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你现在趁着你爹还在位,谋划后路是对的.....”刘观说着,也瞥了一眼那信封,“钱有大用!起码能保住几代人的富贵.....”此时,却见李青风忽然一笑,“世叔您放心,我李家到不了!”说着,低声道,“你可知道,皇上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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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偶有狗叫。
李景隆坐在花房之中,诧异的看着刘观,“你没听错?”
“下官怎能听错,李青风亲口说的,二皇子登门赔罪,说皇上金口已经定下了,李家的孙女指给二皇子!”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站起身来回踱步。
“公爷!”刘观也站起身,“这是不是?皇上见李以行老迈,加恩给他李家的后辈,以延绵富贵呢?”
李景隆转头一笑,“你很了解万岁爷?”
顿时,刘观就知自己说错话了。
他沉思片刻,忍不住再问道,“既不是加恩,那二皇子身份贵重,再选么一个岳家?”
“行了,万岁爷的心思,是你能猜的吗?”
李景隆摆手,然后突然转身,“这几年你管着户部的钱庄,你实话实说,这样的事办过几次?”
刘观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就这一次!”
李景隆撇嘴,“我不管你几次,但我劝你,以后还要收敛。最好是,现在把一些烂账赶紧往回要。实在要不回来的,就想办法抹平!”
“下官一向小心,窟窿倒是没有!”刘观忙道
,“公爷,可是您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李景隆一笑,“没有,我就是劝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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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他已经说到了。
刘观能不能领会,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就算他出事,李景隆也不怕。
首先他李景隆就没打过户部钱庄的主意,老朱家的钱,谁拿谁粘包!
这些年,他也更没让刘观给他办过私事,他问心无愧。
当然,刘观是因为他李景隆,给某些人办过私事。
可那是人情!
都是人,谁能逃过人情呢!
“李家女指给二爷!”
刘观已走,李景隆独自琢磨着这句话。
许久之后,叹息一声,“万岁爷,您难呀!”
孩子们大了,都想闹家产了。
当爹的,太偏心会伤了孩子们的心。可这是国不是家,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
太子爷是一个人!
一群皇子!
枪打出头鸟,打了一只其他鸟儿就消停了!
可也不能把这鸟儿打死,万岁爷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当然这鸟儿要是聪明,明白万岁爷的爱子之心,就是另一番的天高海阔!
“二爷!”李景隆心中暗道,“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呀!有了李至刚这样的岳家,就不能折腾!分藩出去,才是好出路呀!”
想到此处,他忽然对外喊道,“小歪,小姐什么到京?”
“小的问过了,准信儿!后儿一早!”李小歪在门外回道,“不过是跟着太子爷微服回来,听说是走水关码头,那南城城墙那边的水关!”
李景隆皱眉,“到时候你亲自去接!”
“是!”
第十一章
解谜(3)又是个夜晚。
哗啦啦。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
老迈不堪的张紞,坐在躺椅上,双眼浑浊。
哗啦啦!
雨水顺着屋檐飞流直下,随着风到处飞溅。
几个丫鬟冒着雨冲过去,把放在屋檐下的名贵花卉,小心的抱在怀中,送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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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中的花朵,是经不起风浪的!”
张紞的手有些颤抖,勉强接过旁边,也已到了老朽年纪的吏部尚书侯庸,所递过来的紫砂壶。
与十年前相比,侯庸已是精瘦。瘦得几乎架不住身上的官袍,人都似乎矮了一大截。
但他的眼神格外明亮,“您是说,皇上如此抬举二爷,是为了让太子....经历风雨?”
张紞把玩着手中,来自苏州名匠制作的紫砂壶,“太子是太子,先是太子才是儿子。皇子也先是皇子,才是儿子。”
“于太子而言,想要治理天下,有两样东西需要提早历练。帝王的手段还有心胸。”张紞说着,忽然一笑,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当然,这个心胸,也有两重含义。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可以温和,可以狠!”
侯庸陷入沉思当中,然后才道,“您说的晚辈不是很懂!”
“呵呵,当年说你是个生瓜蛋子,你现在呀,还是生瓜蛋子!”张紞笑着,但随即忽然弯腰,“咳咳咳咳.....”
“阁老!”侯庸忙拍着张紞的后背,帮他顺气。
张紞闭目,喘息许久。
“你还记得当初的李善长案吗?”张紞问道。
侯庸苦笑,“如何不记得?”说着,顿了顿,“可是牵连了数千人!”
“世人,皆以为是洪武皇帝鸟尽弓藏,咳咳咳咳!”张紞再次咳嗽起来,“可你想过没有?以太祖高皇帝的性子,他若是想收拾谁,用得着等到洪武二十五年吗?”
侯庸沉思片刻,突然面色大变。
“其实李善长案,咳咳咳,从根子上来说,是当初太祖高皇帝给当时的太子,就是当今的父亲,故意养的一只拦路虎!”
“咳咳咳!”张紞继续咳嗽着,艰难的开口,“李善长案真正的背后推手,乃是当时的太子!咳咳....淮西勋贵一群武人,粗鄙贪财,好收拾。可当时除了淮西勋贵之外,朝中势力最大的,却是李善长为首的淮党!”
“他的门生故吏遍天下,天下各个重要位置上的官员,都和他那个太师有所关联。”
侯庸低声,“您是说,皇上的意思是让太子,除李党?”
张紞微笑,“是也不是!”
说着,“咳咳,皇上的用意有三。”
“一,如今皇子之中,渐露头角的,除了太子之外,只有二爷三爷,其他几位皇子还小。”
“有些事现在若不是扼杀在萌芽之中,再过十年,皇子们都年富力强的时候,拉帮结伙彼此争斗,乃是必然。”
“到时候,所谓骨肉之情就是.....逢场作戏而已!”
“所以,皇上现在抬举二爷的第一次层用意。就是给太子树一个敌人,太子从小到大太顺了,所有人都围着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对手!”
“而二爷这个对手,这个母族尊贵,妻族势力庞大的皇子。被太子压住,那么其他的皇子,敢造次吗?”
“咳咳咳!”张紞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艰难的吞下去一口茶水,话语停顿片刻。
“其二,就是试探。试探太子的心胸!”
“咳咳!皇上和太子是父子,和其他皇子也是父子。而太子,还是其他皇帝的兄长。皇子之间可以争,人之本性!但不能太绝情,人之善性!”
侯庸忽然插嘴道,“若太子下手太狠?”
张紞摇头道,“皇上盼的是点到即止!必要时,会出手干预!”说着,微笑道,“而且,给二爷选了李以行为岳家,其实也还有另一层意思!”
“咳咳!二爷看不清不要紧,李以行应该能看清。他若是规劝二爷,再加上他执掌户部,二爷必定是海外诸王之中,将来最富庶的一个!”
“其实,皇上心中,最希望的就是这样!二爷知进退,给下面的弟弟们树一个好榜样!”
侯庸皱眉,“那李以行呢?”
“咳咳!”张紞顿了顿,缓了缓,“这就是其三了!”说着,又咳嗽两声,继续道,“十多年前,咱们和李以行不对眼,东宫一系更是要倒李,让皇上给压住了!”
“而十年内,李以行官运亨通,如今位列首辅次席!”张紞闭着眼,长长喘口气,“当初的他孤身一人,而现在却是门生遍天下,隐隐都能和王大臣掰手腕了!”
“太子对其他皇子是心胸,对李以行一党,就是帝王手段!”
“这不是简单的去留问题,而只论去留,
也落了下乘。所谓帝王手段,是平衡各方。原本的东宫势力,朝中的实干派,地方巡抚总督,李党....”
“帝王的手段,不是杀,而是如何用人!如何让下面人,即便是有党争之心,但也能拧成一股绳,为大明鞠躬尽瘁!”
侯庸恍然大悟,沉吟道,“帝王手段与心胸,皇上用心良苦!”
说着,他微微疑惑道,“那若是太子爷,磨练不出来呢?”
“呵呵!”张紞闭目一笑,“磨炼不是一朝一夕的,现在磨不出来还有以后,时间多得很。皇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我大明帝国之主,不能是温室之花,但也不能是豺狼!”
侯庸肃然起身,“阁老一言,下官茅塞顿开!”
“我已经不是阁老了!不要再这么叫!”张紞摆摆手,浑浊的目光看向侯庸,“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交待你!”
“下官洗耳恭听!”
“不要跟张显宗,高逊志那几个东宫大学士打连连!”张紞咳嗽一声,“咳!我知道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拉拢你们。你要知道,我等是大明的臣子,是皇上的臣子。”
“皇上愿意磨炼东宫,但绝对不愿意看到,东宫的人私下结党。”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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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该是不明白!”
哗啦啦啦!
大雨冲刷着巍峨的屋脊,殿中的灯火,灯火忽明忽暗。
朱允熥一个人,坐在永安宫中,当日老爷子驾崩时,所居住的床前。
此处,跟老爷子驾崩那晚一样,丝毫未变。
这些年来,每当内心有波澜之时,朱允熥总是会来这里坐坐,跟他的皇爷爷,诉说心声。
“皇爷爷!”
朱允熥看着殿内,那张老爷子生前做的躺椅,轻声开口,“孙儿给老二指了婚,外边一定是沸沸扬扬,不断的揣测着孙儿的用意。但他们,定然都想错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十几年了,朝堂上是该洗牌了!”
“孙儿给他们下了一个套,让他们自己跳出来的套!”
“谁挑拨我朱家的子孙,都给咱们跳出来!”
“谁别有用心,谁想现在就站队结党,也给咱们跳出来!”
“谁忘了本,心变黑了,变得贪婪无度变得祸国殃民,也给咱们跳出来!”
“露头,
孙儿就掐死他们!”
忽然,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皇爷爷,六斤他们都长大了!”
“孙儿....孙儿有时候忽然....忽然懂了您当年的难处!孩子们都大了,这个家不好管啦!”
“孙儿当年违背了对您老的誓言,终究是对皇叔他们下了手。当然,也不全怪孙儿,孙儿也是不得已!”
“但....孙儿绝不让孙儿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再在六斤他们这一代人身上重演!”
咔嚓!
突然一道惊雷,划过夜空。
宫殿屋脊的猛兽,似乎陡然睁开了双眼。
第十二章
冥冥(1)七月的天,犹如女人的心难以捉摸。
夜晚还是大雨倾盆,而天亮之后却晴空万里,等到晌午,马上又是酷热难耐。
京城,南水关码头。
这是京师之中最嘈杂的所在,此处少见商船,多是货船,运煤的运柴的,运送各种砖石木料的,都要走这边。
码头上,都是满身大汗淋漓的力巴。
但在这些力巴当中,有几群汉子却格外打眼。
他们穿着民装,看不出贫富,看着很闲在,但却三五成群的守在码头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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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广义一身便装,笑看身边的李小歪,“你们家老爷爷是,有我在还担心什么?用得着派你过来?”
李小歪微微躬身,低声笑道,“我们老爷夫人想大小姐想的不行了!吩咐小的,见了大小姐,务必马上带回家去!”
“呵!”何广义一笑,“谁能想到,曹国公竟然是女儿奴!”
正说着,他忽然凝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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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寻常的客船,驶入码头。
在一众脏乱的货船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六斤站在船首,举目眺望。
忽然他回身问道,“咱们京城,一年要用掉多少煤?”
李琪被骤然发问,顿了顿,赶紧道,“这个臣倒是不知,不过臣略有耳闻,京师光是民用的煤,每天就高达百万斤之数!”
说着,他停顿片刻,又道,“这还不算工部和兵部还有督军府的各处制造局!”
六斤思索片刻,“北京西山一带也产煤,对吧?”
李琪忙道,“是,如今北京营建司的煤,都是从西山采运而来!”
“不单是西山,河北之地本就产煤,还有山西!”六斤沉思道,“这些年人口暴涨,孤听说木柴最贵的时候每万斤高达十五块银元,木炭高达四十五块,这还没算商人们要赚的差价,还没把运输的费用加进去!”
说到此处,六斤顿了顿继续道,“煤代柴,既防止了乱砍乱伐,又便宜了,是好事!可是.....乱开矿的现象,却是屡禁不绝!”
李琪垂手,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