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朱柏心中叹口气,拍拍朱桂的手臂,“十三弟,宽心些安心说!”说着,强笑道,“你母妃是惠妃娘娘,有她在,你应该无事的!”闻言,代王朱桂的眼泪一滞。
然后啪的一声,把银筷扔在地上。
朱桂对着外头大喊道,“来人,本王要见母妃!”
但是,任他喊得让人耳膜疼,可远处那些锦衣卫们却好似聋子一般,纹丝未动。
“你们这些狗东西,本王要见母妃!”代王朱桂怒不可遏站起身,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本王连见自己的母妃都不行吗?”
“代王千岁,还请您要些体面!”
远处的房檐下,忽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对着这边遥遥鞠躬,“您想吃就吃,你若不想吃,不想在外边待着,下官就叫人送您回房休息!”
“何广义,你他妈跟本王.....”
没等朱桂说话,朱橞就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坐下,急道,“哥,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你先忍忍!”说着,还冲远处的何广义笑笑,“没事了没事了,十三个多吃了几杯酒,当不得真!”
“没志气!”
湘王朱柏暗中皱眉,有些不屑朱橞的丑态。
被关起来又如何?
都是太上皇的儿子,即便被关了也不能对那些鹰犬低三下四!
随即,他厌恶的扭头,目光忽然落在旁边的桌子上,被一沓纸卷吸引了。
然后,伸手拿过来,顿时眼神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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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藩王坐在一起,俱是唉声叹气,各个丧胆游魂。
桌上精美的菜肴,谁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风轻轻吹,偶有欢快的鸟啼在林间响起。然后诸王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些展翅高飞的翠鸟,眼神中满是羡慕。
如今,他们都是笼中鸟了。
忽然,齐王朱榑阴沉沉的开口,“连着几日都没换衣衫了,我身上都丑了!”说着,还低头闻闻自己的腋下,脸上满是厌恶。
“何广义!”齐王朱榑继续开口。
远处,何广义再次冒头,“千岁何事?”
“既然准备了酒菜,就不能准备衣衫吗?本王想梳洗!”齐王朱榑目光盯着桌子,大声开口道。
“给诸位千岁酒菜是皇命,但皇命中没说给诸位王爷准备衣衫洗漱!”何广义笑笑,“再说,这园子中也没有预备各位千岁所传穿的衣衫!”
“没预备就去拿!”朱榑回头,看着何广义,面色不善,“本王现在没被定罪,还是大明朝的藩王,连件干净的衣衫都不给吗?”说着,阴森森的看着何广义,“何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您这是为难下官了,真是没有预备!”何广义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就去南锣大街,本王在京师的王宅中取!”朱榑怒道,“你们派人过去取不就行了吗?”
“七哥!”突然,正在看着手中纸卷的朱柏露出一双眼睛,平淡的笑道,“哪还有王宅呀!”
“嗯?”众人一愣,不解的眼神瞬间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朱榑盯着朱柏说道。
朱桢面露恐惧,“你的意思,咱们在京师的家....被抄了?”
“不确定,但应是如此!”朱柏笑笑,“两位兄长想想,咱们是还没定罪,但从咱们被关进这开始,咱们就已经是罪人了!估摸现在这时候,外边正在搜寻咱们的罪证。”
“所以!”说着,他顿了顿,继续笑道,“咱们在京的奴婢,还有跟着咱们来的人,这时候只怕都在审讯之中。咱们在京的宅子,也早就被人挖地三尺了。”
“那咱们在封地的王府?”朱榑阴森的眼神闪烁不定,整个人呆住了。
“哎!”朱柏心中又是无声长叹,心中暗道,“真是骄横跋扈惯了,一点敏感性都没有!人家既然已动手了,就是要把这些人打成万劫不复,就是俗称的抄家灭门!连这些都想不到,你们是哪来的勇气,跟那位斗的,真是咎由自取!”
几位藩王再次愣住,彼此脸上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
代王朱桂低声哭泣,“我要见母妃!现在只有母妃能说上话!”
“咱们认罪吧!”谷王朱橞急道,“这时候只能求皇上心软了!几位哥哥,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完了!”
“都是老五那混账!”朱桢忽然暴怒,咬牙切齿,“都是他挑拨离间,都是他怂恿咱们,杀千刀的!”
“还有老十七!”朱榑额头青筋乍现,“是他置咱们于死地!”
闻言,朱柏再次摇头,心中哭笑不得,暗道,“真是...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现在还怪上人家老五老十七了!哎!”
“十二哥!”代王朱桂看向朱柏,“你....说话呀!”
朱柏放下手中的纸卷,苦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恨吗?”朱桂疑惑道。
“我也没做什么,没什么恨的!”朱柏淡淡的说道,“再说事到如今恨也没用,等着便是!”
“等什么?”朱橞问道。
“等着发落呗!”朱柏喝口茶,继续笑道,“大不了,无非一死!”说着,目光环视,“大伙也别哭别骂了,别临了丑态毕露,惹人笑话!”
“你什么意思?”朱榑怒道,“老十二,你别引言怪气的!”
朱柏摇摇头,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纸卷。
“你看的什么?”朱桢问。
“应天时报!”朱柏把纸卷上面的大字露出来,随后指着上面的头版文字,“你们看,皇上追尊咱们大哥为皇帝了,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第三十二章
囊虫(2)瞬间,几个脑袋挤在了一起,齐刷刷的盯着朱柏手中的应天时报头版头条。
朱橞轻声念道,“故懿文太子在位二十有五年,分理庶政,神赞弘多。孝友仁慈,堪比周成汉惠.....”
念道此处,众人正在等着下文,朱桂忽然开口道,“大哥人是很好呀!我们小时候,每次犯错都是大哥袒护我们。就藩之后,每年各地给朝廷的贡品,大哥都从没落下我们这些弟弟!”
说着,他叹口气,“我爱吃橘子,可是大同没有。大哥听说之后,便叫光禄寺每年专门留几筐鲜橘子给我,从直隶快马送到大同!那时候我还总嫌他送得少,而且送来的橘子烂得多。”
“后来是有人告诉我,父皇因为边关战事削减了皇家的用度,宫里每年的贡橘总共也就十筐.....大哥怕我不够吃,送我橘子中,就有他东宫那份!”
闻言,众人无声,沉默,神色复杂。
“继续念吧!”朱桢低声道。
“盛德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少留临宇宙,未必愧成康!宗社千年恨,山陵后世光.....”
“最尊故懿文太子为大明孝康皇帝,祭奠太庙天地社稷,庙号兴宗。故懿文太子妃,为孝康皇后!”
朱柏念完,周围寂静无声。
“要是大哥活着,我等必不会落此地步!”忽然,朱桢感叹道。
“大哥活着你也不敢呀!”朱柏心中暗道,“咱们这位大侄子,可比大哥冷血多了!”
同时,低头看看手中的应天时报,再次深思起来,“这一手漂亮啊!昭告天下追尊太子,这皇位就愈发的正统。我们这些叔王,顶多就是王叔!”
叔王,王叔,不过是叔字前后之分,却天差地别。
想着想着,他继续往下看。陡然间,面如土色。
接着追尊懿文太子为皇帝的诏书之后,又是一封诏书。
“朕乃太祖高皇帝之嫡孙,兴宗孝康皇帝之嫡子。太祖亲颁皇明祖训早有言明,凡皇储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是以朕束发之年为吴王,未及弱冠而居东宫,太祖高皇帝敬告上苍天地殿,祖宗先贤,以朕之名为大明储君。且传谕四海,告知藩国,使亿万黎民,藩邦臣仆知晓!”
“后太祖高皇帝禅让帝位,朕即位之时更万国来朝,寰宇皆臣!朕登基以来,尝记先孝康皇帝仁厚慈爱之心,对以各藩王以王叔之称,莫不以礼,敬尊有加。”
“时初闻各藩王在封地多有不法跋扈,养病自重侵吞天地奴役黎民之事。朕念各王叔为长,顾忌骨肉亲情不忍加之!”
“然朕之慈,诸王非但不思己过,且以为朕可欺焉!”
“太祖高皇帝龙驭归天,楚齐代宁谷等王各怀鬼胎。先不思尽孝悌咆哮于大行皇帝灵前,无端殴打大臣在后。”
“又有宁王齐王暗中勾结,意欲陷朕不义之名。又内外勾结,妄图大逆不道,兴兵作乱.....”
刹那间,朱柏的手忍不住的抖起来,豆大汗珠顺着鬓角不住的滑落。
报上的字,每一个都让他无比恐惧。
“是可忍孰不可忍,为祖宗江山社稷计,为天下万民安康计。朕于太庙祭祀,告知先帝列祖列宗。罢黜诸王之爵,收回封国,开除宗籍,贬为庶人...”
当啷!
朱柏身子一个趔趄,撞到了身边的茶几。
茶几上精美的瓷器,瞬间变成了碎片。
“十二弟,你怎么了?”朱桢惊呼。
“没事!”朱柏强忍着,“六哥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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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几位藩王呆呆的看着应天时报的内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一个个好似魂都没了,活死人一样,只有鼻孔一张一合,显得他们还有活气儿。
“怎么这么狠?”齐王朱榑低声道。
然后,他带着哭腔,“怎么这么狠毒?”
“不可能的!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他凭什么开除宗籍?”朱桂也喃喃道,“我要见母妃!”
“圈禁凤阳!”朱桢死死抓着报纸,“还不如死了,还不如死了!”
突然,朱桂跳起来大喊,“本王要见母妃,让母妃去求皇上!”
“本王要见皇上,都是老十七害我!”齐王也大喊。
“老五!老五!你为何害我?”朱桢也跟着大喊。
远处,那些锦衣卫们,好像走的更远了。
忽然,谷王朱橞仔细的看看应天时报,“十二哥,上面怎么没你?”
瞬间,周围又是死寂。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
“对,怎么没你?”朱桢拼命的翻着应天时报,“老十二,怎么没说怎么处置你?”
朱柏有些愣神,“弟弟哪知道!”
“老十二!”齐王朱榑忽然喊道,“是不是你.....?”说着,咬牙道,“你是不是暗中跟那位串通好了,所以才没处置你?”
随即冷笑道,“怪不得,一直以来你都跟和事佬似的,不让我们闹,原来你早就战队那边儿了!”
“七哥!”朱柏噌的站起来,对朱榑怒目而视,“若弟弟早就站在了那边,还会跟你们关在一起吗?你摸着良心说,弟弟是那种蛇鼠两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朱榑冷笑。
“好!”
众人惊呼之中,朱柏撕拉一声扯开衣襟,抓起一把餐刀,指向自己的心口,咬牙道,“那弟弟就让七哥看看,弟弟的心是什么样的?”
“不可!”朱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拽住朱柏的手。
然后看着朱柏的眼睛,“别人不信你,六哥信你!”
豁然,朱柏泪目。
“六哥,弟弟劝了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呀!”
朱桢低头,再次看着报纸,“家没了,王爵也没了,子孙也都是庶人,哈哈!哈哈!哈哈!”笑着,抬头看向朱柏,“没处置你也好!日后六哥的儿子,少不得麻烦你照看!”
“只要我能出去!”朱柏攥着朱桢的手,“哪怕磕死在乾清宫,也要给你求情!”
就这时,前边忽然出现几个身影。
“两位爷,下官就送到这了!皇上的意思,诸位王爷千岁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吃了这餐,可能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您两位珍惜吧!”
是何广义的声音!
众人马上回头,霎那间仿佛见到了夺妻仇人一般。
被何广义送来的,正是朱橚还有宁王朱权。
“老五,杂种草的!”楚王朱桢一个箭步冲过去。
朱橚大惊失色,“何大人,救我!”
可何广义,早就走远了。
“你为何害我!”朱桢的拳头不住落在朱橚的身上,“你为何要害我!为何害我!”
齐王朱榑也一声怒道,“老十七,你个杀千刀的!我弄死你!”
吼完,也抄着凳子冲了过去。
“十三弟,上啊!”朱桢大喊,“都是他们害了咱们!”
“十九弟抓住他!”
眨眼之间,花园中朱家兄弟打成一片。
朱橚抱头鼠窜,一直英武的宁王朱权此刻也勇气全无,抱着脑袋不敢还手。
朱柏呆呆的坐着,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然后拿起琉璃尊,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
啪!
打的不可开交的众人一愣,只见朱柏站起身,骂道,“有用吗?你们打死他们有用吗?”说着,他对远处喊道,“何广义,既然要人喝酒,何不让人喝个痛快,拿烧酒来!”
远处,先是沉默。
而后有人说道,“千岁稍等!”
“哈哈哈哈哈!”朱柏又是干了一杯,放生大笑,“你看看你们,还有朱家男人的样子吗?龙子龙孙,尽囊虫!”
第三十三章
暗影(1)“嚯,这就喝上了?”
李景隆迈着方步从外边进来,抻头朝花园那边,诸藩王的方向望望,开口道,“不是说打起来了吗?”
说着,又踮着脚尖,不住的张望。
“打完了!”何广义翘着二郎腿,捧着个青花压手杯,张口说道。
“你让人拉开的?”李景隆看扭头看看他,顺便挨着何广义坐下,不见外的抓了一把瓜子。
何广义一笑,“人家朱家爷们打架,我们当臣子的跟着掺和什么?”说着,又是一笑,“不过几位爷下手是真狠,你看十七爷,眼眶子都青了!”
“嗯!五爷半边脸都肿了!”李景隆又看看那边,说道,“六爷大襟都撕开了!”说着,摇摇头,“哎....”
他这一声叹息,可谓是五味杂陈,更是百感交集。
“儿子多了,也没好处!”李景隆又道,“你看,这作的!”说着,又摇头道,“堂堂皇子亲王,跟民间争家产的不孝子有什么分别。亲兄弟都拳打脚踢,什么脏骂什么,哎!”
何广义瞥他一眼,没说话。
这话他没法接,有些话李景隆能说,他何广义不能说。
因为人家李景隆是皇家的实在亲戚,他何广义只是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