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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咦,那是他的猫?”连二爷攀着门框,吃惊地道。

    若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回京的路上偶遇的,帮着捎了一程。”

    连二爷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不连人一块捎上?”

    “……我难不成还能领了他一道上我的马车?”若生哭笑不得,“那可不合礼数。”

    连二爷皱皱眉头:“不合吗?”

    “自然是不合的。”

    “……”

    说着话,门外起风了。

    父女俩的说话声,也慢慢微弱。

    当天边浮现出橘色时,若生歪在窗下软榻上,睡了过去。

    连二爷这才察觉她今儿个应当是累极了的,见她睡着也就不敢叫醒,只让绿蕉几个好生照料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107章

    夜谈(上)

    若生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云甄夫人回府时,不过暮色四合,她自然尚在熟睡中。

    想着她今儿个刚回来,一路车马,打小也没吃过苦头,这么一趟走下来此刻必定是累坏了。云甄夫人便也就不让人叫她,自己打算往千重园去的脚步则收了回来,转个身径直去了若生在的点苍堂。

    云甄夫人呆在点苍堂办事的时候多了,总有疲倦不愿起身回千重园的,便索性让人在点苍堂里置了张软榻,用作小憩。

    是以她在命人给若生收拾地方时,顺带着也提了这事。

    今日,便正巧派上了用处。

    一面走,云甄夫人一面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心腹窦妈妈,道:“白天上门来的人是谁?”

    她虽然刚进门,但若生午后在点苍堂见了客的事,早有人禀报了。

    窦妈妈笑了下,轻声说:“听闻是老定国公的五公子。”

    “苏重诲的儿子?”云甄夫人声音微顿,“进了刑部那个?”

    窦妈妈点头应道:“正是那一位。”

    云甄夫人就皱了皱眉头:“阿九怎会认得他?”

    窦妈妈提着灯往前走,闻言慢慢收了颊边笑意,正色摇了摇头:“眼下还不清楚,只听说似是三姑娘在路上偶遇了苏家那位五爷,顺道捎了他的猫一程。”

    老定国公苏重诲几年前为国捐了躯,他的儿子便袭了爵位,剩下的小儿子,自然也都成了苏家的爷。

    窦妈妈又道:“据悉苏五爷上平州去,为的是那些个命案。去的也是望湖镇。”

    “这么说来,这二人倒是在平州就见过?”云甄夫人慢慢地挑起一道眉来,忽然笑了起来,“阿九这丫头,胆子倒是全随了老二。”

    连二爷过去也是个胆色极佳的,什么都敢试一试,什么都似乎不怕。

    若生的生母段氏。则恰恰相反。自幼活得小心谨慎。她这一辈子做过最出格胆大的事,大抵就是嫁进连家来吧。

    人人都道连家祖上是跑江湖的出身,上不得台面。而今仗着一时走运迁进平康坊置了老大的宅邸,那说到底也还是个笑话,决不能同京里头的老牌清贵世家相比。

    连二爷又成了那副模样,遍请名医也无用。只道是治不好的。

    所以家中真有底蕴的人家,是断不会动心思将女儿嫁给他的。

    即便京城上下多的是想结这门亲的人。挖空了心思却都是那些想要攀上连家这根枝的人。

    段家理应不在其中。

    可段家偏偏就在。

    若生的生母,当年在段家人眼中不过就是废子。

    但凡有点心眼,不甘如此的姑娘,只怕都要想方设法另嫁他人才是。

    不过年轻时的段氏。显然是没心眼的姑娘,又是真心喜欢连二的,段家愿意让她嫁。她只觉欢喜,哪里生过旁的念头。

    云甄夫人一直也都很喜欢她。

    哪怕面上不多流露。她心底里还是一直都喜欢那个温柔好看的二弟妹的。

    所以若生那孩子,打从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就成了她心尖尖上的一块宝。

    府里的晚辈,若说哪一个她不喜欢,那是定然没有的,都是连家的孩子,都是她兄弟的孩子,她当然个个都喜欢。可这里头,若生是不同的。若生没有母亲,父亲也更像是玩伴而非长辈。

    她生来,就是无依无靠,孤零零的一个人。

    云甄夫人眼瞧着她一天天长大,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了花骨朵似的小丫头,满心都是喜悦。

    然而云甄夫人自己却并非是个会教孩子的人。

    她从来也没有教过孩子,她只管宠着若生,娇养着,又放纵,一日日养成了脾性不讨喜的姑娘。

    连二爷有回气鼓鼓来寻她,张嘴就告状,说若生不理他,嫌弃他。

    云甄夫人头回听,十分不以为然,只当时他们父女之间的小口角,笑着劝了两句就没有再理会这事。谁知没过多久,连二爷又来了,这回却并不大生气,只忧心忡忡地坐在她身边,将头一低,声音闷闷不乐地问道:“阿姐,旁人家的爹爹都是什么样的?”

    她这才觉察事情不妙,转头就让窦妈妈去请了若生来千重园问话。

    若生见了她,该有的礼数倒是还都有,模样也乖巧,笑得也甜。

    云甄夫人略放松了些,而后问起他们父女俩这些日子都说了什么话,怎地她爹瞧着不大有精神气儿。

    若生将两道秀眉缓缓地蹙了起来,口气满不在意地说了句,“同爹爹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甄夫人见状,不由愣住。

    可等到她察觉的时候,事情已是来不及扭转。

    她一面舍不得痛斥若生,一面又心疼自己那心性小儿一般纯粹的弟弟,两厢为难,竟是叫她难得的踌躇了起来。

    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若生却突然病倒了。

    一场怪病,吓坏了众人。

    好在这病慢慢的还是好全了。

    若生的性子也似乎变了不少,往前那些云甄夫人想说却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如今不用再提,她好像就都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只是这孩子的眼神,偶尔也会叫云甄夫人莫名怔上一怔。

    像经过事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而不是自幼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该有的。

    那场病,恐怕真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云甄夫人想着这些,难免又是一阵心疼。

    隔了有段日子不曾见她,云甄夫人倒也颇为想念。

    同窦妈妈略说了两句,云甄夫人脚下的步子就踩上了点苍堂的地面。

    跟着她一道来的人被她悉数留在了外边,只自己往里头去。因着若生仍在沉睡中,随她一块过来的绿蕉几个也就都不敢离开,这会仍在她边上看顾着。屋子里的灯也只点了一盏。

    光线微弱,泛着令人生倦的昏黄。

    “都下去候着吧。”云甄夫人上前,站在了软榻边上,摆摆手吩咐下去。

    绿蕉几个便齐齐应了个是,将脚步声放到最轻,渐次退了出去。

    窗下软榻上,若生依旧睡着。伏在那。阖着双眼,呼吸声平缓而稳定。灯光掩映下,少女的面庞折射出几分浓重的稚气来。眉眼如画。但她的眉尖却是蹙着的,微微,却始终不舒不展。

    从云甄夫人所在的位置看去,正巧能瞧见那蹙起的一抹眉。像浓雾笼罩间的山川一般,那里头夹杂着的愁闷。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却又是那样得遥不可及……

    屋子里燃着的苏合香,气味已经渐渐淡了。

    “轰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远远的闷响。

    入了夏的天,雨水就多了。夜间陡至的雷声,亦如是。

    很快,第二声雷响。

    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离得近。

    饶是若生睡得再睡再沉,听见这近得几乎就是直直打在房顶上的雷鸣声。也是霎时惊醒过来,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捂耳。

    云甄夫人就站在窗边,将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往外看,听见响动回过头去看她,一看之下不由失笑:“这么大人了,还怕?”

    若生这才发现她就在屋里,“姑姑……”

    “雷声密集,只怕马上就有一场大雨。”云甄夫人将窗子一合,朝她走来,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抬起手来。

    广袖往下一滑,露出雪白的一双皓腕来。

    她将手盖在了若生捂耳的双手上,口气淡然地道:“夏夜急雨,不会下太久。”

    若生讪讪道:“其实我已不怕打雷了。”

    她小时候害怕,每逢电闪雷鸣之际,就要钻入乳娘怀中去睡。

    因为她丁点大的时候,就听她爹少见的板着面孔说,老天爷打雷就是为了专程来劈做了坏事的孩子的,哪个不听话,这雷啊就要劈哪一个。

    她当面嗤之以鼻,背地里可就骇糊涂了。

    谁叫她平素就总不干好事呢——

    不是今儿个偷偷溜到千重园里去玩,就是转头折了习大字的毛笔,再不然就是欺负底下的小丫鬟……

    老天爷这雷,一定是来劈她的。

    她怕得厉害,乳娘就劝,说:“好姑娘,莫怕,这雷都是劈妖精的,不劈人。”

    她又怕又好奇:“妖精?”

    乳娘板着白胖的一张圆脸,认真道:“是呀,那狐子精呀,黄大仙呀……多得很呢!”

    年幼的她唬了一大跳:“妖精都是什么样的?”

    “厉害的妖精能变人呢!”乳娘紧紧抱着她,一手扯着被子往她身上盖,“就像那狐子精,变成了人惟妙惟肖!不过狐子精爱吃鸡,一看就知道!”

    “……”她哆嗦着,悄悄咬住了被角。

    她就爱吃鸡呀!

    爹说老天爷劈不听话的孩子,乳娘说老天爷要劈爱吃鸡的狐子精。

    糟,她一定逃不掉了。

    可这雷,再响亮,也从来没有劈到她脑袋上过。

    略长大一些,她便知道这不过是虚惊一场,但怕打雷这毛病,却是落下了。

    而今倒是愈发不怕,可惊醒之时,还是下意识就伸出手来捂耳,委实是习性难改。

    她悄悄将手抽了出来,说:“姑姑怎地直接过来了?”

    云甄夫人微笑:“左右是顺道。”然后定定看了若生一会,问,“平州的事妥了吗?”

    “同想的不大一样,不过也不打紧。”若生摇了摇头,“姑姑,有一事,我想问问您。”

    云甄夫人道:“何事?”

    “平州裴氏的事。”

    第108章

    夜谈(下)

    云甄夫人一时不防,怔了怔,过会才蹙起眉尖狐疑道:“平州裴氏?”

    若生颔首,身子往后靠去,靠在了绣缠枝莲的软枕上,肯定道:“没错,就是平州裴氏,从祖上开始就专做花木营生的。”

    “花木营生?”云甄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般说,“原是他们。”

    裴家十二年前就不复存在,若生这会突然提起,她根本没有往那上头想。

    眉头渐渐舒展开去,她亦将手松开垂了下来,为若生提了提她背后靠着的软枕:“你怎地突然间问起了裴家?”

    若生望着她,徐徐道:“先前离了望湖镇后,我并没有立即回京。因着偶然间想起娘亲的故交如今就身在平州,所以我便顺道上门拜访去了。姑姑应当也还记得那一位,现如今已是刺史夫人了。”

    虽然,刘刺史的官位,已然不保。

    “隐约倒是还记得些。”云甄夫人回忆了一番,“就是前些年想来见你娘一面,最后却没能如愿,抱憾而去的那人吧。”

    也过了几年了,只见过一面,难为她还记得这般清楚。

    若生暗自感慨了句,点头道是,而后便将自己是如何上门拜访的,见着了人面后又都说了些什么,最后应邀留宿之事都一一告诉了云甄夫人。最后,她终于提起了死去的梅姨娘。

    那时,梅姨娘还活着,她也还不知梅姨娘跟裴家的干系。

    直到那盆“倚栏娇”的出现,打碎了密封着往事的瓶子。

    是以若生细细地将“倚栏娇”是何模样,说给了云甄夫人听。

    云甄夫人听着,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待到若生止了声,她便道:“我虽不曾见过‘倚栏娇’那花。但关于它的事到底还是听过不少的。”

    昔年嘉隆帝便是因为这花的事,动了大怒,降罪于裴家。裴家也因此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随着若生一点点提起裴家,提起“倚栏娇”……云甄夫人也终于慢慢地记起了裴家的事,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便是绞尽脑汁去想。也仍旧不大清晰。

    “刘刺史身边的那位梅姨娘。应当便是裴家的后人。”若生道,“姑姑,她想要连家人的命。”

    她的话音。逐渐低沉,稚气陡消。

    云甄夫人闻言,则眉眼一沉,急声询问:“你可有受伤?”

    若生既平安归来。便说明对方的阴谋没有得逞,但命在。伤却并不一定就没有。

    云甄夫人直接抬起手来,抓住若生的手腕,将袖子往上一捋,仔细查看起来。旋即目光一凝。

    胳膊上倒是没有伤,抬手时她显然也不疼不难受,可光洁似玉的手背上。却有几道抓痕。云甄夫人的面色变了,手指轻轻触了上去。问:“这是什么抓出来的伤?”

    即便口子已经愈合,结了痂,又落了,上头的痕迹呈现出极浅淡的米分来,不细看并不容易察觉,但这伤的样子,云甄夫人一看便知是被抓破的。

    兴许是修剪得十分尖利的指甲,又或者是护甲抑或旁的抓出来的。

    云甄夫人盯着若生的手背看了又看。

    若生不觉窘然,这是叫元宝抓出来的——为了救她。

    想着元宝今儿个来过府里的事,左右是瞒不了姑姑的,她略一想就将元宝的事说了。

    窗子开了一道缝,夜风徐来,暗香冉冉,夹杂着雨水击打草木散发出的清香。

    云甄夫人淡淡“嗯”了声,不提元宝,反而突然间说起苏彧来,问若生:“他既连猫都能托付于你,可是十分信任你?”

    言外之意,你们俩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吗?

    若生一听就知,顿觉茫然。

    他们有多熟,又熟悉到何种地步,她根本也是弄不清楚。

    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他是否信我,我并不知,但是他救过我,不止一回。”所以,她心底里,是信他的。再加上前世的遭遇,面对苏彧时,她心间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熟稔跟自在。

    大抵是因为自己曾用那样不堪的模样见过他吧……

    她声音沉稳,语气坚定,眸光明亮。

    云甄夫人便笑了起来,微微摇头,说:“既是恩人,回头可得好好谢过才是,只帮人捎一程猫,可远远不够。”言罢,她将话头扯回了裴家跟梅姨娘的事上,“那个姨娘,死了吗?”

    “死了。”

    “死前问过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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