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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8章

    “哎!”朱允熥叹口气,看着馄饨又看看朱高炽。

    “臣心里也难受,可咱们...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呢!”朱高炽哽咽道,“得等着....”

    “知道了!”朱允熥拍拍他的手臂,“知道啦!”

    就这时,外边王八耻跑进来,“皇上,大将军平安,景川侯曹震来了!”

    “嗯!”朱允熥点头。

    外边马上响起铿锵的脚步。

    噗通两声,曹震和平安跪在门外。

    “皇上,老爷子....”平安好似刚哭过,眼睛都肿了,猛的叩首,“让臣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让老臣也去看看吧!”曹震咧嘴,嚎啕大哭。

    第318

    三日(1)“贼老天,要收收了我这个老杀才,反正早他娘的活够原本啦!”

    曹震咚咚的叩首,额头青乌一片,泣不成声,“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主公的命啊!这些年,哥哥们都走了,现在大哥也要走了吗?呜,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哭着,又不住的叩首,以头击地之声,殿中清晰可闻。

    “去,搀起来!”朱允熥也跟着心酸,轻声对朱高炽说道。

    虽说有时候,老爷子和这些开国军侯之间的关系,微微有那么一点微妙。可他们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那种在生死边缘锻造出来的生死与共的情感,做不得伪。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朱高炽上前,搀着曹震的胳膊,低声道,“老侯爷,您快起来。这是御前,还请注意言语!”

    “他娘的....”曹震的胡子上挂满了眼泪,“上个月我去庄子上看皇爷,他还能踹我几脚,怎么就突然。”说着,面目猛的狰狞起来,“皇上,定是那些太医院的庸医害了老皇爷,臣把他们一把一个掐把死,让他们给老皇爷陪葬!”

    “胡说什么!”朱允熥皱眉呵斥一声,“现在皇爷爷只是身子不好,怎么在你口中.....?”

    说着,朱允熥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只是身子不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他人呢?”朱允熥又轻声问道。

    曹震知道他问的都是谁,忙擦了眼泪开口道,“老兄弟们能动弹的都去了栖霞山古寺!”说着,又擦了把眼泪,“大伙说,栖霞山的菩萨灵验,去那拜拜菩萨,多给老皇爷求几天阳寿!”

    朱允熥叹口气,“传话下去,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别太声张,稳稳当当的不要弄得满城风雨。”

    “皇上,您让老臣去看看老皇爷吧!”曹震又哭了起来,“让老臣去吧!”

    “你的心朕明白!”朱允熥再叹,“明儿朕问问老爷子要不要见你们!但有一点,见了之后不许哭哭啼啼的,惹得他老人家心里不自在!”

    咚咚,曹震无声叩头。

    忽然间,朱允熥看到,曹震的头上也已经满是白发。

    “你先下去吧,平安留下!”朱允熥无力的摆摆手。

    曹震还想说什么,被朱高炽和邓平一左一右搀扶着退出殿外。

    ~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平安二人。

    “哎!”朱允熥叹口气,疲倦的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些日子,朕怕是顾不上军国之事。京营,你要管好!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重任在身,不能懈怠!”

    平安无声落泪,他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大限将至,龙驭宾天之时正是朝堂上一团乱麻的时候。京营的兵稳,朝堂就稳。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如临大敌。

    “臣明白!但凡有半点差池,臣提头来见!”平安叩首道。

    说着,他忽然膝行上前,拼命的磕头,几步不成声的说道,“能不能求皇上给臣个恩典!”

    朱允熥看着他,“你说吧!要什么?”

    “臣只求....”平安抬头,泪如雨下,“真到了那一天,求皇上让臣给...给老爷子戴孝!”

    说罢,继续咚咚叩首。

    皇帝驾崩,满朝文武都要戴孝。

    但显然平安说的不是那种孝,而是家孝。

    “你是老爷子的养子,养子也是半个儿!”朱允熥低声道,“准了!”

    咚咚,平安继续叩首,肩膀猛烈的颤抖,显然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朱高炽从殿外返回,无声的站在一边。

    “藩王们即将回京,你出面安顿。大伙来送老爷子最后一程是好事,别闹哄哄的把好事也变成坏事了!”朱允熥看看他,张口说道,“天下人都看着呢!”

    朱高炽明白这话中隐藏的含义,俯首道,“臣遵旨!”

    “你家老二老三可去信儿了?”朱允熥又问。

    “昨晚就派了信使,只不过他们离得远,怕是见不着....”朱高炽说着,也跟着叹口气。

    “能回来就好!”

    人死为大,即便见不到最后一面,三七五七哪怕百天的时候去老爷子陵前上柱香磕个头也是孝顺之心。

    其实不只是朱高炽家的老二老三赶不上,北边的藩王们如燕王,宁王,辽王,韩王,代王等他们都很可能赶不上。

    但赶不上也要给赶,不能因为来不及就不让人回来。

    天下没有爹死了,不让儿子见的道理。

    “皇上!”朱高炽轻声开口,“旁的事都准备了,就是....到时候灵柩停几天?是不是要和礼部的人商量商量?”

    朱允熥沉默片刻,“这事老爷子应该早就定下来,明儿我问问朴不成!”

    说到此处,他又是无声的叹气。

    几乎是同时,朱高炽也是长叹一声。

    叹的是悲,是痛,也是心中的煎熬。

    ~~

    咻咻...咯咯咯!

    枝头几只鸟儿的鸣唱,拉开清晨的序幕。

    暖阁中的朱允熥猛的睁开眼,唰的一下站起身。

    昨夜他就痴痴的看着夜空,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和衣睡去。而且这一夜,脑子里颠三倒四全是不相干让人头疼欲裂的梦。

    “什么时辰了?行宫那边来信了么?”朱允熥大声问道。

    “刚来信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起身了,早膳用了半碗粥一个鸡蛋!”王八耻几乎是飞奔入内,“行宫那边还说,太上皇今日要带着太子爷和小公主钓鱼!”

    朱允熥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他揉揉脸,“端水来,我要梳洗。”说着,又道,“传旨给南书房,朕这几日不上朝,朝政他们酌情处理!”

    正说着,外边又传来脚步。

    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眼睛猩红的邓平躬身道,“万岁爷,曹国公和武定侯回来了,正在午门外候着!”

    朱允熥下意识一怔,“他俩倒是快!”

    邓平犹豫片刻,“他二人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马上。臣听说,光是战马就一人跑死了好几匹!臣刚才远远的看见,曹国公裤子上都是血,整个人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不用他说朱允熥也能想得到,从山东地界到京城一千多里,全在马背上颠簸。别说是肉做的,就是铁打的也磨散了。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先回去歇着,等朕的旨意!”

    说完,瞪了王八耻一眼,“水呢?朕要洗脸!”

    ~~

    十二个健壮的太监,抬着朱允熥的肩舆在宫中健步如飞。

    前头是几个锦衣卫,飞奔一样的开路。

    王八耻跟在旁边,一边跑一边捂着头上的帽子。

    朱允熥的仪仗刚要出午门换乘战马,忽听到旁边一声哽咽大喊。

    “皇上!”

    肩舆中的朱允熥扭头,远远瞧见身形狼狈的李景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停!”朱允熥说了一声,肩舆停住之后看向李景隆,“不是说了吗,你回去等着!”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平日以丰神玉立仪表俊朗著称的李景隆。

    此刻的李景隆哪里还有半点往日样子,浑身上下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跪在那里身上都控制不住的哆嗦,显然是疲惫至极。

    双眼通红,脸上布满灰尘。

    “臣,不想回去,想去看看!”李景隆抬头,干瘪的嘴唇被他咬得几乎快要出血,“臣得去看看。”说着,眼神中满是悲痛,面上却哭中带笑,“臣,不是外人啊!”

    第319

    三日(2)他没有像曹震一样嚎啕大哭,咒天骂地。

    而是就那么跪着,眼神中一片赤诚。

    悲伤在他的瞳孔中溢出,整张脸控制不住的颤抖。

    “哎!”朱允熥看着他,叹口气,“你上前来!”

    李景隆从地上爬起,显得很是吃力。魁梧的汉子,第一次竟然没站起来。第二次咬着牙起来,瑟瑟发抖的腿显得很是踉跄,好似随时都能摔倒。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磨。一步步,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扶一把!”朱允熥皱眉道。

    两个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李景隆到了肩舆侧面。

    朱允熥再次打量,李景隆的靴子马裤几乎都磨烂了,两条腿两个胳膊不住的抖。他的手上,全是水泡。

    “皇上!”李景隆忍着眼泪,“让臣去吧!”

    “你这样怎么去?先回去歇着,梳洗一番!”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有心,老爷子也知道!”

    “不!”李景隆咧嘴,哇的哭出声,“臣远远看着就行,就远远看着!”

    “好好!”他一哭,惹得朱允熥鼻子也酸,“那你跟着吧!”

    说着,朱允熥下了肩舆走到早就准备好的战马边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望,李景隆无力的踩着他亲兵的背,在另两个侍卫的推搡下,趴在了马背上。

    “你坐马车!”朱允熥说了一句,“王八耻,给他找些干净衣服,找点药敷上,再给他洗洗脸!”

    说完,朱允熥又是长叹,轻轻的挥舞马鞭。

    但战马刚前行几步,远处又传来声音,“侯爷,这不行啊!您不能闯,万岁爷在前边!”

    “滚!”

    紧接着咣当一声,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午门外头一个侍卫被人结结实实的踹了一个跟头。

    然后,他就见到郭英,遥遥对着他跪了下来。

    上半身直挺挺的,用一种倔强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乞求。

    “行了!”朱允熥摆摆手,“跟朕来吧!”

    郭英马上爬起来,利索的跳上战马,丝毫不像古稀之年的老人。

    再随后,郭英纵马来到朱允熥身后,“老臣跟着皇上!”

    朱允熥扫了他几眼,点点头,又回头看看正在上马车的李景隆。

    “他们这代人到底是蜜罐里长大的,不像臣等几十年都在马背上!”郭英低声道,“再说,他是从山东回来的,道儿比臣远得多!”

    朱允熥皱皱眉,“他在哪遇着你的?”

    “淮安!”

    “哦!”朱允熥点点头。

    但随即又皱眉,“济南离着鲁王不远吧?路上没碰到?”

    “曹国公让臣在淮安驿站留了快马,说齐王和鲁王应该都在后面!”郭英又道。

    “嗯!”朱允熥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接着又撇嘴,“山东都回来了,你在淮西督办军务也回来了,兖州开平的两位王叔也在路上。怎么最近的几个人,比你们还慢?”

    而后,双腿一夹马腹,“驾!”

    郭英紧随其后,但纵马之时看似不经意的回望一眼。

    “大哥走了之后,我就回老家吧!”郭英心中暗道,“小皇上长大了,日后不好伺候呀!”

    ~~

    山坡下一条小河静静的流淌,波光粼粼。

    四个太监抬着竹椅,老爷子闭着眼睛身子微微摇晃。

    六斤小福儿手牵着手,一个扛着鱼竿,一个手里拎着装蚯蚓的罐儿。

    风,还是很轻。

    这是上午,阳光也还是很柔。

    风吹过阳光照射之下,清澈的水中,手指长的小鱼儿正在惬意的游动。

    “就这儿!”老爷子开口,“这鱼多!”

    竹椅落下,老爷子的身子依旧坐在上面,他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些,削瘦的脸颊带着点血色,眼神也很是明亮。

    “这里也没有大鱼啊!”六斤站在小河边,歪着头看。

    “大鱼不好吃,小鱼才好,炸了都是酥的!”小福儿噘着嘴,蹬蹬跑到老爷子身边,“爹爹,您起来跟俺一块玩呀!”

    “呵呵!”老爷子笑两声,摆摆手,“等会,爹歇歇!”说着,转头对朴不成说道,“看着点,别让鱼钩伤了他们。”

    “奴婢知道了!”说着,朴不成朝后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子,皇上过来了!”

    老爷子在椅子上回头,嘴里埋怨,“都说了不让他来,非要来!”

    ~~

    “孙儿见过皇爷爷,您今儿怎么样?”朱允熥蹲在老爷子身边,笑着道,“哎,孙儿看您今儿气色比昨天好呀!”说着,惊喜的看看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人都笑着点头,但之后朴不成垂首。他怕抬头,皇帝能看到他眼神中的悲痛。

    老爷子之所以看着气色好,是因为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腮红。

    “早上吃饭了?”老爷子忽然斜眼看着朱允熥。

    “啊!是了!孙儿是吃了过来的!”

    “吃的啥?”

    “啊.....”朱允熥一下顿住,笑道,“还不是御膳房那几样...”

    啪!

    老爷子的手,轻轻在朱允熥脑门上拍一下。

    “撒谎!你就是没吃!”老爷子不悦道,“你连衣裳都是昨天那件!”说着,又拍了一下,“早上不吃饭,难受一整天。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让咱给你操心这个?”

    “孙儿这不是想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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