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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1章

    真正对这些数据了如指掌的,定然是李至刚手下的人。

    他李至刚一人管着好几个衙门,压根就不可能也没那时间去翻看这些东西,他也记不住。

    是他手下有人熟记于心,然后写了奏疏交给他,他就再转交给朱允熥。

    以他李至刚的为人,这等功劳自然就是他的。至于那个真正精通这些账簿的下属,对他李至刚而言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朱允熥直接开口,“那典簿何在?”

    官场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

    功劳都是上官的,责任都是下面的!

    朱允熥见怪不怪,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去处罚李至刚。

    再说,这压根都不算个事!

    真要论起来,也是李至刚治下有功!

    李至刚心里有些哆嗦,“典簿.....在课税总司衙门!”说着,他赶紧道,“不是臣要瞒着皇上,其典簿年岁太小且官职低微......”

    “把这人叫进宫来,朕要亲自问他!”朱允熥开口道。

    ~~

    “张典簿,快点!”

    深宫的夹道中,邓平皱眉回头看着身后,那惶恐的年轻人。

    “哎!哎!”

    张振宗满脑门子汉,双腿哆哆嗦嗦的根本站不稳,仿佛步子稍微大一些,就要摔倒一样。

    谁能想到,他居然有被皇帝召见的一天?

    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一路上他都不知道掐了自己多少回!

    “冷静冷静!”张振宗心中暗道,“千万不能出岔子.....二子呀!这可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好运道,千万不能搞砸了!”

    前边的邓平,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摇摇头。

    这样惶恐的臣子,他见得多了!

    本来不远的路,硬是走了许久,才到了乾清宫门口。

    “王总管,人来了!”邓平对守在外边的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笑眯眯的,然后目光落在张振宗失魂落魄的身上,不禁当场皱眉。

    他认得这个年轻人!

    这还是他外甥的救命恩人呢!

    说起来这年轻人能有今天的造化,也离不开他的老王!

    “王总管...”张振宗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要稳重,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哆嗦。

    “别动,站直喽!”

    王八耻没有第一时间就带他进去,而是板着脸,低声道,“挺胸抬头站直喽!”

    张振宗下意识的照办,身子挺的笔直。

    但身子越是直,他越是能听见自己惶恐的心跳。

    “深呼吸!深呼吸!”王八耻又道。

    张振宗还是闻言照办,大口的喘息。、

    “皇上很和气的!你别怕,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多磕头!”王八耻轻轻拍着张振宗的后背。

    边上邓平知道王八耻和这小官儿的关系,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走到一边。

    王八耻余光瞥见邓平的动作,然后低声,在张振宗耳边说道,“现在,把皇上要问的事,在心里过一遍,别一会脑袋一懵,一问三不知!”

    张振宗闭着眼睛,心中快速回忆那些账簿。

    说来也怪,他这一路上脑袋跟浆糊似的纷乱不堪黏黏糊糊,可此刻却难得的静下心来。

    “对,这样就好!”王八耻继续笑道,“越是大机缘,越是要沉得住气,明白吗?”

    然后,他又低声道,“记住,皇上喜欢有朝气稳重的人!”

    “下官,多谢...”

    “嘘!”王八耻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启禀皇上,课税司典簿张振宗到了!”

    “传!”

    ~~

    “臣张振宗,叩见吾皇万岁....”

    饶是心中一再告诫自己镇定,可是进殿之后,张振宗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腿肚子发软。

    “起来吧!”

    朱允熥看了看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道,“朕让人查的,关于各地海关是否有罂粟交易的事儿,是你查出来的?”

    “这....”张振宗迟疑片刻,忽然一咬牙,抬头大声道,“回皇上,不是臣查出来的?”

    “哦?”朱允熥顿感意外。

    就听张振宗继续说道,“臣自进了课税司,就是整日和这些账簿打交道。臣愚钝,才学不高。只能把这些账簿反复抄写,才能熟记于心!”

    说着,他又道,“所以,不能说是臣查出来的。是臣,记在心里了,恰好皇上今日要问!”

    “哈哈!”朱允熥大笑,然后对李至刚道,“这是个实在人呀!”

    李至刚也跟着笑笑,“他这人,就胜在勤勉!”

    说着,他也看了张振宗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子今日有了这番机缘,回头我是不是给他升一升?”

    “好几年的账簿呀!”朱允熥感慨,“光字数怕就有十几万字,林林总总既绕口又繁琐,你居然都记在心里?”

    说着,朱允熥继续道,“各地海关之中,只有宁波和广州,有罂粟进来吗?”

    “回皇上!”张朕宗大声道,“福州港泉州港也有,但不是番邦商人贩卖,而是本土商船出海从番邦采购而来的。”

    “报关都以药材的名义进关,所以是按照药材抽税!不过这几个地方,进来的数量都少,而且往往一年也没几次!”

    “罂粟数目最多来往最频繁的就是宁波广州两地!”张振宗大声说着,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这些罂粟都是直接进药铺药房,用以制药!”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若皇上要问这些药材都销往何地,臣暂且不知!但,想必各地城门税,邮政仓储都有据可查。”

    “各地城门税的税票,邮政仓储的票据,是课税司乙字科的事!臣没有看过那些账!”

    “人才难得!”

    朱允熥心中暗赞一句。

    随即张口笑道,“不错,骤然之间能说到这些,足见你平日办差勤勉.....”说着,笑道,“这何止是勤勉了,简直就是钻进去了!”

    “臣不敢居功!”

    张振宗的余光看着李至刚的背影,他可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多小心眼。

    于是开口道,“账簿烂熟于心都是臣等份内之事!平日李少保总是督促臣等,必须要做到自己份内的事了如指掌!”

    “臣年轻,出身低微,能穿上官衣已是祖宗积德天大的造化。李少保管着课税海关两司,从来都是能者上庸者下。是以微臣不敢马虎,只能笨法子,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臭小子!”

    李至刚心里笑骂,“算你懂事!”

    “李爱卿管部,朕是信得过的!”朱允熥点点头,“传旨,李爱卿知人善任驭下有方,赏砚台一对!”

    “臣,叩谢皇上!”李至刚大喜,匍匐在地。

    第411章

    坏种冒坏水儿(1)话说咱们这位显眼包李少保,这辈子不爱财不爱色,喝酒有度不朴不堵!

    他这辈子活的就是一个面儿!

    就是排面儿!

    皇帝赏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是皇帝谁都没赏,而是单独专门赏赐了他。

    此时的李至刚越想越是欣喜,后尾巴骨都开始麻酥起来!

    这种酥麻的感觉于他而言,简直比十八岁时每日清晨的呼之欲出坚不可摧更加美妙。

    这时,王八耻又出现在殿外,“皇上,曹国公和朴总管把东西带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看着群臣,“都跟朕一块看看!”

    ~~

    十几口大箱子,在乾清宫中一字排开。

    封闭的箱子上,缝隙之中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儿。

    “开!”朱允熥低声道。

    李景隆上前,咔嚓一声捅开箱子的铜扣儿,打开箱盖,里面是带着油亮的蜡纸。掀开这层蜡纸,里面又是一块块方方正正好似砖头一样的东西。

    “太平奴!”朱允熥面无表情的低呼。

    邓平微微躬身,抽出腰间的手叉,然后挑开蜡纸等物,闪亮的刀尖上立马出现黑褐色粘稠膏状的物体,如附骨之蛆一般。

    此时那锦衣卫中,善于炼丹一道的小老儿大声道,“启禀万岁爷,这个乌香可比罂粟厉害多了。此物乃是罂粟之精华,前元的时候可是价等黄金的!”

    “这世上,越毒的东西越值钱!”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乌香,脑中的记忆碎片纷沓而来。

    那是林则徐攻在虎门的滔天烈焰。

    那是沉迷此道神志不清的国人。

    那是英法联军在圆明园的累累罪行。

    那是日本人荼毒中国的慢性毒药。

    那是白银大量外流。

    那是一次次丧权辱国的条约。

    那是东亚病夫的招牌。

    那是白三爷口中,大烟膏子就酒,小命立马没有!

    那是....百年的血泪。

    朱允熥沉默了,但他的沉默不是那种消极的沉默,而是在酝酿怒火。

    李景隆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心中盘算着说辞。

    而边上的李至刚因为尾巴骨一直酥麻着,所以直接开口,“皇上,既然此物价比黄金,那么.....海关是不是可以课以重税呢?”

    他来得晚,对皇帝为何忽然对这东西感兴趣并不知情,下意识的开口,纯粹是属于职业病发作。

    随后他笑笑又道,“臣刚听说此乌香是罂粟之精华,那么不但此物,罂粟既是民间难求的药材,也可以课税........”

    “你想当千古罪人?”

    朱允熥瞬间目光如刀,冷冷的看着李至刚,“如此祸国殃民之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李至刚心中一惊,酥麻的尾巴骨顿时好似被一盆冷水泼下,浑身颤抖起来。

    “这东西会让人上瘾!比赌还害人!”朱允熥咬牙道,“人只要沾上这东西,除了杀了他之外,别无他法!”

    边上的朱高炽,身子猛的一僵。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心里有些抓心挠肺的痒。

    “臣.....”李至刚忙跪倒,惶恐道,“臣实在不知此物是害人的东西,臣目光短浅,请皇上责罚!”说着,他又继续道,“既此物有害,请皇上下旨,海关只要发现此物,买卖者一律按大不敬论罪,斩立决!”

    朱允熥冷哼半声,“你最后这半句话,倒是说到朕的心里去了!”

    说着,他眯起眼睛,“传旨,从今日起民间不得买卖罂粟乌香,有违者斩!若有用罂粟制药,乌香为秘方高价售卖者,以造反罪论处,夷族!”

    “各海关城门课税司需严加查看!”朱允熥继续道,“务使此物丝毫不能流入我中国!一旦查获,务必交付光禄寺。胆敢截留者,以贪墨罪论处!”

    “臣等遵旨!”

    “要禁就禁到底!”朱允熥又道,“只要市面上出现此物,严惩不贷。即便有民间百姓官绅私藏此物,亦同罪办理!”

    说着,他又看向张振宗,“回去,你继续查!你刚才说看了海关的账簿关票,大概知晓那些外来的毒物都去了哪里,卖给了谁!”

    “都给朕查出来!一家都别放过....还有贩卖此物的外来海商,务必查到。”

    作为殿中品级最低的官员,张振宗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对他还有额外的交代。

    当下马上叩首,连连称是!

    还是那话,要禁就禁到底。

    而且要毫不留情的禁到底!

    有毒就是有毒,有害就是有害!

    这种东西必须在还没冒出端倪的时候,就铁腕扼杀在萌芽当中。

    明知有害,而准许贩卖,还要课以重税,那不是祸国殃民是什么?

    朱允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从不做既当又立之事。

    此时,他又重重开口道,“记住,查获的罂粟和乌香,都必须上缴光禄臣等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摆手,“洪熙留下,曹国公在外头候着,朕一会还要传你!”

    ~~

    群臣逐个退去。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还有朱高炽二人。

    朱允熥看了下朱高炽的神色,此时已是深秋,殿中的窗户都敞开着凉风阵阵,可朱高炽的额头却带着一层汗珠,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洪熙,你跟朕说实话,带了乌香的海狗丹,你到底吃了多久?”朱允熥看着朱高炽的眼睛,痛心疾首的说道。

    “臣.....”朱高炽低声道,“就是今年开始...臣实不知此物有毒,乃是北平那边送来说是十五叔给的大补之物...”

    嗡!

    朱允熥脑袋嗡的一声,长叹,“平日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以前不觉得!”朱高炽咬牙道,“经过刚才别人那么一说,臣才想起来,以前臣不过是三五天一丸,而现在已经一日两次了。要是不吃,就魂不舍守连饭都吃不下去!”

    说着,苦笑道,“不瞒皇上,臣这会脑子里就想着呢!平常不管身上多不得劲,只要一丸下去,马上精神百倍!”

    “给洪熙上茶!”朱允熥朝外喊道,“上浓茶!”

    说着,他快步走到朱高炽身边,一把抓住胖子的手,盯着胖子的眼睛,“不管你多难受,这东西都不能再吃了!”

    朱高炽抬头,眼神中带着些痛苦,但神色却坚决,“臣...明白!”

    朱允熥察觉到,胖子的手冰凉却抖得厉害。

    他忽然阵阵心疼,柔声道,“别怕,有朕帮你!”

    朱高炽瞬间哽咽,“皇上!”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重重捏着朱高炽的手。

    随后,朱允熥忽然又朝外喊道,“朕要的人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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