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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他明明记得自己少时摔下马的事,却从来没有同人提起过。

    纵是苏彧,也没有从他口中听到明确的话,只是再三揣测后,理出来的。

    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阿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连二爷见她久不言语,心下不安。

    若生自然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慌乱和无措,劝慰道:“爹爹别怕,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不是您的错。”

    连二爷略有些懊恼:“老四真的改了。”

    “四叔做过的那件坏事,就是害您摔下了马是不是?”

    满京城都知道,她爹是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不慎磕破了头,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可那桩事,所有人都知道是意外,饶是她也不例外。那一天,他用的马具,恰巧旧了,是下人疏忽,没有察觉脚蹬绳上有了裂隙,才叫他后来落马出了意外。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是不是他?”

    连二爷迟疑着,再迟疑,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昏暗中,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模糊。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躺在地上,头很疼,身上也很疼,模模糊糊看见了老四……”他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我好像叫了他一声,他听见了,却跑开了……”

    “后来,我吃了好多好多忒苦的药。太医跟阿姐问我,还记得什么,可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似乎见过老四。”

    “那天正好是老四陪着我,我就问了他。”连二爷朝若生靠近了点,“阿九,他很害怕,他求我谁也不要说,老四哭得太可怜了……”

    第173章

    别生气

    他声音轻轻的,絮絮说着连四爷是怎么央求自己不要说出去的,言罢又来同若生再三说:“他真改了。”

    依他看来,连四爷虽然做过坏事,可的的确确应该是改了的。后来他身子稍好了一些,能下床走路了,便总是老四陪着他,半步也不敢离开。再后来,家里多了个若生,老四对若生也好。

    连二爷扯扯女儿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你不是也一向都很喜欢他吗?”

    若生听着,身形一僵,鼻子泛起一阵阵酸来。

    她的傻爹爹呀……

    这么些年来,她一向是喜欢四叔多过父亲的,阖府上下都知道,几位长辈也都是心知肚明,父亲当然也不会从来没有察觉。可那是过去的她,不是现如今的她。

    她羡慕五妹妹能有四叔这样的父亲,总也想着自己能有个像四叔一样的爹爹,总时不时希望能从四叔口中听到一两句夸赞。

    仿佛那样,她也就知道有个健全的父亲在身旁,是什么滋味了。

    但人会长大,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许多事自然就能看得比小时明白透彻。

    她早已经不再是众人心中的那个连若生,她知道四叔那张皮子下藏着的心,从来不是鲜红的。她一字字听着父亲说的话,当年父亲受伤时的模样,似乎就在她眼前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幕幕,恍若亲眼所见。

    父亲因何坠马?

    当真只是因为仆从疏忽所致?

    如果真是那样,为何父亲坠马受伤后,四叔却跑了?

    他是落荒而逃,还是故意想要将受伤的兄长丢在原地等死?

    若生不敢深想下去。

    那一年,她的好四叔。才几岁?

    十一岁,抑或十二岁,只怕是比如今的她还要小上一些。

    可见一个人若是坏到了骨子里,那必定是打小就坏的。所以后来,他才能背弃连家,眼看着连家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而他站在众人的血肉上。像贼人俯首称臣。

    嗓子有些发痒。若生低下头去,重重咳嗽起来。

    晚风里,她的咳嗽声。异常响亮而清楚。

    连二爷急了,慌慌张张去看她,嘴里直问:“怎么了怎么了?”

    可廊下这一处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楚若生面上的神情,也看不到她究竟有多难受。

    喊了两句。连二爷愈发着急起来,匆匆扬声唤人。

    “爹爹!”若生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进去说!”

    她不咳了。

    连二爷先是一怔,而后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一面说着“好”,一面任由她将自己拽进了屋子里。

    丫鬟来掌了灯。里头一片通明。

    连二爷一屁股坐下,摇头说:“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别怪老四。”他即便想事情从来想不深,但瞧见若生的模样,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若生恐怕不大高兴,便开口劝了一句。

    若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微微垂着眼睛,闻言没有吭声。

    “阿九……”连二爷见状,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贴上去,半是撒娇地同女儿说,“而且你四叔他,马上就要搬走了,往后也不知道还能见上几回面,你别生他的气……”

    若生的手,攥成了一团。

    连二爷垂头丧气地道:“我答应了他谁也不告诉的,可是今儿个却说了。”他面上满是懊恼,“不守信用,可不是君子所为。”

    “没有,爹爹没有不守信。”良久,若生攥成拳头的手,松开了来,像安抚孩子般,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您瞧,我先前问您,您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呢,方才是叫我猜出来了,您才没了法子,不得不说,这怎能算是不守信用?”

    夜灯下,绯衣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春日里的风,那样温柔,那样和煦。

    近乎蛊惑。

    连二爷一贯好骗得很,闻言有些木愣愣地道:“真的吗?”

    若生毫不犹豫地颔首:“自然是真的!”

    听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连二爷便相信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子往后一倒,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说:“那就太好了,我还是个君子!”

    若生听到这话,纵然还在难过气愤之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中郁郁似是也随之消散了些。

    她眉眼间的凝重之色,略淡去了点,紧绷着的身体,亦松懈下来,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连二爷嚷着口渴,起身要去自己沏茶,动作大喇喇的,一杯茶,半杯洒在了矮几上。他明明看见了,鼻子一皱,吐吐舌头,却只当自个儿没有瞧见,别开眼睛,低头吃起茶来。

    一口气饮完。

    他忽然侧目望向若生,问了句:“阿九,你生老四的气了吗?”

    若生静了一瞬,回望过去,摇了摇头说:“没有,您说的是,四叔马上就要搬走了,我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还生他的气呢。”

    连二爷便笑了起来,上前来同她说,他白日里去千重园见云甄夫人时,问云甄夫人连四爷能不能不走,可云甄夫人却说,老四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他十分苦恼:“阿九你说,老四往后是不是得逢年过节,祭祖什么的才能回来见我们?”

    父女俩坐在灯下,谈起了连四爷要分家走人的事。

    连二爷一直在琢磨,老四到底做错了什么,让阿姐那么生气。

    若生却在想,如果方才那话,叫父亲再去姑姑跟前说上一遍,只怕姑姑会气得连夜便将四叔赶出门去。

    但那样的局面,已不是此刻的她,想要看见的了。

    何况,姑姑那也已经有了许多要烦恼的事,这一桩,还是不要叫她知道了。

    况且,四叔再不好,惹了姑姑大怒,也只是从这家里分出去而已,该给他的,可一样也不少。

    姑姑终究心软。

    若生心不在焉地安抚着父亲。

    ……

    没过两日,四太太林氏回来了。

    早前连四爷去接她,她却不肯回来,而今知道连四要分家了,不必人亲自去接,她自个儿便回来了。

    到家后,也不去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一眼,立即就去寻了连四爷,匆匆问:“如何分的?”

    第174章

    送别

    她上回见连四爷终于巴巴地来请自己回去,心里的那根尾巴便翘了起来,又是得意于连四爷终究是不敌自己,又是想着要再吓唬吓唬他,说什么也不肯当场跟着他回连家。

    结果过了两日,连四爷反而没了动静。

    加上她娘林老夫人,十分不满她先前的举动,斥她是胡闹,母女俩便将话给说僵了。

    林氏在娘家呆得就也有些不痛快起来,但总不见连四爷来接自己,她不免有些心焦难耐起来。更别说连四爷连打发个人来接她也没有……林氏到底是呆不住了,悄悄派人来打探,连四爷这两日到底都在做什么。

    难不成,他已经迷上了莺歌那贱婢,彻底将她抛在了脑后?

    林氏被自己心中不时浮现出来的念头给惊得六神无主,接连打发了好几波的人出来打听消息。

    可谁知,她等啊等,苦苦地等着消息,等来的却是连四爷要被云甄夫人分出连家的消息。她立时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去见了母亲。

    林老夫人见了她,仍无好脸色。

    她也不管,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就上前去问:“娘,连家要分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闻言,也是唬了一大跳,慌忙反问:“姑爷给你[送了口信?”

    “没有,是我先前让人去打探消息,这才发现的!”林氏连连摇头,声音焦急。

    林老夫人愣了片刻。而后道:“那就不会有假了!”事情既然已经能打听出来,那就说明,连家人没有要刻意隐瞒分家这件事,那这事必定是板上钉钉,错不了。

    她一把拽住了女儿的手臂,将她拽到跟前来,压低了声音说:“不能等姑爷来接你了,这就自己回去吧!”

    林氏双唇嚅动着,面上隐隐现出为难之色来。

    林老夫人便断喝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着要和离?”

    “自然不是。”林氏听得这话,终于挤出话来。

    林老夫人这才松开了她。转头喊了心腹丫鬟进来。让人速速给林氏安排车马,送她回连家去。

    林氏直到上了马车,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可马车行了一路,她也想了一路。到底还是想通了一些事。

    好比“和离”这事。不过是她的气话。当不得真,她终归是舍不得同连四爷“和离”的。

    所以这连家,她要回。且不得不回。

    可分家这事,是好还是坏?因何而起,她全都不知道,是以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没有底气,慌乱得紧。但她转念一想,分了也好,分了四房独自过,那莺歌母子将来如何,不就全都是她说了算,任由她摆布吗?

    到那个时候,云甄夫人便是想插手,也是鞭长莫及。

    更不消说,分了家,她要用银子,也不必从公中支取,出个门也不必去让三太太管氏安排车马。

    事事都能由她说了算,事事都无人能管着她。

    林氏略一琢磨,就觉得分了才是大好事,也就懒得再去管为何要分,一进门便追着连四爷而去,问起了怎么分。

    连四爷见她回来,却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回来。

    他无心说旁的,便也就不瞒她,将铺子产业,宅子别院,田庄土地,商船等等,都粗略地给林氏说了一遍。

    林氏听罢,撇撇嘴,有些不满意,道:“虽然那几房没有分出去,但这些东西,分明就是平摊了的。长房连个男丁都没有,凭什么也一样?二房且不去说,在千重园那位心中本就不同。可三房呢?老三只是个庶出的,凭什么也同你一模一样?”

    连四爷瞥她一眼:“嫡庶皆一样,都是连家的人,阿姐怎会区别对待。”

    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云甄夫人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自然没有任何不同。

    可他这话落在林氏耳里,立刻就叫她不悦起来。

    他说的是连三爷,林氏听出来的,却是莺歌的儿子。

    她暗自紧了紧手,勉强忍住了没有在这个时候提起莺歌母子来。

    静了一会,她问起连四爷,怎么会突然闹出要分家的事来?

    哪料到,她不提便罢,一提连四爷便恼上了。

    如果不是她闹腾,林家大爷也就不会突然抽手,他不抽手,他的“生意”也就不会出现差错,如果未出差错,他跟段承宗也就不会撕破脸,千重园那边,更是不会知道这些事。

    这家,当然也就不用分了。

    连四爷气极,冷笑道:“全是你做下的好事!”

    林氏一听急了,同她有何干系?

    于是夫妻俩人,大吵了一架。

    但这家,始终是分定了,吵也无用,二人吵过,还是各自收拾了东西,准备择日搬离平康坊。

    他们仍居京城,但却是在距离平康坊颇有些距离的另一处宅子里。

    闹出了分家的事后,事情的进展因为云甄夫人一直看着,倒还算顺利。

    过了几日,就是连二爷,也有些习惯了,不再总抓着若生问,能不能叫连四爷留下。

    直到四房一行人,要走的那一天,他才又有些伤感起来,缠着若生问:“唉,老四打小也没离开过家,这可怎么办呀……他会不会哭呀?”

    若生便说,去给四叔四婶送行吧。

    他一听,妙哉,立刻就拽着她去了。

    这一送,就送到了大门外。

    连二爷依依不舍地缠着连四爷说话,让他千万不要哭。

    若生则站在一匹马前,遥遥望着他们说话。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牵马的小厮:“这是四叔的马?”

    小厮笑着回答:“回三姑娘的话,这是四爷的马,叫追风。”

    “是吗?”若生也笑了起来,“这名字真好听。”

    她说着话,抬起了手来,袖子往下一滑,露出一截皓腕来,愈发衬得十指纤细无力:“我能摸摸它吗?”她轻声问着,手掌已经贴在了马身上,“养得真好。”

    “阿九——”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方才抚过的地方,转头看向了父亲声音传来的地方。

    连二爷向她招手:“快来!”

    她便笑着走了过去,到近旁后冲连四爷跟林氏微微一福,说:“四叔四婶,一路顺风,若得了空,可千万带五妹几个回来多看看阿九。”

    连二爷在旁搭腔:“阿九最喜欢老四了!”

    第175章

    上路

    连四爷情绪低落,闻言只笑一笑,没有言语。

    倒是林氏,瞧着心情像是不错,接着连二爷的话道:“二哥说得是,阿九一向同四爷很亲。不过今后虽不住一块了,但左右都在京里,来回一趟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离平康坊远远的,她的日子,过得指不定还能更自在畅快些。

    林氏说着话,眉眼间的笑意渐渐变得深浓起来,难以掩住。

    这时,连大太太跟连三爷夫妻俩,也一前一后地自不远处走了来。

    若生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落在了连四爷身上。

    果不其然,他方才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登时便变了。人一多,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

    明面上的功夫,终究省不得。

    云甄夫人却至始至终未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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