌,后来他妹子成了贵妃娘娘,不但安然无恙,还成为掌管皇家车马,总领全国马政的太仆寺卿。官职虽然没变,但再过些年就是往兵部侍郎的路上走,前途不可限量。
此刻,李景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先是承恩侯,现在又冒出汤家的人,皇上若知道了,只怕心都要碎了....”
“皇亲国戚,哈!皇亲国戚,就是一群见不得腥味的野狗,平日温顺,可一到国家有难的时候,就冒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李芳英看了一眼李景隆,继续说道,“汤老二找我说,淮北水灾,那淮安淮阴盐城三处两淮之中最大的盐场,必然要停工。一停工盐就势必供应不上,那些盐场就会急得直跺脚.....”
“说重点的!”李景隆吼道。
“他的意思是这三处盐场的盐不足,可以从胶东,长芦盐场贩盐过来,挂在两淮盐场的名下....”
嗡!
李景隆彻底脑袋炸了。
大明的盐场多,可这为何朝廷最依赖这三处,因为这三处都靠着运河,先有漕运只便。而后淮阴还靠着出海口,还可以走海路。
而且,最重要的是,朝廷所发的盐票,都是这三处的盐票居多,在市面上也最值钱。
两淮盐场除了每年能带给朝廷巨大的现银收益之外,还有最重要一个作用,那就是盐票。
大明各地边军的粮食物资,靠的都是商人们运送,尤其是宁夏甘肃阵等那些西北苦凉之地。
边镇可不是一个大军事堡垒一般,而是层层叠叠向外扩张开,以卫所为单位组成的战略圈。
若是朝廷组织人手,怕是吃掉的浪费掉的比运过去的还多。所以从洪武三年开始,让天下那些最有钱的商人们,往边镇送粮食送物资。
等送到之后,边镇总兵查验盖章。商人们再拿着收据,回来两淮盐场领盐。
而有能力往边关运送粮食的,就是江南的豪商。两淮盐场距离他们最近,他们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
再往深里说,盐商们盐到手想图省事的话都根本不用自己卖,加上两成反手就卖出去了。
那些小盐商们,以一百石的盐为例,他们在朝廷盐场领实数,回头朝里面加上三成的沙子,那是多大的利润?
汤老二所想的事,私盐官卖。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好比乡下农人自家杀的猪,卖给乡邻才多少钱一斤?但官服不许他们在城池中售卖,而经过官府查验允许的,在城里卖,肉价就要翻番儿。
他汤景做过辽东盐运使,山东是产盐的,而且胶州一代私盐是屡禁不绝。地方官也知道这玩意来钱,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年给朝廷缴税的时候,抓上一批,那就能管大用。
“他让你做什么?”李景隆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气的,也是吓的!
李芳英咽口唾沫,“他说,让你跟山东都司打招呼....还有跟胶东海防打招呼......还说最好能给路引,给找些船.....”
轰!
李景隆捂着心口,脑袋一片空白。
“他还说了,事成之后给我两成利......”
啪!
一个上好的青花釉里红景德镇官窑,直接扣在李芳英脑袋上。
“你答应他了?”李景隆吼道。
鲜血顺着李芳英的额头就落下来,他彻底吓傻了。他们的爹,李文忠英年早逝,长兄如父,他们几兄弟从小就怕李景隆。
“弟弟哪敢啊!我也不傻啊,我说先跟你说一声.....”
“你说都不该和我说呀!”李景隆一个窝心脚,“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么大的事,断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人。因为无论是从北边运盐过来,还是私盐充作官盐,涉及到的人绝对不可能少。
胶东盐场的人,两淮盐场的人,河道衙门,盐课提举司,户部.....还有盐商...
“冯家的,傅家的.....?”
“等会!”李景隆猛的起身,“傅家是谁?”
“九驸马啊!”
一听这人,李景隆直接呆了。
那是傅友德的大儿子,寿春公主的驸马,傅忠,就是如今高丽大营行军总管傅让的亲大哥。
同时,也是现任晋王的大舅哥,他妹子是晋王的正妃。
这么说,他傅家和李家还现在还沾着亲戚,因为李景隆的儿子娶的正是晋王的亲妹子。
“哎呦!”
李景隆的大手,不住的搓着自己的头,越发的急躁。
“大哥.....?”
第205章
风先至(2)“你是我大哥!”
李景隆欲哭无泪,看着李芳英,“稍微长点脑子,你稍微有点脑子,哪怕指甲盖那么大,哪怕耳蚕那么大的脑子,都知道不该来也不该跟我说!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芳英大步后退,“那,不跟您说.....我都知道了....?”
“日你妈你不会当不知道!”李景隆破口大骂,凳子呼的砸过去。
李芳英一躲,砰的一声上好的黄花梨凳子,直接在墙上四分五裂。
这要是砸在身上,顿时就要头破血流。
“你就当不知道,就当没听到,一口回绝不掺和不行吗?”李景隆继续大骂,“你缺钱你跟我要啊!我给你少吗?你要那么多钱你干什么呀?”
李芳英也来气了,可不敢大声争辩,只能最低声嘟囔道,“你日我妈..我妈是谁?你姨娘!我要钱干什么,你住的跟皇宫似的,我住的跟窝棚似的,我不要钱?”
他这些话,李景隆没听见,此刻也听不见了。
“要死人,死很多人!”
李景隆心中哀嚎,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大明朝啊,是咱们祖辈父辈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咱们也有份儿啊!”
李景隆喃喃开口,“是,咱们是臣子,不是宗室,爵位不可能永远代代相传。可祖辈的功劳,也足够咱们这些子孙衣食无忧了!要钱,家里有勋田有买卖铺子有产业。要权,只要稍微争点气,当个官儿比那些书生们十年寒窗容易得多吧?”
“就算不争气,生下来有禄爵,拿着钱粮,不用操心衣食。走到哪都是功臣之后,别人不敢欺负,犯了法也能见官不跪!”
“一群皇亲国戚,联合一群实权官员,竟敢这么干。这是....这是要断送祖辈人给子孙留下的福萌啊!”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多出几分悲愤,猛的抬头看向窗外,李家最前院,他父亲李文忠那高耸的郡王殿触入眼帘。
“这是在挖大明朝的根呀,把大明朝挖空了,对他们有什么好?”
“大明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就算有他妈金山,你们能守得住?”
“事情一旦败露,别说你们要掉脑袋。你们祖辈父辈,脑袋别在裤腰上立下的功劳,也他娘的成了笑话!”
随后,他颓然倒在椅子中,心中只有一句话,“我该怎么做?”
升平第一次,他真的麻爪了。
这些人太大胆了,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而是心里就没有天。
嘿嘿,私盐官卖。然后两淮盐场中的盐,也会变成官盐私卖。
还有盐票盐引,还有盐商以次充好。
可以想象,若是被他们做成了,两淮盐场多少年都缓不过气来。
“大哥....”李芳英刚喊一声,又畏惧的后退两步。
他清晰的看见,李景隆的双眸在瞬间变得一片赤红,满是血丝。
这不是气的,也不是怒火,而是李景隆心中骤然惊悚起来。
汤景不是傻子,相反那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缺钱吗?且不说汤家的家底儿,就是他在胶东盐运使的位置上捞的,都够他花几辈子的了。
那他这么做图什么?
他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吗?
就是简单的利欲熏心可以解释吗?
不,绝对不是。
李景隆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汤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二皇子的亲舅舅,他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
将来,不远的将来,再过十年八年,皇子长大开始在朝臣面前露脸,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去了。而且,钱的用途也更多了。
皇子没钱,那自然要母族支持!
李景隆不敢再想了。
别以为十年八年很久,很多事现在不做,到时候再做就来不及了。
作为出身尊贵的,二皇子的亲舅舅,想要帮外甥做些什么,那是独木难支。要想有帮手,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样的关系最牢固?
利益!
皇子们那一代,可不是皇上当年那样。
皇上的背后是整个淮西勋贵集团,而现在太子的身后,有谁?
老爷子一死.....
皇上还年轻,子壮父未老!
一旦有那么一天,二皇子要帮手....
汤家想继续万年富贵.......
李景隆真的不敢在想了,他不但看到了眼前的即将来临的风暴,更看到了十年之后的血雨腥风。
哐!
“大哥....”
李芳英惊呼之中,李景隆一头栽了过去,脸上一片青紫。
“老爷....”
管家从外边冲进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景隆一声骂,“滚出去!”
~
此刻的李景隆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湿透了。
皇上欲革除旧弊,打造一个举世无双前无古人的大明。可外有官员掣肘,内有勋贵之家贪婪成性。紫禁城中,还会有无数的明争暗斗。
“皇上!”李景隆忽然落泪,拍着自己的大腿,“您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时他似乎才明白,为何这两年,皇帝的眼中总是带着那种似乎有些假的,疏离的微笑。
那是累的,更是气的,还是一种为难。
“大哥!”李芳英上前几步,搀扶着李景隆,哽咽道,“您别气了,您就就当弟弟没来过,弟弟回去就告诉他们,不和他们一块掺和.....”
“晚了!晚啦!”李景隆苦笑,“你当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
同时,他心中道,“你真当皇上手下的人,是吃干饭的?”
“咱家是世袭的国公,我不过是这么一说,也没干什么...”
啪!
李景隆抬头,一个耳光抽过去。
李芳英被打愣了,红了半边脸。
“过来!”李景隆强自打气精神,拽着李芳英的肩膀,兄弟二人跌跌撞撞的出门。
外边,问询赶来的管家还有夫人邓氏,都瞪大眼睛错愕的看着。
“老爷!”邓氏低呼。
“都滚远一点!”李景隆摆手怒骂。
他就这么拽着自己的弟弟,踩着院子中水渍走到前院,走到李文忠的郡王殿前,在大门前站住。
“这座殿,是咱爹死了之后,太上皇让人修的,用来供奉父亲。”李文忠看着门口那朱红的柱子,开口说道,“大明朝只有徐家,常家和咱家有。太上皇的意思,是告诉咱们这些后人,要记住父祖的功劳,并且引以为傲!”
说着,李景隆薅着李芳英,大步进殿。
“跪下!”
噗通!
李芳英跪在了李文忠的牌位前。
“你知道错了吗?”
“弟弟知....”
李景隆摇头,“不,你不知道!”此时,他已是泪流满面年。
“于公,你暗怀鬼胎利欲熏心,坏的是大明的基业。而大明,是你我父祖一辈子,为之抛头颅都在所不惜的伟业。”
“于私,你忘了祖宗的艰难,忘了祖宗一身旧创百战残身!”说道此处,李景隆泪流满面,“若不是南征北战,父亲能那么早就死吗?”
“于公而论,你身受皇恩,落生就带着轻车都尉的爵位,不为国出力也罢,还要损国利己,是为不忠!”
“于私而言,你糟蹋祖宗,是为不孝!”
“你不忠不孝!”
“哥!”李芳英是真怕了。
他上一次见到李景隆落泪,还是李文忠死的那年。
“跪着,你给我一直跪着!”李景隆恨声道,“没我的话,你不许起来。敢起来,我打死你!”
说完,转身出去,命亲兵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哥.....”里面传出李芳英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